大学毕业十多年后,我重回母校,在学校的甬道上,一位女老师看到我,轻唤我的名字。她的面孔有些陌生,但浅浅笑着的样子恍若在哪里见过,我猛地想起来,是学校负责收发的老师。我上大学时发表了一些文字,好多样报样刊都是经她的手被转给我的。
她说,我这里有你的稿费,苦于联系不到你,一直给你保存着呢,今天可算看到你了。随后,便把我领到学校操场旁边的一间宿舍,从靠墙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又在布包里翻出一个薄薄的纸包,郑重地交给我,说,你毕业后的稿费,都在这里啦。然后,便又看着我,脸上还是浅浅的笑容。
我连声道谢。从学校回来,打开纸包,纸包里是有零有整的几十块钱。就在那张纸上,还详细地标注着哪笔钱是哪家报刊的,一清二楚。
及至现在,我也不敢忘记这位老师。不是因为她交给了我几十块钱,而是她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一种人,像一轮明月,不论有无他人在意,都始终守护着内心的圣地,皎洁地照耀着尘世。
儿子幼小的时候,闹了很长一段时间肚子。一天黄昏,他哭得撕心裂肺的,妻急了,说咱们还是到市里的妇幼医院去看看吧。可这么晚了,到哪里去找车呢。毕竟,那还是一个汽车比较稀缺的年代。
没事,我给你去找。说话的是一个邻居。
其时,我调到那所学校不久。所谓邻居,也不过刚刚认识。随后,这位霍姓大哥就为我找了辆面包车。到了市里,已是晚上九点多,医院里,只剩下几个值班的人。医生在简单问过情况后,就说住下(住院)吧。我说那就住下吧。随后,医生要我去交住院押金。那时我才第一次知道,住院还需要交押金的。到了交款的地方,里边说,交两千。啊!居然要交这么多,当时我的兜里也不过有二百块钱。我说,我没带那么多钱,里边随即扔出一句话来:看病不带钱,你来干什么。心想,也是啊。这时,一直跟在我身边的老兄,从兜里掏出一千多块钱来,说,我这里有,先给你垫上。后来,我还的时候才知道,那天他原本是要给他小作坊的工人发工资的,结果,只好先行垫付到我这里。
那晚,他一直帮我办完住院手续后才走的。回到小镇,差不多应该是午夜时分了。而我居然忘了喊住他吃口饭。若干年后,霍大哥的女儿在我所在的学校读书,我竭尽可能地帮助她。大哥总觉得过意不去,我给他讲过去的故事,他总说,那点事算什么。他哪里知道,他的帮助,在我心底义薄云天。
父亲最后的日子里,已经病得形销骨立。本家的几个叔伯已经很长时间没来家里看一眼了,一来怕跟他们借钱,二来怕有什么事缠住他们。母亲的一个妹妹——我的四姨说,二姐,你照顾病人,我帮你干点家务活。于是,她便从十几里外的村庄来到我们家,四姨成了那段艰难日子里唯一的外人,白天帮母亲做饭,侍弄家畜,干地里的农活,晚上陪在母亲身边,成了母亲深夜里最后的胆量。
很快,姨父便托人捎话过来,说家里养的几十只羊管不过来,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了。母亲催促着四姨回去,四姨不走,说二姐你就别管了。又过一段时间,姨父发来最后通牒,说如果四姨再不回去,就跟她打离婚。四姨说,这边天都快塌了,他却总想着他的羊,这样的人,一点良心也没有,离就离,别管他!总之,无论母亲怎么劝,四姨就是不走,一直陪伴着我家走过最难最苦的日子。
母亲现在已经七十多了,依然不停地念叨妹妹的恩情。母亲说,不要因为是亲戚,这些事就可以忘了,有的亲戚不如两旁外人,而有的亲戚,咱一辈子不能忘!
其实,不用母亲说,这些年人世的冷暖,一直驻留在我心里,让我对这个世界有着足够清醒的认识。是的,在人生最艰难时候,还能守在你身边的人,无论是谁,一定是值得你终生托付。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