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民社会走向人类社会

2024-07-14 00:00:00张宜强
人文杂志 2024年6期

关键词人类命运共同体 虚假共同体 市民社会 人类社会 世界历史

自启蒙时代以来,无数思想家与先驱者扎根现实、构筑理论,不断探索人类解放的终极奥义。他们曾把这种理想愿景寄托在资本主义对人类社会的持久推动中,但资本主义的逐利逻辑和掠夺本性却走向了对立面。资本主义运用文化蒙蔽、发达技术控制、虚假福利等手段消解人的批判思维与反抗意识,压制一切替代资本主义的思想、方案、探索或革命,欲逐步构建起“唯我独尊”“历史终结”的单向度秩序,道路探索与智识谋划陷入预设的泥淖中无法抽身,人类在资本逻辑面前面临空前的精神萎靡与批判衰败。意欲改变现实的思想理路敏锐地察觉到,要想摆脱资本逻辑的束缚与控制、寻求人类发展道路的更优方案、筹划真正共同体的建立,就必须对虚假共同体的生发场域、国际演变、中介特质进行深入的剖析与揭露,进而勘定世界普遍交往的场域、厘清建构性世界观的缘起、澄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共同利益旨归。在纷繁庞杂的思想理论体系中,历史唯物主义虽然不是审视、检省资本主义的唯一理论,却最具前瞻性与批判性。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凝聚全党智慧,承接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特性,内含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锋芒,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以回答世界之问,“是对21世纪历史唯物物主义发展的原创性贡献”。①因此,回眸世界历史发展进程、阐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世界历史视野,不仅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本前提与内在要求,更是对其投身全球治理、探索人类发展与解放的实践所进行的合法性澄明。

一、市民社会:虚假共同体的渊薮

马克思为了阐明新旧唯物主义之区别,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明:“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①马克思在此表达的“立脚点”是指站在什么立场,从什么角度出发,运用什么方法分析、判断事物的表征、本质与运动。马克思直面问题本质,指出旧唯物主义是一种典型的“直观的唯物主义”,症结在于“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至多也只能达到对单个人和市民社会的直观。”②因此,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仅仅是市民社会,这对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者进行了有力回击。而马克思提出的“新唯物主义”则是以现实的人为主体,并从主体角度出发,在社会关系的框架中分析主体本质与现实属性,观察主体的“对象、现实、感性”,克服旧唯物主义的机械性与片面性,使“人类社会或社会中的人类”的思想立脚点得以突出,借此完成对旧唯物主义的批判与超越,划分了自己与旧唯物主义在考察人类社会时霄壤之别的立脚点与最终指向——整个人类社会而不是市民社会。

马克思一生对市民社会的考察在不同阶段、不同语境中存在着各自的特点与差异,总体上呈现出不断深入、层层推进的理论进阶。但从理论起点来看,马克思最初对市民社会的分析与考察源自黑格尔对市民社会的相关判断。在黑格尔的视域与考察结果中,市民社会无论处在何种语境、何种阶段,立足何种观点,有两个基础原则是无法绕过的:一是目的原则,即在市民社会的运行中,在任何情况下,作为独立个体的成员,都把自身作为凌驾一切的唯一目的,当然这样的目的是特殊的,唯一性指代自身的唯一性。二是介质原则,即个体在参与市民社会运行中,必然要满足自身的需求,这种需求是交织在普遍交往中的,所以必然要通过相应的形式、物质等因素实现。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明确传达了他对于市民社会的解读、认识和判断:“市民社会,这是各个成员作为独立的单个人在一个形式的普遍性中的联合,这种联合是通过成员的相互需要,通过法治作为保障人身和财产的手段,并通过一种外部秩序来维护他们的特殊利益和公共利益而建立的。”③因而,我们在黑格尔界定的“目的与介质原则”中继续抽离出两条相关阐释:一是作为市民社会的共同体成员,在市民社会的机理运行中摆脱了先前共同体的束缚与压制,并实现了自身的“解放”,获得了此前从未获得的合法性;二是共同体成员的逐利性与自然欲望的不断满足,决定了市民社会的本质不过是自由市场的缩影,笼罩在成员之上的市民社会关系不过是逐利的中介和手段。黑格尔进一步指认,人天然不平等,市民社会的形成加剧了共同体成员的差异与分化,这种差异与分化是从物质方面开始,逐步过渡至精神领域,又反作用于物质利益追逐层面,最后造成“理智教养和道德教养上的不平等”。④

然而,马克思在对社会现实和黑格尔市民社会理论的研判中并没有陷入黑格尔理论的桎梏,而是带着批判的眼光扬弃其市民社会理论,勾勒出自己对于市民社会原则的独特理解。日本学者望月清司总结指出:“马克思将市民社会看成是与人的共同本质相分离的、利己的人(homme)的权利领域”,⑤旗帜鲜明地表明,近代意义中的市民社会并非完全像黑格尔指证的那样——单纯从物质利益出发,而是作为近代政治革命的产物伴随而来,以秩序失衡为特征的无政府竞争行为裹挟其中,追求私利的奴隶制体系如影随形,进而在市民社会的无序运行中成为一种普遍运动。作为共同体成员(此处指代市民社会成员),独立的个体在整个市民社会系统中有着自身的独特性与彼此间的天然差距和后天加成,共同体内部的利益追逐必然带有差异与不均,进而共同体成员、共同体内部各组织走向分化亦成必然,这是普遍运动难以避免的结果。最终,马克思得出了自己的判断:等级结构依然是市民社会的鲜明特征,而私人等级则是这个鲜明特征的本质性体现,政治解放无法在市民社会中发育,人的解放更不可能在虚假共同体中萌芽,市民社会只是虚假共同体的渊薮,并不是建立真正共同体的沃土。

二、资本主义全球化:国际虚假共同体的辐辏

资本萌芽于特定产业、一定区域、相关社会形态,但资本的欲望触及全球。资本全球化为资本的触角做了完美的包装与辩护,市民社会的等级与不平等像飘荡的种子一样,随着资本全球化的东风飘落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并强力生根发芽。于是,市民社会的载体扩大为全球领域,共同体成员升级为国际组织、主权国家、无政府组织、地区、产业等(依然包括独立个体),等级与不平等也随着独立个体的聚合与升级不断加剧,最终将市民社会的等级特性推向全球。在全球体系中,等级与不平等并没有发生实质性改变,如同换了戏服的演员,在不同的场景中扮演着同样的角色,聚光灯的明与暗并没有使主角与配角的关系发生实质性的逆转,只是领着微薄的酬金被作为导演的资本主义呼来喝去。自此,一种看似矛盾却合理的情形便展现出来:资本一边温情地宣布共同体成员的平等,一边又催化着等级的悬殊。在经济上划分繁荣一衰败的两极,人道扶持却深层掠夺;在文化上谋划输出一接受的流态,软性感化却硬性演变;在政治上架设王者一臣民的结构,忧国忧民却鱼肉百姓。不可否认,资本的全球流动在很大程度上使全球经济大步发展,在推进世界历史、拓展全球交流的过程中作用显著,但是资本嗜血的逐利本性也使霸权主义、强权政治、恃强凌弱的丑态昭然若揭。等级与失衡全球蔓延,处于弱势的共同体成员在没有与之配套的规则、制度保护中,成了资本的垫脚石,霸权主义国家在“国际性市民社会”中成为纯朴的嗜血者。

市民社会在全球化的推动下把其不平等的特性带到世界各地,进而导致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的产生,但马恩经典作家的揭露与批判并未止步于此,继而对市民社会的殖民性作出了前瞻性判断。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随着生产力的不断革新,市民社会成员的物质交往、商业活动、工业生产等方面,会被推动到更加深层、更加复杂的阶段,“因此它超出了国家和民族的范围”。①所以,伴随资本形成的市民社会在全球化的论域中必然走向殖民,殖民性作为市民社会的另一特性得到证实。黑格尔亦曾指出,随着资本生产的扩大化,资本主义必然会将剩余商品、多余的物资在起初的市民社会中倾泻,然而当起初的市民社会所承载的消费能力殆尽时,“便向它之外的其他民族去寻求消费者”。②相对平等的自由贸易、无理由的倾销和战争手段等都成为殖民性的外在表现形式,也正是这些表现形式促就了黑格尔的世界历史起点。市民社会的等级制在全球的推演,决定了全球发展的狭隘性:特定共同体的发展而不是全人类的发展、利己的而非共赢的、自私的而非普遍的、抽象的而非现实的——“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③进而,虚假共同体无法承担起引领人类自由联合与真正解放的重任。

市民社会固有的等级性与殖民性、生产资料占有的私利性,导致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失衡甚至是畸形:一方面,资本席卷全球,一切民族国家、地区、组织等共同体代表,毫无遗漏地被卷人世界市场的体系中,任何生产活动都是在资本的笼罩下展开的,共同体成员的生产消费出现了以资本为动力起点的同质化特征;另一方面,资本的再生产过程不断加剧着资源分配的不平等,共同体成员占有的发展成果体量更加失衡。因此,这样的资本主义全球化就是典型的“发达国家单方面主导、渗透和支配不发达国家的全球化模式”,④即西方中心主义。西方中心主义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论域中具有两个鲜明的特征:一是西方主导全球发展模式,其优点是发达国家利用先进的技术、充足的资本等积极因素将市民社会的生产模式带人世界历史进程,增强了世界的普遍交往,使全球现代化进程进入快车道,缺点则是全球范围内的资源分配、发展规则、监督机制等约束性条件都是由西方国家制定,全球发展不平衡必然加剧,西方国家成为最大的获利者,而全球化的参与者甚至走向倒退,并由此危及后发展国家政治结构的稳定性与个性文化的发展;二是西方主导全球治理模式,西方发达国家投身全球治理的手段虽然呈现出多样化的形式特点,但其本质仍然是资本逻辑治理,其中货币管理权与资本话语权是其两个标志性手段,但也只不过是市民社会的手段投之全球、市民社会的资本逐利范围扩大到全球领域而已。因此,西方在主导全球发展模式与治理体系中,只不过是把资本主义的逐利模式推向全球范围,使“未开化从属于开化”“东方从属于西方”而已。资本逻辑主宰的全球发展与全球治理只不过是资本主义披着伪善的外衣把自身的利益幻化成全体成员的利益,资本逻辑在全球范围构筑的各种形式的共同体也必然摆脱不了其虚假共同体的本质。

三、虚假共同体:虚假共同利益的中介

世界历史的演进过程与演进方式并非唯一向度,在不同时代存在根本差异。古代或中世纪时期,推动世界历史进程的三个重要抓手是土地的生产性占有、领土的武力性剥夺、宗教的意识形态化控制。其中,以自然法授权的土地占有所从事的耕种与生产,是文明进程的朴素表现形式和原初动力,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生产关系与力量积累又成为武力夺取领土的基础。在此需要注意的是,领土的武力性攻占有时并不是完全为了耕地的扩大或力量的积聚,它同样带有权力的象征因素。耕地的强行占有与领土的失守必然导致原初所有者的反抗。人为的宗教统治以神权作为手段压制反抗,使这一过程得以延续,这一阶段的世界历史进程是一种“文明化的任务”。资本主义推动世界历史进程的手段则是资本逻辑,与古代或者中世纪不同,它以“积极且温情”的生产、贸易作为外在推进形式,掩盖其潜在的意识形态属性,打破阻碍其发展的神权统治,建立世界差序格局,在赢得认可的同时,以商业化活动进行世界的普遍交往,“维持贸易的垄断与利益的最大化”。①世界市场的建立、世界贸易体系的形成是它必然要经过的阶段,整个世界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浪潮中呈现单向度、同质性、同构性特征,这就是虚假共同体推进世界历史进程的范式。需要指出的是,由于资本逐利的本性与资本主义全球化的需要,原本被资本主义唾弃的、从属古代或中世纪的战争与殖民手段,在资本主义推进世界历史的过程中会再次被应用,甚至比古代或者中世纪更加血腥。

资本主义从欧洲兴起后,依靠交通发展与资本主义产业建立,世界普遍交往的步伐不断加快,世界的隔膜与藩篱最终被彻底打破,共同体成员的相对孤立荡然无存。资本主义延及世界的活动已然成为世界历史活动,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利益取向似乎变得一致,共同体成员在同一体系中追逐着共同利益,“这种共同利益不是仅仅作为一种‘普遍的东西’存在于观念之中,而首先是作为彼此有了分工的个人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存在于现实之中”。②然而,随着资本主义全球发展走向纵深,资本主义产业分工的差异、资本主义分配方式的特殊性、资本增殖的血腥,都使共同体成员追求的“共同利益”变为不可能。因为虽同处资本主义全球体系中,但每个共同体成员的分工与角色是不同的,不同的角色与分工造就了各自利益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利益诉求与资本逻辑属于相互排他存在,于是共同体成员的利益诉求相对于“共同利益”而言是“异己的”。③共同体成员与资本主义全球体系虽然在世界历史进程中打破了时空束缚,呈现出政治、经济、文化等多角度的互动,这种互动甚至是持续的、双向的,但并不能掩盖资本体系对于共同体成员的全面压制与控制,更不能掩盖它的异己性甚至是自反性,其主要表现为“越来越受到对他们来说是异己的力量的支配”。④同时,资本逻辑把资本主义全球体系与共同体成员利益诉求的排异性极限弱化,并运用抽象的思辨方式极力掩盖资本逻辑对共同体成员的踩踏、掩盖现实世界的不公。

这提醒我们,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过程中,首先要以批判的眼光考察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内在机理与全球治理的实践得失,摆脱其仅仅作为一种美好愿景的片面形象,建构不同于资本逻辑的世界连接纽带,建立“共商共建共享”的参与方式,突出以整体性为特征的“类本质”,在蓝图勾画与兑现承诺的良好互动中扩大普遍交往的范围,推进世界历史进程,使人类命运共同体获得共同体成员的响应与支持,增强其国际合法性。2013年3月2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发表名为《顺应时代前进潮流促进世界和平发展》的重要演讲,向世界讲述了中国对于人类文明走向的新判断,宣告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诞生。中国并没有仅仅停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叙事上,而是由理念走向实践,并于同年提出共建“一带一路”作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试点机制。“一带一路”以共商共建共享为原则,寻求各方共同利益的交汇点,欢迎不同意识形态、不同发展程度、不同文化基础的广大成员自愿参与到试点当中。此后,“中非命运共同体”“中国一东盟命运共同体”“中阿命运共同体”等试点机制陆续建立,“截至2023年6月底,中国与五大洲的150多个国家、30多个国际组织签署了200多份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试点机制运行的十年中,一大批惠及多边成员的民生、发展、安全等项目顺利开展,中国用事实向世界阐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并不只是一种美好愿景,而是切实可行的、能够惠及参与成员的、真正践行合作共赢的全球发展与全球治理方案。无需避讳的是,由于试点机制涉及成员多、范围大、内容广,运行过程中必然存在不足之处,但坚冰已经打破,航路已经开通,道路已经指明,试点机制的优化提升必然已经付诸实践。

四、人类社会:世界普遍交往的场域

在马克思分析人类社会发展阶段、研判资本主义现实中,“交往”意象从未走出马克思的视域,并成为其研究资本主义从诞生到未来发展的重要手段与分析工具。“交往”与“普遍交往”在世界历史进程中占据重要位置,马克思诸多对现实的判断与理论的建构都建立在对“交往”的分析之上。马克思早期在研究资本主义异化劳动时,为了摆脱人道主义的束缚与分析逻辑,借助“交往”手段实现了研究范式的改变:从孤立个人的单一研究到总的社会关系的飞跃,这在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史上极具里程碑意义。他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深刻指明了“交往”的类本质和人类社会本质。他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化生产中,无论是市民社会成员的相同种类、不同种类间的劳动交换,或者是成员为了满足种种需要,所进行的各种商品交换,在本质上都属于“类活动和类精神”。②因此,这要求我们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践中,在其理论内涵的丰富中,应当注意两个绝不能忽视的层面:从实现方式上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具体实践应当是从人类“交往”开始的,相关理论建构与实践措施不能绕开这样的中枢环节,在此过程中要淡化地域、文化等因素的横隔,构建双多边平台,积极找寻实践接口;从实践主体上看,应当关注构建主体的“类本质”,抓住根本性的问题,抓住参与成员关切的痛点、难点,综合各方利益交汇点,勘定机制构建的破局点,否则就容易犯基础性和方向性的错误。同样,在马克思后来的研究中,他从来都没有丢弃过对“交往”的分析。1846年,为了批判蒲鲁东在《贫困的哲学》中表达的唯心史观和相关经济理论,他在给俄国自由派作家安年科夫的回信中,借助对“普遍交往”的分析,指出任何形式的社会本质都是“人们交互活动的产物”,③论证出包括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在内的一系列唯物史观原理,这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史上起着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马克思对“交往”的重视证明,无论是带有市民社会等级性的资本主义全球生产,抑或是古代或中世纪的原始交往,还是探寻全人类共同价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都离不开人类社会的“交往”实践。毫不夸张地说,“交往或者普遍交往”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具有起始性与本质性并重的历史意义。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①历史进入世界历史,从此,共同体成员的生产、消费、需求也从自给自足的天然依附过渡到全球的资本主义体系中来,他们毫不自知地被卷入资本逻辑的漩涡中去,不得不接受资本逻辑的全部支配。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偶然交往都在“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②变成了全球性的。进而,在资本主义全球化过程中,无论是单一成员的变动或者全球体系的变动都变成了世界性的,任何共同体成员都不可能在资本逻辑主导下的全球联动中全身而退,世界秩序在资本逻辑的运作下完成了自身的资本化蜕变。难以克服的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带有市民社会劣根性的资本主义全球化,使整个世界不得不进入“迫不得已”共同面对未来挑战的共识中,形成了畸形的命运共同体——看似由成员自身主宰自己的命运,实际却被资本逻辑牢牢地扼住了咽喉,资本主义全球治理失灵带来的难题毫无意外地蔓延到所有共同体成员。因此,站在世界历史的大背景中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必须坚持两个基本的现实指向:一是摆脱资本逻辑的束缚,吸取资本逻辑全球治理的教训;二是在世界普遍交往中升级联动水平,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打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

五、世界普遍交往:建构性世界观的缘起

马克思在考察、揭露资本主义现实的社会实践中,逐渐建构起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体系,形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看待世界的立场、观点、方法,为人类社会发展指明方向,因此,历史唯物主义本身就是一种世界观,是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在建立之初就确立了自己独特的批判锋芒,却又不仅仅停留在批判层面,而是从批判走向建构AH/v5u/Hq2QBcDZZMCMv/w==。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对批判性与建构性并重的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作出体认,“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③批判性是建构性的前提与基础,也是建构性的合法性依附,而建构性是批判性的指向、反映与归宿,批判性的深度决定了建构性的合理度,二者相互统一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内。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新成果,是历史唯物主义对全球治理体系与发展模式的新思考。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继承了历史唯物主义批判性与建构性相统一的理论特质:一方面,在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的指引下,积极研判世界历史现状,批判性地分析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得失,挖掘弊端产生的根本性原因,指出现存国际秩序与发展模式的深层矛盾,展现了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继承者辩证的批判特质——“站在世界历史的高度审视当今世界发展趋势和面临的重大问题”;④另一方面,人类命运共同体并不停留于批判层级,在指出现存世界发展模式与治理体系问题的基础上,站在全球共同发展、共享成果的角度,提出建立符合世界历史发展现实的、新的世界秩序,彰显了中国化时代化的马克思主义的建构性特质。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考察打破了地域、种族等因素的束缚,从一维走向多维,从一国走向多国,将人类社会的发展走向与终极解放置人整个世界历史发展中。这反映了历史唯物主义普遍性与特殊性、偶然性与必然性相结合的方法论原则,改变了马克思最初对单一地域、特定历史的研究方法,从此站在了人类历史与全球发展的角度分析研判资本主义,“用全球性思维来补充和完善民族性思维”,⑤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亦延续了这一思维路径,表明了中国始终是“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和“国际秩序的维护者”。⑥

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全球视野的确立,在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史上具有理论与实践的双重意义。理论层面上,全球视野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整体性的反映,也是增强理论真理性与科学性的有力推动。它规范了历史唯物主义考察历史的视域,为整个理论体系的合理建立奠定了基础,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合法性做了有力的辩护与支持。从实践层面而言,全球视野的建立扩大了马克思考察人类社会历史的范围,使研究实践变得多维立体,为充分分析人类社会发展、研判资本主义做了重要保证,也为它的继任者确立了研究实践的视域范围,维持了理论的纯洁性与革命性。然而,当我们从历史唯物主义的全球视野看待资本主义全球秩序时,资本逻辑建构的虚假共同体并没有惠及共同体成员,并没有实现共同体成员的人类学价值,带来的却是经济危机、资本剥削、地区冲突、生态破坏、政治角逐、文化入侵等问题,将人类社会的发展拖入新一轮的桎梏与失衡中,全球发展面临风险性考验。因此,当前全球化很大程度上仍是资本逻辑的全球化,全球化发展成果最终也仅仅惠及了特殊群体,这样的观点在苏联解体后得到了绝大多数共同体成员的体认,这也造就了马克思主义后继者对全球化弊端多为批判性揭露,而不是建构性指明。虽然这种揭露对于整个理论的发展是必要且必须的,但是如何从批判性揭露走向建构性指明,则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发展的最终走向,中国共产党也正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来回答这个时代课题。

党的十八大以来,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宏观背景下,全球经济复苏缓慢,安全问题频发,文明冲突加深,全球治理严重赤字。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统摄下,面对全球发展困境,中国共产党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将“以人为中心”“共同发展”“开放包容”等内核置于发展优先的核心议题中,深化并拓展了联合国《发展权利宣言》;面对全球安全困境,提出“全球安全倡议”,将“普遍安全”“公平公正”等原则纳入“人类安全共同体”的构建中,集中体现了新型安全观的创新性思维;面对文明误解与冲突,基于文明多样性的客观事实,提出“全球文明倡议”,以“文明包容”“文明交流”化解文明对抗和文明冲突,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凝聚世界发展合力。在具体实践中,中国通过成立“全球发展倡议之友小组”、创设“全球发展和南南合作基金”、成立全球发展促进中心、建立全球发展知识网络等一系列务实举动,为全球发展注入活力;通过“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沙伊恢复外交关系”等劝和促谈措施,为推动实现持久和平与普遍安全提供中国方案;通过举办金砖国家媒体高端论坛、建立金砖国家职业教育联盟、开展联合科技研发计划等具体平台,促进全球文明交流互鉴。种种现实表明,人类命运共同体不仅继承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性揭露特质,也继承了其“改变世界”的建构性特质;不仅是人类发展美好愿景的理念叙事,也是一种建构性的世界观。

六、共同利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旨归

当我们站在世界普遍交往的理论基点上去分析资本主义造就的世界秩序时,我们会看到这样一种矛盾的现象:资本主义造就的当下现实和其当初意欲打造的资本主义国际秩序产生了错位,甚至是背离。简明地讲,随着资本主义全球化走向纵深,不平等一步步加大,资本主义利用资本在全球范围的普遍交往巩固着这种分化,他将一切分散的生产因素迅速集中起来,不断加强少数人对共同体成员的剥削统治,一手打造出资本逻辑主导的霸权主义秩序,共同体成员共同发展、共享发展成果的诺言成了一纸空文。从这一层面来说,在资本主义性质的世界普遍交往中,共同体成员只是在生物学角度被资本主义纳入世界秩序中,并没有获得人类学意义上的平等对待。因此,为了摆脱特殊利益群体对普遍交往产生的共同利益的侵占、为了在推进世界历史进程中变革世界普遍交往的范式、为了探寻能够真正共享“普遍利益”的真正共同体、为了探寻在规则范围内平等对待每个成员的更高形式的共同体,基于普遍交往的分析,中国共产党凝结全党智慧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全球发展提供中国思路,为全球治理提供中国方案,彰显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世界历史视野与世界意义。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要同舟共济、和衷共济、共同发展,建立更加平等均衡的新型全球发展伙伴关系,增进人类共同利益,共同建设一个更加美好的地球家园。”①全人类共同利益的勘定是建立在人类生存与发展基础之上的,从空间角度看,共同体成员对其所处生存发展空间享有主权,不应遭受外部威胁、蚕食、掠夺,和平与发展应当得到重视和贯彻;从资源角度看,共同体成员所依存的生存发展资源应当在公平公正原则下,在世界普遍交往过程中,依据相关国际组织的统筹协调,实现均衡流通;从环境角度看,各成员应当在相关国际组织的协调下共担责任,维护、修复、治理生存发展环境,保障人类社会永续发展。②但当今一些西方国家对涉及全人类共同利益的全球性问题却持有漠视、搁置态度,甚至是阻挠这些问题的解决,究其原因,在于其并未将全人类共同利益纳入自身生存发展的评价系统,始终把自身利益凌驾于全人类共同利益之上,或者说,一旦其自身发展让位于全人类共同利益,其自身利益就无法实现最大化。在这样的背景下,人类命运共同体能够以全人类共同价值为准则、践行全人类共同利益至上的发展理念就显得难能可贵。一方面,中国始终坚持构建新型国际关系,推动国际关系民主化,积极投身全球治理,在环境、能源、卫生等领域率先垂范,并不断兑现承诺,彰显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天下情怀,展示了最大发展中国家深切关怀全人类共同利益的国家形象;另一方面,中国始终推动构建各种形式的利益共同体,针对不同的发展难题和治理难题,积极探索行之有效的双多边合作方式,打造互利共赢的双多边合作平台,形成了深层次、多方位、宽领域的联动机制,实现了中国利益与全人类共同利益的互推共进。

当然,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并非为了推翻资本主义构建的全球体系,也并非为了在全球推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模式,而是立足资本主义构建全球体系的物质基础与发展现状,以历史唯物主义作为总的立场、观点与方法,分析、揭露当今国际秩序、全球发展体系的弊端,并进行结构性的升级与优化,克服阻碍人类社会发展的不利因素,减轻甚至消除市民社会延续至今的不平等,寻求共同利益的交汇点,打造全人类合作共赢的发展平台,彰显社会主义国家投身全球治理、贡献历史唯物主义智慧的风范。

七、结语

人类命运共同体不能在形式上框定为人类社会发展的终极理想愿景,更不能机械地将其与“人类社会”划等号,必须以历史的眼光研判其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位置与作用,澄明其在世界历史中的驱动意义。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对人类探索发展模式、存在方式、思维方式带来的革命性改变;二是有力回击了虚假共同体造成的发展桎梏与治理失灵;三是站在整个人类立场重申发展指向。在人类解放的终极意涵中,任何理论都是对现实的反映与观照,任何理论都不是完美与固化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是对当今全球发展模式、治理体系、世界秩序所存问题的回应与指引,不能以追求完美的严苛态度要求它面面俱到、不带任何瑕疵,因其核心旨归是在审视资本主义全球化的过程中发现问题、批判现实、揭露虚假共同体的伪善与虚幻,并提出符合当今人类发展的新图式。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美好的目标,也是一个需要一代又一代人接力跑才能实现的目标。中国愿同广大成员国、国际组织和机构一道,共同推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进程。”③当然,人类命运共同体也会在推进世界历史的进程中不断丰富理论内涵,提高理论决断力,增强问题前瞻性,为实现自由联合体的真正解放打通人类社会发展的康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