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
乍一看,阿瓜和这个镇上与他年龄相仿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一个明显的不同——阿瓜闷着头走路。
之所以这样,是阿瓜在找钱,找那些不慎掉在地面上的钱,或在不知不觉中滚进角落里的钢镚儿。不闷着头怎么找?闷着闷着,闷头走路就成了阿瓜的习惯。
除了正常的闷头找钱,阿瓜在菜市场里还有一项副业——为摆摊的小贩们跑腿。阿瓜的主要服务项目是代买餐点。
常态下,一个摊位只有一个人,人离岗,生意一准儿要逃掉。饿慌了,想吃饭。这饭,得仰仗阿瓜去跑腿买来。
阿瓜的跑腿费没什么规定,小贩们心里大致有数。早几年,跑一趟,就一毛两毛钱。眼下,钱架不住用了,阿瓜的跑腿费也顺应形势升到五毛钱一趟。阿瓜买好早点后找零来的块儿八毛,有些摊主就不要了,抵跑工。有时候,要买早饭的小贩有好几个,大家七嘴八舌地和阿瓜讲好,塞给阿瓜一只小篮子。也就一支烟的工夫,阿瓜拎着满满当当的一篮子早点匆匆来了。众人如愿得了自己的早饭,阿瓜当场领了五角钱的报酬,各取所需,都心满意足了。
早前县里来普查的医生就诊断说阿瓜是先天愚型。
先天愚型的阿瓜读了两回小学。第一次是自己读,第二次是陪弟弟阿元读。
阿瓜对弟弟真好,弟弟上学根本不用带脚,阿瓜背着弟弟走得飞快。后来弟弟不想趴在阿瓜背上了,阿瓜就是专职拎书包的大跟班。
这对小兄弟在镇上一露面,有好说闲话的人免不了要拿他们说事:明明是同样的爹妈生出的孩子呀,为什么一个是读书郎、一个是木头郎?话有点刻薄,却还真是大实话:迷糊的阿瓜有个聪明过人的弟弟,会写能算,是不用动脑子也能随随便便考出满分的优秀生。小学升初中,弟弟是镇上学堂里唯一的免考生;初中考高中,毫无悬念地保送;高中考大学,是全县的文科状元。
弟弟的名气如杨柳飞花般溅到了阿瓜的头上,阿瓜被捎带着出了名:阿瓜是镇上第一大才子的傻哥哥。傻哥哥的路最好走,小时候怎么迈步,长大了还怎么迈步。这直溜溜的一条路阿瓜四平八稳地走了下来,头一抬,两鬓的白发瞬间让镇上年长一辈的人心里一惊:怎么,连阿瓜也老了?
老了的阿瓜每天傍晚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他行动不便的老父亲。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心里残余的文艺情结将衰未衰,只要天晴,小镇西头依湖而建的七彩公园的落日,那是每天必看的。
公园里的几位老先生、老太太轮番地向阿瓜的老父亲表示了羡慕和嫉妒。这个说:“阿元爹,侬是阿拉镇上顶了不起的父亲了,养出阿元这般出色的儿子。”那个说:“阿元爹,侬现在过得介安逸,全靠阿元给侬长脸啊。”
七七八八的话里,通通是阿元如何出色、如何好。
阿瓜爹的老脸先是绽开的,渐渐地,又归拢了。他拍拍搭在轮椅上的阿瓜厚实的大手,叹口气:“不瞒你们说啊,在你们那儿,阿元是我的脸面,在我们老两口这儿,阿瓜才是我们实打实的依靠。我的阿瓜,不比那些个干事业、会挣钱的儿子差!”
阿瓜爹的话,好像是有几分道理的呀。阿瓜傻?推着父亲轮椅的,自始至终还是踏实贴心的阿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