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拓恒?金大陆
1959年,为了迎接将在北京举行的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上海的乒乓球器材企业经过技术攻关,制造出了符合国际乒联标准的全套器材。当年恰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周年和容国团在第25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上为新中国首夺世界冠军两件大喜事,周恩来总理亲自为上海制造的这套器材取名“红双喜”。
1961年4月5日至14日,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如期在北京举行,共有243名运动员参加。这是新中国第一次举办世界大赛,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向世界亮相的一个机会。最终,中国运动员获得男子团体(首次夺得团体冠军)、女子单打(邱钟惠为新中国首位女子世界冠军)、男子单打(庄则栋)三项冠军。1963年4月5日至14日,第27届世乒赛在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举行,中国乒乓球队英勇奋战,最终夺得了男子团体、男子单打(庄则栋)和男子双打(张燮林和王志良)三项世界冠军。1965年4月15日至25日,第28届世锦赛在南斯拉夫卢布尔雅那举行。最后,中国运动员获得了空前辉煌的胜利,庄则栋史无前例地实现了男子单打三连冠,他还与徐寅生拿下了男双冠军,中国女子乒乓球也取得了新突破,第一次获得女子团体和女双冠军,中国队手捧五座奖杯凯旋,震动世界乒坛。
中国男女队取得的傲人成绩,极大地振奋了国人的士气。胡乔木挥笔写下了《清平乐》:“飞来捷报,道路争相告,男女群英春意闹,不愧中华年少……”谢觉哉也写诗赞道:“男皆气壮能征将,女尽心雄善战兵。击水大鹏春蛰起,落霞孤鹜晚风轻。”
中国乒乓球队在世乒赛上多次夺冠,奠定了乒乓球在中国体坛特殊地位,引爆了中国人的爱国热情,全国人民都爱上了乒乓球。以上海为例,据1965年11月的《新民晚报》报道:上海黄浦区1965年乒乓球男女团体赛,共有工厂、商店、学校、机关、街道等191个单位的325个队2000多名运动员报名参加,比去年增加一倍以上。徐汇区的乒乓球比赛,有170个基层单位的1200多名男女运动员参加,是近年来该区规模最大的比赛。长宁区工会举办第九届工人乒乓球联赛,有163个单位的246个队1551名运动员参加。普陀区工人体育场首次举办的职工、半工半读学生乒乓球男女混合团体对抗赛,报名参赛的有128个队的1200多名男女选手。比赛还设立“风格奖”。静安区1965年工人冬季乒乓球团体比赛,报名参赛的有1690名男女乒乓选手,是该区历年工人运动队参赛最多的一次。
1965年,中国队首次在世乒赛获得五个奖杯
伴随全民乒乓球热随之而来的是体育用品的热销,商店里面盾牌、连环牌、红双喜牌乒乓球用具销售火爆。上海红双喜集团更是乘着中国乒乓球运动蓬勃发展的东风,成长为国家的金牌企业。
1966年5月原定在澳大利亚墨尔本举办的第29届世乒赛,因澳政府拒绝越南民主共和国乒乓球运动员入境,国际乒联在咨询委员会上确定由曾经举办过世乒赛的会员协会申请举办。会后,中国乒乓球协会立即向国际乒联递交了1967年5月在北京举办该届世乒赛的申请书。谁知,风云突变,不久“文化大革命”爆发。国家体委的造反派提出“造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的反”,周总理获悉后,指示发动群众进行讨论。国家乒乓球队连夜开会,徐寅生、李富荣、容国团等据理力争,造反派则上纲批判,最终,中国乒乓球界停止了举办或参与国际赛事。
1967年4月10日,中国乒乓球协会发言人对新华社记者发表谈话:因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正在胜利进行,中国乒乓球运动员“决心在各自岗位上积极参加这一场伟大的革命运动”,因此,“决定不派出代表团参加第29届世乒赛”。谈话同时指出:中国乒乓球运动员将“继续与国际乒乓球联合会合作,同世界各国运动员一道,为增进友好,团结反帝,为发展各国人民的体育事业作出更多的贡献”。对此,国际乒联主席遗憾地说:没有中国队参加的世乒赛,不是真正的世乒赛!
1969年4月,第30届世乒赛在德国慕尼黑举行,中国队因“文化大革命”仍未参赛。国家队造好的可放44张球台的标准乒乓馆空空荡荡,只有个别运动员偷偷摸摸地去练球,群众性的乒乓球运动更是偃旗息鼓,一份不曾披露的企业史的档案资料可谓明证:
上海两个乒乓球厂,年产能力在5000万只以上。自1967年以来,产销量逐年下降,当年生产3931万只,1968年生产3111万只,1969年内、外贸要货计划仅2000万只,生产任务严重不足。再据上海批发站反映:目前,全国库存乒乓球已达1.18亿只,且全国年产能力可达1亿只左右。所以,不论从目前和长远来看,拟保留上海乒乓球厂(该厂地处郊区,生产安全),年产能力3000万只,而将地处市区不适宜危险品生产的中国乒乓球厂转业。根据市工交组指示,拟将中国乒乓球厂3000平方米的厂房调整给上海自行车厂。中国乒乓球厂现有职工250人,平均年龄40岁左右,将转业生产微型电动机。
翌年1月,市革委会工交组正式下文:中国乒乓球厂原有厂房,全部拨给上海自行车厂,在交接过程中,双方要“相互支持,紧密配合,发动群众,依靠群众,积极认真地做好政治思想工作,并抓紧做好财产清点”。短短五年,上海乒乓球厂的生产、销售直线下跌,直至厂房被并,工人转业,可见在那个非常时期,中国乒乓球运动所面临的困窘和不济。
1969年10月8日,周恩来宴请访华的刚果(布)总理拉乌尔,体育界派军代表和徐寅生等参加。他对徐寅生和军代表说:“多少人想看你们表演啊!”10日,周恩来在首都体育馆观看表演后,针对把参加国际比赛说成“为帝、修、反抬轿子”等观点,批驳道:这是为祖国争光嘛!强调“运动员是毛泽东思想培育起来的,是我们自己培养起来的,不要自己把自己否定了”。23日,周恩来询问李富荣等运动员的学习、训练情况,提出要“抓紧训练,恢复技术”。年底,他来体育馆观看乒乓球队的训练,跟队员们一一握手,并鼓励大家说:国家需要你们。
周恩来来到首都体育馆观看中国乒乓球队训练,鼓励林慧卿(左一)和徐剑琴等运动员练好本领、再创辉煌
中日双方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签署《会谈纪要》。图为前来北京邀请中国队参加第31届世乒赛的日本乒乓球协会会长后藤钾二(左一)与中国乒乓球协会负责人宋中亲切握手
1970年6月,尼泊尔国王举行50寿辰庆祝活动,邀请中日两国乒乓球队访问,周恩来批示“拟同意”,并指出“这是自从1966年秋参加柬埔寨金边开的亚洲新兴力量运动会以后第一次出国的乒乓球队,需要给予鼓励”。正是周恩来力挺,朝鲜、罗马尼亚等国的乒乓球队接踵来访。年底,中国乒乓球代表队又前往欧洲访问,并参加了堪称“小世锦赛”的瑞典斯堪的纳维亚乒乓球国际公开赛。
1971年1月,日本乒乓球协会会长后藤钾二来到北京,邀请中国乒乓球代表团参加第31届世界乒乓球赛,此时距参赛报名截止期只剩下10天。根据中日政治关系“三原则”(即“不执行敌视中国的政策;不参与制造‘两个中国的阴谋;不阻挠两国关系正常化”),2月1日,两国的乒乓球协会签署了《会谈纪要》,中国乒乓球代表团正式向第31届世乒赛组委会报名参赛。第二天,《人民日报》发布了中国队将参加名古屋世乒赛的消息,大赛球票立即售罄,日本的电视转播费涨了三倍。
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个意外事件。3月10日,国际乒联邀请政变上台的朗诺集团派队代表柬埔寨参加世乒赛,以西哈努克亲王为首的柬王国民族团结政府向中方提出,希望中国、朝鲜等友好国家抵制参加这届世乒赛。但此时我们已与日本乒协签订了参赛协议,并已向国际乒联报了名。两难之中,周恩来提议听取各方意见。最后,外交部、国家体委讨论后表示:我们遵守诺言,参加第31届世乒赛,并给毛泽东写了报告,提出:此次出国参赛,已成为一次严重的国际斗争;我方提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即便输了也不要紧,反正政治上占了上风。同日,毛泽东批示:我队应去。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16日,周恩来再次接见中国乒乓球队全体队员,强调:到日本后,应注意对外宣传方面不要强加于人,比如是不是每人手里都要拿语录本,就值得研究;要克服和防止类似的形式主义,提倡实事求是。
1971年3月28日,第31届世乒赛开幕。据外电报道:在开幕式上“穿着红色运动服的中国男女运动员列队走进体育馆,他们轻快地摆动着两臂,观众雷鸣般地鼓掌欢迎”。结果,徐寅生作为主教练率中国男队夺回阔别多年的斯韦思林杯。在单项比赛中,林慧卿获得女单、女双(与郑敏之合作)、混双(与张燮林合作)三项冠军,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世乒赛“大满贯”运动员。也是在这次世锦赛期间,美国乒乓球代表团向中国乒乓球代表团表示,在比赛结束之后,希望到中国访问。消息传回北京,毛泽东嘱告外交部以电话通知在日中国乒乓球代表团负责人,正式邀请美国乒乓球代表团访问我国,此消息一出,全世界为之震动。
中国队在第31届世乒赛开幕式上入场
1971年4月10日,美国乒乓球队一行穿越深圳罗湖桥,踏上了中国的土地。他们在北京参观了天安门广场和故宫,访问了清华大学,游览了万里长城。周恩来接见了美国乒乓球队。在中美友谊赛时,考虑中国队的水平高,他特意安排中美选手混合配对进行双打比赛。比赛结束后,中国队还向美国队赠送了“红双喜”乒乓球和乒乓球拍。
从中国乒乓队1970年6月出访尼泊尔,到1971年3月出征名古屋参加世乒赛,“小球转动大球”,不仅赢得了外交的胜利,还极大地推动了青少年为主的群众性乒乓球运动。1972年1月7日,周恩来就《关于调青少年乒乓球运动员问题的通知》致信毛泽东:“经军委、国务院提议,政治局会议同意将国家体育运动委员会仍划归国务院领导,便于推动全国群众体育运动,以增强人民体质,并从中挑选各项体育运动的积极分子。”
大势所趋,全民乒乓球运动又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上海《文汇报》发表文章称:从去年(1971年)以来全市“参加乒乓球活动的人数有100多万”,很多工厂、商店、学校,开展了车间、中心店、班级之间的乒乓球交流赛。再据上海市第一商业局所属采购供应站的统计:1972年第一季度“乒乓球收购量比前年增加两倍以上”,“乒乓球的销售增长了75%”。产量提升,销售增长,周恩来命名的“红双喜”乒乓球企业的命运如何呢?从相关职能部门批件可窥一斑:
1972年7月13日,市革委会工交组送呈市革委会报告:轻工业局所属上海乒乓球厂,为适应外贸和国内外市场供应的需要,扩建乒乓球成型车间,同时拓宽厂外通道,要求征用新泾公社土地九点五亩。经会同城建局、上海县革委会等有关部门审查,拟予同意。马天水批阅:拟同意。
同日,上海城建局革委会回复市革委会工交组的报告:上海乒乓球厂拟扩建成型车间,经我局审查上述用地确属需要,拟予同意。上海县革委会同意上述征地。但生产队人多地少的原因,要求该厂按土劳比吸收部分劳动力。有关农地排灌和社员通道已由厂方会同生产队洽商解决。
1972年8月9日,市革委会工交组送呈市委、市革委会报告:目前,上海乒乓球厂年产乒乓球3000万只,其中,红双喜球100万只。现在生产能力不能适应国际、国内市场的需要,拟扩建车间3500平方米,增添部分设备,使年产能力达到5000万只(其中红双喜球300万只),总投资82万元。该报告得到批准,投资列入同年基建计划。
从三年前的厂房被并、人员转业到三年后的征地扩建、这份企业史的档案也从一个独特的侧面透视了1965年至1972年间,中国政坛的风云变幻和社风世情的喜好向背。(责任编辑 杨琳)
作者:李拓恒,国际乒联博物馆和中国乒乓球博物馆副馆长;金大陆,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