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卡西瓦

2024-07-10 10:42韩藕
安徽文学 2024年7期
关键词:卡西婆婆

韩藕

第一次遇见卡西瓦是在奇诺塔湾的礁石群,当时她正在海岸边搜寻石碑碎片,忽然听到了若有似无的手风琴音乐。循着乐声,踩着一块块浮冰,她走近,尝试数次后终于爬上岩石。卡西瓦眺望着远方,翠色的羽毛闪着光。他宽大的双翅拉着手风琴,空气通过波纹里的簧片振动发声。她停住脚步,舍不得打断。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海面染成金色,他转过身来:“哎呀,这种地方居然会有人来,这可真稀奇。”

1

秦杨告诉她有两张音乐会的票,让她下班去办公室拿一下。对于交响乐,她其实谈不上有多喜欢。上大学那会儿有高雅艺术进校园的活动,她被室友拽着一大早去排队听过两场,两次都在中途睡得昏沉。怀小玻的时候,受秦杨鼓动,她会在晚饭后听几段莫扎特、舒伯特、舒曼,没听一会儿就精神涣散,任音符在头顶上飘来荡去,哈欠眼泪接二连三地冒出。

她嫌弃这些曲子都没有歌词,没词听个什么劲,什么都听不出来。秦杨小时候学过琴,懂谱也识曲,告诉她要慢慢去感受节奏和旋律。她闭上眼睛,试图放空脑袋,却总是凝神一刻,神游万里。秦杨说,没事,神游也是好的,好的音乐就是让人神游的。

秦杨转到学校工作之后,总是带着她和小玻去蹭学校社团的活动,美其名曰艺术熏陶从娃娃抓起。这次学校交响乐团的演出,秦杨出差在外,但还是让同事帮领了两张票,让她带小玻去听。

翻找演出曲目,本以为又是些催眠曲,却不想节目单排在第五个的竟然是《卡西瓦主题曲》。手指停止了滑动,哦,卡西瓦,她盯着这个名字。

坐上回家的地铁,耳机一戴,流行歌顷刻涌入,她像饮了一杯天上的水,从头到脚都清清爽爽,听不到其他杂声。车轮与钢轨的摩擦声,电流的嗡鸣声,邻座的吸鼻子声,她全部都可以隔绝。搬家后,通勤时间大大拉长,在旁人眼中她很辛苦,她反倒觉得轻松。坐地铁多好啊,纵使身体被禁锢,但她也因此拥有了一段完全自由的时间。所以她特别痛恨地铁上碰到同事,瞎聊天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如坐针毡,宝贵的一个小时,就这样浪费给了不重要的人。

出站后,她凭着早上的记忆找到电动车,准备去学校食堂打菜。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秦杨出差的日子,她负责去食堂把餐补的钱刷掉。早上婆婆还提醒她,家里晚上就不开火了,饭菜靠她自己解决。远处浓云翻腾,仅存一抹光躲在云朵的缝隙中。她将车把旋到底,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心里计算着总价,她打包了几个小玻爱吃的菜。转头瞥见隔壁窗口有卖油炸鹌鹑的,她停顿了几秒,还是要了一只。拨开食堂出口厚重的塑料帘布,外头天色黑沉。婆婆的微信来了,叫她把滑板车带回去。

昨晚带小玻来学校玩,顺便等秦杨下班。办公室的皮沙发,坐着比家里的舒服,勉强讲完一个故事,困意如云翻涌,小玻摇着她的手说还想听一个。她把绘本递给打开“王者荣耀”准备偷偷玩一下的秦杨,趁机翻看了姐妹群里的几条消息,正打算响应她们哪天中午去南湖吃袁姐米线,秦杨喊肚子不舒服,飞快往厕所跑去。她按捺住心头就要燃起的怒火,捡起沙发上的绘本,好声好气地把故事讲到最后一页。又口干舌燥地找出飞行棋,装作运气不好,让小玻赢了一局。秦杨还没回来。发微信问,秦杨说他吃坏肚子了,让她们先回去,附加一个委屈的表情。

婚后,不,准确地说是有小玻以后,秦杨比之前更爱上厕所。坐便器成了他的王位,一坐就是好久,甚至能坐到一小时以上。毕竟把门一关,就是独立王国,这感觉再好不过。沉浸在无边无际的自由里,敷衍之术就习得愈加纯熟。她决心不再等,带小玻骑车回家。骑到半路,她想起滑板车忘了带,便把车停在路边,让小玻发语音提醒秦杨。听到“好的”,小玻并不放心,扭头问她:“爸爸会记得的吧?”

事实证明,小玻的忧虑是对的。当晚秦杨就将带滑板车的事抛到了脑后,摸到秦杨的键盘底下压着的两张演出票,她仔细收进背包最里面的夹层。好吧,功过相抵。

调整摆放的角度,将滑板车安置到电动车的前座。想着昨天放学后小玻眼巴巴看其他小朋友玩车的样子,她有点替女儿难过,但转瞬这种情感就被淹没了,大颗大颗的雨点落下。她冲到校门口的棚子下,翻找背包里的伞。前面一个碎花裙的女生骑出百米远,又折返回来和她一起在棚下躲雨。保安从传达室转出来,嚷嚷说停两辆车都要堵住出口了。她看了那年轻女孩一眼,撑开伞用左手持着,右手旋动车把,冲进密密的雨中。

前头是红灯,她刹住车,盯着斑马线发呆。不知道秦杨那边下雨了吗。料他对工作的投入度,是没有心思同她汇报这种小事的。百爪挠心般,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用脖颈和肩膀夹住伞柄,掏出手机查询他那边的天气——六点钟的此刻,有雨。

她知道秦杨出差就是在酒店开会,在酒店吃饭,在酒店睡觉,晴天同雨天没什么分别。他早已不会在意雨天的演奏。在没有小玻之前,他们俩的最后一次旅行,去了黔东南的小镇过端午。歇脚的深夜,大雨肆意瓢泼。晨起,雨势渐小,她拉着秦杨出门,在雨中逛了整个镇子。两人撑着一把伞走上长长的坡,风吹着薄薄的水雾,在不远的山尖飘游。冰凉的雨水打在果实上,她说那些李子肯定又酸又冷。雨停了,河边小店的酸汤鱼有橙红色的汤汁,他们刚吃完鱼,露出整条鱼骨,大雨突然再次落下来。他们赶忙钻进店里躲一躲。雨水叮叮咚咚,打在棚顶的波浪板上。秦杨说起他小时候,夏天就喜欢躺在前厅的竹板床上听雨。一楼的前厅是自家盖的,铁皮屋顶,雨水敲在上面就像弹琴一样。

“西风老树下人家,池塘边落落野花, 雨后的我怎么舞哇舞哇舞啦……”店里播出的歌,他轻轻跟着哼。

2

绿灯亮了,她擎着伞快速通过,如穿梭在雨中的鱼。

她把菜放在玄关,小玻正趴坐在垫子上抽泣,小脸涨得通红,还留有泪痕。

婆婆从卧室出来,脸上没一点笑意:“又闹,放学回家非要换裙子,换了又说哪里皱了,我说裙子本来就是皱的,不想穿就换掉,她就坐这儿乱喊乱哭。”婆婆解开包着餐盒的塑料袋,耸了耸眉:“外面下雨了啊。”

她其实很想歇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但眼下,屋子里挤满了哭声、怨气和吵闹。她做了个深呼吸,蹲下身来,小玻张开双臂,想让她抱抱。秩序期的幼儿,往往是丁点的小事就会引爆他们内心的火山,她抱起这闹哄哄又香喷喷的小家伙。因为不好好吃饭,小玻的下巴都瘦尖了,倚在她肩头,硌得怪疼。

婆婆的晚饭吃得飞快,青菜夹得很勤,排骨只动了两块。那只鹌鹑还套在塑料袋里,她没打开,婆婆也没有问。从前她还会藏着掖着,现在也无所谓了,反正过会儿婆婆就要回去,见不到她独自享用的样子。

新买的学区房只有两个卧室,秦杨说一间是小玻以后的儿童房,暂时征做家庭书房用,又在两站地铁外租了个一室一厅给老人住,交通方便,租金也不贵。她有些过意不去,让老人住小房子,他们住大房子,说出去多难为情。秦杨宽慰她,日子是自己过的,管别人呢。再说老人也落得晚上清闲,不必顾忌看电视的音量。她笑笑,秦杨说得也对。

早晨晾衣服时,看着窗外葱茏的绿意,她感慨春天如烟,夏天的风又要吹起来了。这个春天,秦杨有了新的工作,他们有了新的家,小玻上了幼儿园,后面还要在附近上小学,这个家,他们至少要生活十年。这么一想,她和秦杨也已经认识了十年。当初是因为什么,决定和这个男人共度一生?秦杨不会送玫瑰,也从未写过情书,纪念日也常常忘记,和她心里期待的浪漫爱人相去甚远。但一开始,她是真的愿意和他携手走下去。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他可以带着新鲜的空气和温度,安慰她疲倦的心。而十年过去,足以让很多花瓣般的往事枯萎,他们也不知道谁比谁更疲倦,谁又更需要安慰。

刚毕业那会儿,他们两个人稀里糊涂地听信中介的话,买下离她单位不远的一套毛坯。秦杨坚持说只要她方便就行,他不怕路远。因为是第一次装修,他们没什么经验,花的钱远超预算,但她还是坚持购入了一台十三套的洗碗机,西门子顶配。她讨厌洗碗时手上弄得油乎乎的。秦杨曾自告奋勇,说洗碗的事他包了。的确,他是洗的,只不过经常洗到第二天晚上,甚至第三天早上。再晚她就忍不住自己动手了,也咽不下心里的这口气,抱怨上几句。秦杨也不和她吵,钻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打游戏,时不时爆出一句针对猪队友的骂声。多么刺耳,她很想冲进去和他痛痛快快吵一架,却总是忍住了。

花钱买平静,她觉得这洗碗机买得真值。只是还没用几回,她就怀孕了,孕吐得厉害。她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艘船,在海上左摇右晃。她的心也如脆弱的桅杆,在风涛里飘摇。买回好几本育儿书,企图借学习抵消这种眩晕和不安。料理棒也买回来,尝试提前学习做辅食。可事与愿违,她闻到生鸡蛋的味道就想吐,彻底远庖厨。妈妈从老家过来照顾她,成为厨房的主人,洗碗机自此光荣地成了摆设,直至小玻出生,她坐月子,他们换房、搬家,它都没有机会再为她工作。她的洗碗机是全嵌入式的,还没法带走,“双十一”囤的好几盒清洁块也留给了买下他们房子的小情侣。

她多希望,她的洗碗机能像“塞尔达传说”一样保留首次启动的记忆。那天晚上,对着说明书,她将一只只碗盘斜放进网篮,锅放进下层,再将筷子、勺子平摊在最上层的托盘里,塞进一小块清洁块,按下启动键。半圈蓝莹莹弧形的光将洗碗进程和剩余时间投影到地砖上,数字在倒数。这就是宣传语上的“时间之光”啊,蓝得真轻盈。她屏住呼吸,听着静谧的水声。

恍惚间,忽觉这蓝是多么熟悉。秦杨在游戏中成功取回蓝色火焰,点燃古代研究所门口的火炉时,也是这样的蓝。火焰瞬间四溢,开出一朵巨大的蓝色花朵。那时她的心也呼地燃起,雀跃不已。

她想带秦杨来看一眼,蓝色火焰就跳跃在他们家厨房的花砖上。北卧室的门没有关,秦杨的侧脸布满电脑屏幕投映的蓝光,手底的键盘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他正在另一个游戏世界里冒险。她静静站在门外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回了主卧。

3

蜜月在桃园机场候机时,秦杨买下任天堂的游戏机Switch和几款热门游戏,其中就有“塞尔达:旷野之息”,一款RPG(角色扮演)游戏,玩家将扮演灾厄百年后苏醒的救世主林克,靠收集素材和线索,开神庙升级装备,做任务增强技能,终极目标是击败魔王,救回公主塞尔达。听上去是没什么新意。

刚开始,她只是观众。秦杨的林克走出初始地台的那一刻,屏幕里的光线倏地明亮,他赤足奔向的旷野天高地阔。屏幕外的她瞪大了双眼。风吹着林克额前的碎发,夕阳笼罩四野,脚下是茂密无边的森林,远处巍峨雄伟的城堡被瘴气缠绕。那一刻她仿佛也成为林克,立在山崖边,看到另一个宏大的世界在眼前铺展。

之前秦杨已经带她玩过不少款电脑游戏,靠几个按键玩的那种,但她从未痴迷过,反而因过不了关卡频频受挫。“塞尔达”能存档读档,不用过于担心出错,也不用惧怕林克死亡,反正可以从他倒下的地方无限次重来。每天下班吃完饭,他们第一时间蜷在沙发里探索,开疆辟土,收集宝藏。经常是玩到深夜俩人还双目炯炯,口头催促对方去洗去睡,却谁也舍不得从屏幕前挪开眼。

等秦杨开启了“塞尔达”里所有的地图,她也注册了个账号,拥有了自己的林克。刚拿到手柄的时候,她连游戏视角都调不好,看到的不是一片地就是一片天,或者是林克的头发,气得秦杨直跺脚。哪怕是看过秦杨玩,她还是害怕新手村凶狠的野猪,畏惧软弹弹的丘丘怪,过个独木桥都能掉下去好几次。好在天道酬勤,等玩得久了,装备变强了,面对血条很厚的白银野猪,她上去就是一剑,毫不手软。

解放了四神兽后,她拥有了四英杰的力量,便开始放飞自我,放下主线任务不做,沿着地图的边界探索。有时候秦杨都睡了,她还在海拉鲁大陆翻山越岭。某个深夜,她几乎耗尽了精力值攀上山顶,忽然,天空划过一道流星。记忆里上一次看到流星,还是很小的时候和父母去乡下的亲戚家,玩到很晚,她被爸爸扛在肩膀上,回家的路上有淡淡的月色和薄荷香。睡得迷迷糊糊间,她被喊起来看流星。流星的光芒消失后,夜空留下一道浅色的痕迹。童年的湖映出游戏的倒影,她俯身看去,心里生出某些异样的感觉。

她并不挂念要救的公主塞尔达,也不悼念逝去的初恋米法,她羞于向秦杨说起,她喜欢的角色是卡西瓦。那天在地图右下角的奇诺塔湾,她第一次遇到卡西瓦,一只虎皮鹦鹉。他说自己是一个游吟诗人,有歌要唱给她听。海面金黄,她看见林克和卡西瓦并立,在岩石上长出了薄薄的影子。

后来,她总是能碰见他,在沙漠最高的格鲁德之塔,在鼓隆城冒着熔岩的火山旁,在瀑布顶端的卓拉领地,她都能听到卡西瓦悠扬的手风琴。每次遇上卡西瓦,就意味着要解谜。在阿拉布平原北边,面向茵茵草地,卡西瓦给她唱:“草长莺飞之大地,两杆枪野兽驰骋追丽。乘此野兽以奔腾,勇者的试炼方能现形。”她试了好几次,终于明白是骑上公鹿就能开启神庙的意思。音符在头顶盘旋,她乘上滑翔伞,向下一处高山飞去。

她迷恋上这种相逢,卡西瓦就像一位故友,总在前方未知的道路上等着她。她还有了些后遗症,比如看到树就想摇一摇树枝晃下苹果,搬开石子就期待有精灵冒出来跟她说“嗨”,偶尔在街边听到琴声,她也会停下脚步,仔细分辨是不是手风琴的音色。

相应的,是另一种乏味。秦杨变得忙碌,早上走得比她早,到家比她晚,还总是加班,两人工作日常碰不着面。周末,秦杨也懒得出门,像一只被抽瘪的真空袋。好不容易有时间聊天了,他们却也聊得不怎么投机。一次,她恰巧在格鲁德驿站碰见了卡西瓦,秦杨冷不丁凑过来,说:“哦,这傻鸟每次都唱好久,唱得我都会哼了。”

她本该愠怒的,但还是含着笑意说:“什么傻鸟!他叫卡西瓦!”

“卡西瓦就卡西瓦,我还卡西欧。”秦杨缩回去准备继续开一局新的“王者荣耀”,却还是忍不住卖弄,“这歌,我听一次就会唱了。”

她停下来,听秦杨随意的哼唱,脑子里竟然想象起他拉手风琴的样子。

幻想的时间很短暂,她打算和秦杨谈一谈:“哎,你妈上次又催我了。”

“催什么?”秦杨忙着选出场的英雄。

“你说呢?”她不知道他是真迟钝还是装糊涂。

他头都没抬:“不知道,不说算了。”

她有些生气,决定换个话题:“我们什么时候找个地方出去玩?上一次旅游还是蹭你们公司的团建。”

秦杨不说话,过了几分钟,说:“哦。”

她自觉没趣,继续去“塞尔达”中冒险。

这样的对话进行了几次,她终于忍不住指责秦杨的冷淡。秦杨认为她上纲上线,自己每天工作已经很累了,回家还要倒腾地铁,好不容易玩个游戏,还总被打扰。怨念如雪日积月深,两人濒临冷战。开战前,收到新房提前交付的通知,他们求同存异,统一战线,迅速投入新的战斗。装修选择半包,材料都要自己去选。她这才知道把毛坯变成家是这么累人、折磨人的事。不过也算解除了一次危机,除了上班时间,她又和秦杨黏在一块儿了,两人周末都得出门,去装修市场约会。

这天晚上,她和秦杨躺在床上从淘宝挑选灯具,看到一家店名字叫“Link”。秦杨揶揄她,就这家吧,买你的林克。她恍然,原来林克的英文是连接的意思。确实没错,林克连接了她和另外一个世界,现在林克又连接了新阶段的她和秦杨。

挑好吸顶灯放到购物车,秦杨说他打算换工作。她听了,弹簧一样从床上坐起来。他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变。

“我现在每天上班的地方太远了,我想找个家附近的,多点时间陪陪你啊,”秦杨低下头,“比如陪你玩‘塞尔达。”

她拉过被子遮住脸:“那你说说看,卡西瓦怎么神出鬼没的,每次都要对着林克拉琴?”

“为了帮助你的林克快点通关啊,小傻瓜。”秦杨的脸凑近。

“我不想快点通关啊,”她难过地把头埋起来,“非得像你,快点通关,快点买房,快点结婚,快点要小孩,然后呢?”

秦杨又不说话。过了许久,从他口中吐出幽幽的怨气:“大家不都这样吗?我们玩也玩好几年了,我想要过三口之家的生活,这哪里有错?”

4

“我就不去了,你带小玻去就行,我晚上还要去跳舞呢。”饭桌上婆婆拒绝了她,和她料想的一致。

“不嘛不嘛,我要奶奶一起去。”小玻不乐意了,拽着婆婆的胳膊撒娇。

她嚼着米饭,不应声。小玻应该不用票,婆婆去也不是不可以。

“演到几点啊?”婆婆问。

她说不清楚,大概一个小时吧。

“不算晚,小玻想奶奶去,奶奶就去。”婆婆说着一把将小玻搂进怀里。

她知道只要是小玻想的,婆婆一般都会答应。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同婆婆排演听音乐会的具体流程,分解到几点应该做什么,她在哪里同她们碰面。婆婆一面同小玻说笑,一面点头。

“崔婷,碗放在水池,我明早来洗。”婆婆要坐地铁回去了。起先她还不好意思,会找个时间把碗洗了,后来也懒得客套,就把碗放着。但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寻思着下个购物节还是得买个洗碗机,哪怕容量小一点。

等门一关,上一秒还乖乖吃饭的小玻就跳下椅子,跑到地垫上拉开装满玩具的抽屉:“妈妈,我来当小红帽,你来当外婆好不好?”

每晚不同场景的cosplay随机上演,还没开始她已经倦了。“好。”她假装兴致盎然。

小玻提着一篮子积木过来了,两眼亮晶晶的:“外婆,我给你带好吃的来啦。”

“哇,真好哎!”她努力让自己的夸赞听上去饱满,顺势送了一勺子饭菜到小玻口中。这小不点在同龄小孩中越发显得矮了,得多吃点,不吃饱怎么长高。她陷入一种无解的循环中,索性避开秦杨偷偷地喂,毕竟就吃饭这个事儿,他们被幼儿园老师说过好几回了。秦杨说再也不去开家长会了,下回让她去,让她去亲耳听听老师是怎么强调的。

她还是不屑,喂个饭怎么了,又不是喂一辈子,哪有人长大不会吃饭的。小玻只是还没有体会到吃东西的快乐。秦杨呛她,难不成你想让她以吃为乐?这话中的刺,已不能伤到她半分。

好不容易把小玻放进澡盆,她取出冰箱中的鹌鹑,放进微波炉中打了两分钟。

“什么味道?妈妈,好香啊!”小玻在浴室大喊。

“炸鹌鹑,妈妈饿了,热一下吃,”她有些后悔,果然还是应该等小玻睡了再动手的,“辣的,等你大了再吃。”

“好哦,妈妈,记住了,等我大了买给我吃。记住哦,妈妈。”

一阵愧疚涌上心头,她也不是故意要吃独食的,只是每天上班忙下班累,只能靠吃点好吃的作为慰藉和解脱。“你应该要去找点其他快乐。”某天坐地铁的时候,她刷到这句话,略有触动。只是其他快乐在哪里呢?像今晚,她自己一个人能十分钟吃好的饭,愣是陪小玻吃了一个半小时。又陪小玻玩滑板车玩了一个多小时。帮小玻刷牙、洗澡、换睡衣、讲故事,耗尽她所剩不多的精力。有秦杨分担的夜晚,她还能抽空刷会儿手机,找点奶头乐,但一个人真是分身乏术。

“妈妈,再给我用嘴巴讲个故事吧。”小玻翻来覆去的,还不想睡。已经十点多了,她开始烦躁。不早睡怎么能长高呢?秦杨总开玩笑,说她怀孕的时候爱熬夜,熬出个天生的夜猫子。见她不吭声,小玻又开始说起学校里的事情:“妈妈,今天幼儿园有消防演习,老师带着我们捂着鼻子下楼。”她“哦”一声,见小玻还止不住说话的苗头,粗暴地打断:“不讲了,睡觉了!再不睡小夜灯也关了!”小玻“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她拍拍抱抱,又哄又亲,花费了更多时间。

小玻终于入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十分,轻轻起身,翻出五斗柜最下层的Switch。打开卡槽,确认是“塞尔达传说”,只是好久没用,电量为零。充电器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她用毛巾盖住光源,怕扰了小玻的睡眠。

终于可以自由地玩会儿手机了,她却失了兴致。她也知道生气不对,但怒意就像潜行的蛇,稍不注意就探出头来,咝咝吐着伤人的信子。秦杨比她有方法,总可以巧妙地化解难题。她就总是一根筋,没法很快找到迂回的途径。她之前还会懊恼,懊恼自己怎么老是对小孩发火,可她和秦杨陪伴小玻的时间本身就是不对等的。在同等的容量中,她就不信秦杨没有爆发的时候。睡眠、娱乐、家务、事业,她总要牺牲当中的一个甚至更多。秦杨还有加班、出差、游戏可以喘息,可她呢?两个人的冒险在小玻的第一声啼哭中被按下了暂停键。不对,她细想,按下暂停键的只有她自己,秦杨可是继续着他的升级通关,只有她被夺走武器和魔法,一路狼狈。

但明天,说什么她也不想错过音乐会。偶尔也要考虑一下自己,她暗下决心。

5

下午四点二十分,完成手上的表格,交给实习生核对,说了句“辛苦了”,匆匆下楼。

四点半,坐上地铁,给婆婆发微信,提醒她过会儿该带小玻去外头吃晚饭。小玻吃得慢,吃完正好和她在学校门口会合。过了一会儿,婆婆发过来一个OK。

五点半,出站,她同婆婆视频,没人接。她犹豫了一下,是买个面包还是直奔食堂去花掉那十五块钱餐补。想想还是应该趁这个机会,吃一顿不被打扰的晚饭,便骑上车往学校去。

六点钟,出了食堂门口,打电话给婆婆还是没人接。她生出不太好的预感。再打,通了,手机那头传来小玻尖厉的哭喊声。“崔婷啊,我们还没出门,小玻在家里闹,穿袜子说哪里卡住小趾头了,在这吵呢。”

她心头一紧,她手上的是普通票,没有标座位号,座位都是先到先得。骑车路过剧场时,门口已排起长队。一瞬间,她生出自私的念头:管她们呢,一个人先进场就是。小玻听不到就听不到,谁叫她在家里磨蹭的。

六点十五分。她把车停在楼下,隐约听到了哭声。冲回家,哭的就是小玻,坐在地垫上的小玻手里拽着只鞋子,脸上眼泪一滴滴止不住地往下淌。

径直走过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静:“小玻,音乐会要开始了。”

小玻鼻尖上有汗珠,整个人不再紧绷,乖乖地任她摆布,配合地穿上鞋,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她给儿童水壶装上45℃的温水,带上湿巾、卫生纸、小外套,再带上奶棒和其他零食。脑子和脚步不停在转,她后悔没有在昨天晚上准备好这些东西。婆婆在旁边说了些什么,她没怎么听进去。

六点半,她带着一老一小终于走出家门。她打算让婆婆坐电动车后座,小玻坐前面。等婆婆靠两只脚走到剧场,演出早开始了。

婆婆略一迟疑,脸色不自然地搓手:“崔婷,我就不去了,我回去随便吃点,晚上还要跳新的舞。”

她没有挽留。她早该知道的,婆婆才买了新的舞蹈扇,音乐会哪能比得上广场舞呢。

六点五十分,停车,锁车,抱起小玻就跑。工作人员核过她的票,告诉她节目单已经发完了。内心的恐慌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快步往里头走,喧闹声袭来,剧场里黑压压的全是脑袋。前场与后场的过道已经架起摄像机,舞台上的乐器一切就位。她拉着小玻直奔第一排,往后快速扫视,每一个位置、每一个位置都有人。好不容易瞄到一个空位,旁边的人说不好意思,人上厕所去了,说完把包往座位上一放。她走着,找着,牵着小玻上上下下,汗珠直往下掉。

“演出即将开始,请现场观众尽快就座,将手机调成静音,不要在演出时随意走动。”越来越多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射过来,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已经顾不得拉着小玻,脑中只顾着迈上层层阶梯,搜寻空座。绕了一圈回到过道,有两个工作人员坐在摄像机旁边,她很想问他们凳子在哪儿搬的,还能再搬两个让她和小玻坐吗。正纠结着,内场瞬间变暗,下一秒舞台璀璨。指挥登台,掌声如雷。鼓掌的他们都有座位,但是她没有。

她怎么可以没有座位呢,她明明有票。明明她已经叮嘱过婆婆的,早点到早点到。明明她为了早下班,中午都没有睡,在弄那份破表格。没有座位,小玻不会有耐心。何况,她也不愿意突兀地站在过道,接受其他目光的注视。她觉出脸烧得烫起来了,仿佛几百个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

她回头看了一眼台上银色卷发的指挥,拉上小玻朝着大门走去。

推门而出,眼前天空还是亮的,能看见淡淡的云影。身后,似乎从门缝流淌出轻微的乐声,她觉出自己的身子在颤抖。小玻怯怯地想要爬上电动车的前座,她一把将小玻抱下来,放在地上,将手里的挎包狠命扔向旁边的草丛。尚存的理智拉住她:不能往水泥地面砸,里面有小玻的进口水杯。

暮色四合,将她围捕,将她和这三岁的孩童困在这方寸之地。她不能咆哮,不能怒吼,甚至不能生气,她被要求做一个情绪稳定的妈妈。她想背过身去,不想再看见任何人,可她不敢放任小玻离开她的视线一分一秒,哪怕是在学校里头。

耳畔的风柔柔地吹着,该演奏到《卡西瓦主题曲》了吗?如果她没有回头接小玻,如果她没有两张票,如果秦杨没有出差,如果婆婆能按她说的准备好,她是不是就不会流泪了?是她的一厢情愿,让她失掉了近在眼前的机会。

她让小玻站着不要动,走近垃圾桶将两张票揉成一团,扔了进去。校园里的路灯倏地亮了。蹲在垃圾桶边,她将脸埋进臂弯,忍不住流下眼泪。为了不被别人发现,多年来她的哭泣都没有声音。

一双小小的柔软的臂膀尝试揽住她。抬眼,是一张倔强的小脸。这孩子咬着一丝下唇,眼睛不看她,望向别处。

6

静默的一路,喉咙像堵着团棉花。车灯照得前路一片光明,她的情绪却回不到黄昏前。牵着小玻的手,慢慢走过一小段路,院子里草木蓊郁,头顶夜空如墨。关上门,她口气冷淡,问小玻要不要去洗澡,小玻点点头,不哭不闹地洗好上床,乖乖地和秦杨视频。等她洗好回来,小玻正在自己看书。

“那关灯了。”她等小玻看好,把绘本放上床头柜。

“嗯,好。”小玻躺下去,自觉地盖好小被子,背过身去,“妈妈,晚安。”

房间并未陷入彻底的黑暗,窗帘留了一条缝任月光流照。她没什么睡意。这小小的床如一叶小舟,载着她和小玻在黑夜的海上飘飘摇摇。古老的歌谣中,卡西瓦也曾这样守在女儿的摇篮边吗?

她知道卡西瓦有女儿,五个女儿。一次路过鸟族的利特村时,她碰见了五姐妹中最小的妹妹奇尔,触发了帮助她收集食材做干煎三文鱼的任务。她奔波了好几个来回,成功劝说了她的姐姐们回去练歌。兄弟岩上,站成一排的五只彩色小鸟,毛色分别为红、黄、绿、蓝、紫,遵循了光谱的顺序。她们告诉林克,只要练好了歌,爸爸就能回家。是夜,她看着小鸟们入睡,其中四个孩子的梦话都是鸟叫声和呼噜声,排行老四的格里戈莉却在梦中重复着对爸爸的思念……

她很想知道卡西瓦聆听了五次新生命的心跳,是什么心情。刚得知自己怀孕的那天,她曾欢欣地在手账上记下:我从此有了两颗心。想到这儿,懊悔如潮水再一次漫上心头。这颗小心脏已独自跳动一千多个日夜,她却伤了它。网上并不是找不到《卡西瓦主题曲》的交响乐版本,她也不是非听它不可,不是听不到就会崩溃的程度。那她是为了什么而生气?

并不是没法听一场音乐会而已,相似的“没法”可太多了!她没法随心所欲地看电影、聚餐、旅游,没法尽情肆意地看书、刷剧、打游戏,连深夜发疯都不得自由。她的时间要围绕着小玻打转,她无法掌控她的夜晚、她的意愿、她的秩序。而秦杨呢?她恍惚地看向床空荡荡的一侧。

小玻转过来,冷不防地亲了她一下。一束光射入水中。小玻的嘴唇软软的,在她耳边轻声说:“妈妈,下次我不会迟到的。你一说走,我就走,哦!”说完,背过身去。对着瘦小的脊背,她忆起这小家伙第一次被抱到身边与她同睡的那个夜晚。那时中秋刚过,月色如水,床头亮着柿子黄的夜灯,小玻被包得严严实实地安放到她身边。她讶异这腹中孕育的果实,真实地在她面前呼吸。看,她在笑!她用手肘顶顶秦杨,他们记录下小玻睡梦中无意识的笑容。她是在那时决心要做个好妈妈的吗?夜夜拥小玻入怀,提早买来散过味、铺好软垫的婴儿床从此闲置,用来堆放囤积的尿不湿。

因为喂夜奶,她会从睡眠中一次次醒来。“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上学时抄写过的句子,当时不明其意。而后在波光粼粼的海上,每刻钟花朵未眠的样子,她都先后见过。花朵花朵快开,开向天空。盯着小玻贪婪地吮吸和长长的睫毛,她知道没人看到其中的无限光辉。她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忘掉了这花丛中的光,只怨长夜漫漫,星空暗淡?

小玻很快睡着了,她也该去找安静的抚慰。握紧Switch,耳机中传来的游戏加载声如泉水升腾,内心也跟着涌起一股暖流。海利亚大桥上,林克穿戴着潜行套装,于夜色中荧荧发光。她很想打声招呼,你好啊,林克,好久不见,带我去找卡西瓦吧。雨水从头顶落下,天地幽玄,露出荒野的本来面目。

只剩下雪山北边的一处神庙试炼尚未完成,试炼考验的是平衡术。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操作,最后一座神庙也燃起了标志通关的蓝色火焰。屏幕右上角的时钟显示已是凌晨一点,但她毫无困意。

传送至利特村,路过五只小鸟常常练歌的高台,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朦胧夜色中,翠羽流动着墨绿的光泽。原来,那个攻略是真的,一旦完成所有的试炼,卡西瓦就能回家。她翻过栏杆,选择“对话”。他回过头:“让你久等了,谢谢你愿意过来。”她哽咽,虽说电子生命永生,不会在意时间的流逝,但对她来说这漫长又仓促的三年,卡西瓦是在游荡,还是沉睡,又或许是一直在等她?她禁不住猜想。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会说得有点久,可以吗?”见她同意,卡西瓦道谢,紧接着强调这首歌你非听不可。她错愕。熟悉的旋律中,似有画卷徐徐展开。她怎会知道这里头还藏有另一个生命的故事,一个发生在林克苏醒之前的故事。卡西瓦唱的是他的师父——一位优雅的宫廷诗人,因爱恋公主塞尔达,而忌恨她的恋人林克。但目睹了林克在大战中为救塞尔达几乎失去生命,他放下恨意,转而寻访古诗,因这些诗中隐藏的神庙信息,会帮助百年之后从长眠中苏醒的林克战胜灾厄,救出公主——他心上恒久的爱人。诗人逝去前,将转达的任务交给了他的徒弟卡西瓦。

一曲终了,卡西瓦眼中闪亮,似有泪光:“谢谢你愿意听师父的诗。”

她久久地说不出话来,手心微微有汗。她本以为见到卡西瓦,听他奏一曲,她就算听过音乐会了,就能放下今晚的遗憾和怨念。她甚至想到借此与卡西瓦道别,与她的游戏岁月郑重告别,她要去解决现实出给她的难题了。

怎想这最后一曲,露出卡西瓦悲壮的底色。他演奏的意义,并不是像秦杨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让林克快速通关。毕竟奏乐的剧情一旦触发,无法跳过,也不能快进,如果不能够被玩家认可和理解,也不过是个招人厌烦的设定。卡西瓦之前和她的每一次见面,都是程序写就的必然,唯独今夜这一面,靠机缘,如果她没有返回利特村的话。卡西瓦并不是整日游手好闲的流浪艺人,也不是不顾家的失败父亲,他和他的师父一样,都有西绪福斯式的勇敢。明知道没有既定的果,也要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

他们所浪掷的,是无悔的光阴吗?那么她呢,她的这些成为母亲的日夜?借着窗外的光,她看了眼睡在一旁的小玻。被子又给蹬掉了,她叹口气,给小玻重新盖好。忽然间,心头一颤,难道一直以来,是她把小玻包裹得太紧了?以为小玻冷,不时给她盖上被子;以为小玻需要陪伴,凡事无微不至;甚至以为小玻喜欢音乐会,说什么也要带她去……所以舍不得每一次相拥的,是她自己。所以她不敢出差,不敢聚会,不敢拥有自己的时间。她怎么能反咬一口,说是小玻偷走了她的羽衣,让她被禁锢,失掉了在夜晚飞行的法术。

星河浩荡,虫鸣唧唧,林克身旁已被破解的阿科瓦塔神庙发出莹蓝的光。“虽然我只会吟诗……但我会祈祷你一路平安的。”卡西瓦开口。她吓了一跳,原来不经意间,林克走近卡西瓦,触发卡西瓦说出了新的话。

“一路平安……”她默念,心底生出丰沛的感激。是怎样的灵魂,在此夜与她共鸣。她还有很多为祝福而歌的路要走,她要学会为自己松绑。

“明日还有音乐会,请有空前来。”卡西瓦微笑。她一个激灵,仿若心事被读取。她错失的音乐会,要一场接着一场弥补回来吗?难掩骄傲的神色,卡西瓦说他会为女儿们的音乐会伴奏,主题歌是大女儿娜楠写的,名字叫作《合家团聚的家族牵绊协奏曲》。说完,他背过身去,不再言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利特族领地的上空,千万颗星,飘向遥远的天边。

存档,关机,缩进温软的薄被,她替五姐妹由衷地感到高兴。小玻的爸爸明天也要回来,卡西瓦的这场音乐会,她要安静地独享。

责任编辑 王子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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