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量高有后人

2024-07-10 15:21钟法权
美文 2024年13期
关键词:冲顶珠峰大队

钟法权

“世界上最高的山是珠峰,比珠峰更高的是测绘人在珠峰峰顶竖立的觇标,而比测量觇标更高的,是共产党人永恒的信仰和永远传承的精神品质。”这是2020年5月11日,在2020珠峰高程测量队临时党支部主题党日活动中,一名记者发出的肺腑之言。

以崭新的姿态出场

国测一大队的队员们对珠峰有着特殊的感情。只要谈及珠峰,他们就会眉飞色舞,兴奋不已;只要讲到攀测珠峰,他们便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只要有了测量珠峰的任务,他们便如同即将参加高考的学子,跃跃欲试,紧张又期待。

提起2020珠峰高程测量,国测一大队大队长兼珠峰高程测量现场总指挥李国鹏,就会情不自禁地讲起成功登顶并圆满完成珠峰测量任务的经历和往事。

2019年4月21日,李国鹏正在拉萨执行任务,突然接到陕西测绘地理信息局领导的电话,通知他有珠峰测量方面的紧急任务,要求他尽快赶到北京。李国鹏立即带上参加过2005年珠峰高程测量的骨干任秀波和柏华岗一同前往。到达北京后,李国鹏才知道国家将再一次对珠峰高程进行测量。

从2005年到2020年,只相隔了15年,在并不太长的时间里又要对珠峰进行高程测量,难道珠峰发生了什么明显变化,还是另有原因?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有句名言:“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显然,相隔15年又要对珠峰高程进行测量,自然有其必要性,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首先,2015年4月,尼泊尔发生了8.1级地震,国际科学界和测绘界的专家普遍认为,尼泊尔地震表明印度洋板块运动激烈,珠峰高度就有可能发生变化。至于变高了,还是变矮了,以及地震对珠峰究竟会产生什么影响,需要对珠峰高程进行测量并对数据变化加以分析。其次,尼泊尔有对珠峰进行高程测量的愿望和打算。在习近平主席对尼泊尔进行国事访问期间,两国于2019年10月13日发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尼泊尔联合声明》,明确提出:“双方将共同宣布珠峰高程并开展科研合作。”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自然资源部组织专家对珠峰高程测量等一系列工作进行了论证,并成立了2020珠峰高程测量领导小组。自此,2020年珠峰测量前期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帷幕。

在测绘任务明确后,国测一大队大队长李国鹏首先想到的是如何配备人员,如何准备仪器设备。当然,他思考最多的是时隔15年再测珠峰,需要采用哪些新手段、新技术,如何针对性地进行创新和突破。

当时,国测一大队恰巧有一支精锐力量在西藏承担另一个测绘项目。李国鹏打电话问他们,是想回西安休整半个月再上高原,还是直接投入到珠峰高程测量项目,进行珠峰外围水准测量工作。大家一听又要测量珠峰,都很兴奋,一致表示不需要回西安休息。李国鹏听了队员们的表态,心里既感动又踏实,感叹测绘队员个个都是好样的。他们当时在西藏的测绘任务是复测一等水准网,从日喀则国家一等基岩水准点开始,一直推进到定日县和聂拉木县。春节前,他们已如期完成了70%的水准测量任务。

珠峰测高的消息一经传开,国测一大队的队员们都很激动,个个跃跃欲试,希望被选入测绘队伍,为珠峰测量贡献自己的力量。

关于如何组队,如何挑选队员,李国鹏的心里自有标准。

珠峰高程测量涉及很多工种,首先要选择符合各工种需求的队员,还要考虑队员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对照以上条件,32人被确定为珠峰测量队员,他们都是各中队的业务骨干,具有丰富的野外工作经验,尤其是有在高原无人区工作的经验。

对于测量登山冲顶队员的挑选,李国鹏更是严格慎重。他先定了一个范围,工作一年以上年龄37岁以下的,自愿报名,并填写报名调查表。随后,国测一大队专门成立了测量登山冲顶队员选拔小组,由选拔小组对自愿报名者进行评审考核,经过严格的筛选,最终从20多名符合基本条件的队员中选出了王伟、刘亮、邢雄旺等10名队员作为测量登山冲顶预备队员。为了确保选拔出的队员具备优秀的体能和良好的心理素质,国家登山队副队长次落带着登山教练来到西安,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的操场上,对10名队员进行了体能、协调性和心理素质等方面的测试,测试全员通过。

2020年1月12日,正值寒冷的冬天,王伟等10名测量登山冲顶预备队员到北京怀柔登山训练基地进行登山、攀爬等专业训练。

选好了队员,接下来就是仪器设备的选购。竖立在峰顶的测量觇标是整个珠峰高程测量中最重要的设备。觇标的制造过程并不容易,不仅要结合光学测距和测角的需要,还要考虑峰顶的气象环境因素。因此,不仅要考虑材料的坚固性和韧性,还要考虑其重量,并且必须能承受零下几十摄氏度的低温。因为有的材质硬度很好,但是一遇到低温就变脆了,有的材质在低温下会冷缩,容易变形。另外,还要考虑觇标安装便捷性的问题,各部件接口之间要适当留一些余地,避免增加安装难度,也不能太松散,不然风一吹会来回晃动。国测一大队和一家仪器装备厂商合作,先后尝试了碳纤维、铝合金等多种材料,经过反复沟通、测试,最终成功生产出了符合要求的铝合金和钛合金组合的测量觇标。

在对峰顶觇标进行观测的6个交会点中,珠峰大本营交会点距离珠峰峰顶长达18.3千米,测距是一大难题。2005年珠峰高程复测时,国测一大队使用的是国外的测距仪。这次,国测一大队与国家光电测距仪检测中心合作,成功研发了超长距离测距仪,不仅解决了珠峰峰顶交会测量的问题,还突破了常规大地测量中超远距离测距的难题。

在峰顶测量中,还要使用雪深雷达探测仪来探测峰顶冰雪的厚度。2005年,国测一大队使用的雷达也是国外设备,但这次他们找到了国内一家长期生产探地雷达设备的厂家,根据珠峰探测实际需要,提出了适用于珠峰峰顶测量雷达的要求。普通的雷达只能探测到下方是什么物质,并且只能是静止探测,而在珠峰峰顶,需要探测冰雪深度,还要在冰雪面上移动,对雷达的要求很高。中队长柏华岗从2019年7月就开始和厂家对接,用了四五个月的时间不断修改方案,添加了卫星定位设备和时间系统,并在平原与高原特殊天气条件下反复进行测试和改进,最终成功研发出了符合要求的雷达探测仪。

“老将”伏骥

在国测一大队,三测珠峰的人并不多,柏华岗就是其中一位。在为珠峰测高的队员中,柏华岗算是与珠峰非常有缘的人。1998年,柏华岗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恰逢国测一大队领受珠峰高程测量任务。这是难得的机遇,他马上向组织写了申请书,经领导考核,入职时间不长的他幸运地被批准参加珠峰高程测量。

如今,20多年过去了,他对第一次参加珠峰高程测量记忆犹新。他在《三测珠峰付韶华》一文中回忆道:“当年从西安出发到珠峰脚下,路不好走,加上适应性调整,走了将近一个月。当时的交通条件落后,不仅路况差,车况也不行。由于路上太颠簸,从西安拉去的好多水果罐头都颠碎了,人也被车颠得加重了高原反应症状,让初登高原的人吃尽了苦头。”

那时,也许是因为年轻力壮,也许是天生适合在高原上生活,翻越了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柏华岗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相反,高原独特的风光让他倍感亲切。在他的眼中,青藏高原的一切都无比新鲜,山上常年不化的白雪,让他看到了新奇美丽;湛蓝天空下洁白的云朵,让他看到了诗情画意;天高云低、鹰击长空的景象,让他感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般轻松与自由。

又是几天几夜的行程,浩荡的车队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到达珠峰大本营。他们一边卸东西,一边搭建帐篷。帐篷刚刚支起来,老天就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突然间刮起了大风,接着大片的雪花也飘了起来。不一会儿,大雪就铺天盖地而来。很快,珠峰脚下与峰顶的大雪便连成了一片。

柏华岗因为参加工作时间不长,还没有丰富的工作经验,被分配到二本营负责各个交会点的后勤保障工作。这个工作看似简单,没有什么技术性,却是一个十分耗费体力的活儿。

因为各个交会点分散在珠峰脚下的险峻之地,离二本营都较远,从二本营过去,路也难走,不是冰川,就是乱石悬崖,十分危险。可柏华岗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他像勇猛的雄鹰一样,穿梭在通往各个交会点的险峻小路上。

那时物资匮乏,常常缺这少那,各个交会点的补给就是后勤人员送去的馒头或者烧饼。柏华岗在二本营用高压锅把馒头加热后,再送到各个交会点。在那个年代,测绘队员的生活就是这般艰苦。

柏华岗第二次参加珠峰高程测量是在2005年。2004年,国测一大队又接到测量珠峰的任务。根据任务要求,需要挑选4名队员参加登山测量活动,条件是政治背景过硬,身体素质良好,家里至少兄弟两个。最终,柏华岗通过了审核,参加了专业登山集训。他先被送到北京怀柔国家登山训练基地,接受专业知识和技能训练,然后回到西安,进行攀岩和体能训练。2005年,柏华岗前往拉萨,与测量登山队的队员一起进行高海拔适应性训练。

2005年3月底,柏华岗随登山队进驻珠峰大本营。当时珠峰脚下的绒布寺周边天气依然寒冷,滴水成冰,吃水都无法保障,队员们每天要到绒布河里去砸冰,运回帐篷后用锅化水。他们进驻珠峰大本营稍作休息后,便开始进行高原适应性训练。

4月中旬的一天,他们上到了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

这天晚上,柏华岗第一次感受到了高原反应,只觉得呼吸短促、胸闷头痛,好在他体质好、适应能力强,一两天后高原反应症状就全部消失了。5月,在海拔7790米的高度,柏华岗和队友任秀波不负众望,完成了重力测量。

2019年,上级给国测一大队下达了重新测量珠峰高程的任务。此时已不年轻的柏华岗第三次被选入珠峰高程测量队,虽然年龄过线,失去了冲顶的资格,可他作为国测一大队的重要技术骨干,在2020珠峰高程测量项目中,负责峰顶仪器设备的选购、研发、测评、保障等工作,是国测一大队2020年珠峰高程测量的重要一员。

百米之外两重天

2020年3月,春风裁出了柳叶,吹绿了小草,吹开了桃花朵朵。在春风荡漾的古城西安,随着国测一大队李国鹏大队长一声令下,珠峰测量队队员们开始启程。在规定的时间,所有参与珠峰高程测量的队员齐聚拉萨,在完成疫情防控隔离、购齐相关物资设备和生活用品后,一个春风送暖的清晨,他们沿着雅鲁藏布江,朝着日喀则,朝着地球之巅珠穆朗玛峰英勇进发。

站在加乌拉山口,蔚为壮观的雪山层层叠叠地耸立着,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圣洁的珠峰格外耀眼。极目而望,珠峰仿佛近在眼前,然而通往珠峰的路还很漫长。随着车轮滚滚向前,测绘队员们在一点一点地靠近他们心中的神往之地。

一路上,新队员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透过车窗远望天边的珠峰,眼神里透露着对世界屋脊的赞美,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仿佛自己坐在婚车上,将要去迎接心爱的姑娘。随着海拔的升高,氧气在减少,而风却在增大,尽管有些队员开始出现高原反应,但他们依然心怀美好的期待,像老队员们那样克服着、忍耐着、坚持着。

李国鹏在国测一大队已经工作20多年了。刚进大队时,领导就安排了一个师傅带他,师傅不仅教他仪器操作的方法,还教他野外作业的一些基本常识和经验。师傅对测绘工作的敬业精神和他为人处世的方式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李国鹏。因此,无论是在基层当中队长,还是现在担任国测一大队大队长,李国鹏都十分注重工作传承,带头践行国测人“热爱祖国、忠诚事业、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测绘精神。

珠峰地区高寒、缺氧,生活和工作条件艰苦,精神支撑尤为重要。从大本营到二本营,再到各个交会点,环境非常恶劣。由于自然条件无法改变,组织就尽可能为队员们提供更好的服务,还专门设置了后勤保障组,派了两个得力的中层干部来保障队员们的生活质量。等队员们到拉萨集合后,本着对大家生命负责、事业负责和家庭负责的原则,队里联系最好的医院为所有队员进行了全面体检。另外,队里还配备了各类药物和两台制氧机,在个人安全防护装备上也尽量配备齐全,并且密切关注大家的心理状况。

国测一大队不只有精神传承,还有温度传递。李国鹏说,队员们在外业工作中相互关心、相互帮助、相互温暖,是国测一大队的优良传统。4月底,一个水准小组完成工作后,自发地提着酥油茶去二本营慰问交会组的兄弟们,大家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喝茶,交流几个月来在珠峰地区测量的感悟。

任秀波是珠峰测量的老队员,2005年复测珠峰时,他与队友柏华岗一起把重力测量推到了7790米的高度;2020年珠峰测量中,他是队党委成员、技术骨干。当时他是国测一大队办公室主任,2020珠峰高程测量队组建后,他在负责对内、对外各方协调的同时,还负责组织协调媒体对国测一大队2020珠峰高程测量队的事迹进行宣传,讲好国测一大队测量珠峰的故事。

虽然任秀波手中的工作很多,但只要有机会,他就会随队友们一道前往大本营以外的一线测量点,补充临时出现的人手短缺,做一些传帮带的基础工作。4月20日,重力测量组要到海拔5700米的Ⅲ7测量点位进行重力测量,由于人手紧缺,任秀波决定随队前行。上午8时,队员李科当向导带队,重力测量组的康胜军、史志刚和担负运输工作的程璐、薛强、王澍等一行7人从海拔5300米的二本营出发,向Ⅲ7测量点位进发。

Ⅲ7测量点位并不在攀测珠峰的主路上,他们要先沿着登山路线向东绒布冰川方向行走1000米左右,然后离开常规登山路线,向左侧山体攀爬。登山路线虽然不好走,但多少还有一点儿路形,可当他们拐出登山路,向左侧山体攀爬时,脚下便全是乱石,并且是五六十度的陡坡。李科带路走在最前头,其他人各间隔一米紧跟在后。没走多远,大家便开始大口小口地喘气。刚开始,他们每走50步左右休息一次,后来越走间隔的距离越短,40步、30步、20步。王澍感慨地说:“在海拔5300米的二本营,没觉得有多缺氧,这越往高处走差别越大啊,海拔5400米与5300米真是天壤之别。大口喘气都不管用,脚像踩在海绵垫上一样,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风趣幽默的程璐接过话说:“俗话说‘十里不同音,在珠峰搞测量,自然是百米之外两重天。”

队员们都知道程璐是讲故事的高手,每次休息时,就让他来讲故事,以活跃气氛,给大家提神打气。

在寒冷、氧气稀薄的珠峰,程璐的乐观精神就像是缓释剂,似乎氧气含量也在大家的轻松一笑中逐渐升高,队员们又都精神抖擞起来,再次起身向目标出发。

天蓝得耀眼,雪白得眩目。一只老鹰顺着山谷朝着他们飞了过来,展开的双翼像一把伞,给洁白的大地投出一路阴影。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Ⅲ7测量点位附近。在寻找Ⅲ7测量点位时,当年已经3次上到过点位的李科居然迷路了,他在山崖边来回寻找,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标志物。这个点位,任秀波2005年为珠峰测高时曾经来过一次,虽然已过去多年,但他对点位的位置还有些印象。由于长年在野外作业,任秀波在对方位的判断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感觉目前攀登的地方比原来的位置高出了不少,于是马上提醒李科,并讲明了自己对寻找观测点位的具体看法。李科对他的提醒表示认同。于是,他们在重新确定方位后,开始向下寻找,下撤30多米后,终于在一个陡峭的悬崖边找到了先前放在乱石窝里的帐篷,而点位就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

李科他们之所以没有提前把帐篷搭起来,是因为前期的基础测量已经结束,只待登顶队员冲顶成功在峰顶架好觇标后,再进行交会测量。如果他们提前将帐篷搭好,在无人值守的情况下,帐篷很有可能被大风刮跑。所以他们就把帐篷收起来放在乱石窝里,再用石头压住,一旦有了任务,再来点位值班时便于快速搭建。

Ⅲ7测量点位搭建帐篷的位置是所有交会点中最危险的。帐篷一边是岩石,一边是悬崖,稍不注意一翻身就有可能坠下悬崖。可是,李科和队友田锋曾在这个最危险的点位上一住就是11天。

找到点位后,康胜军和史志刚马上展开了重力测量,其余人员则负责数据记录及影像资料拍摄等工作。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康胜军读数,原来他的手彻底冻僵了,再加上这次使用的重力仪以前很少用,仪器调整出了问题。在此重要关头,熟悉仪器的任秀波立即上手操作,解决了故障,几台仪器分别在主点和副点完成了测量。

一个小时后,任务顺利完成,他们准备回撤下山。下山前,他们在悬崖峭壁上拍了一张珍贵的合影。

冲顶新秀

自3月2日起,国测一大队53名测绘队员在珠峰及外围地区克服高原缺氧、气候恶劣及疫情影响等重重困难,陆续开展了水准、重力、GNSS(全球导航卫星系统)、天文等方面的测量工作。他们完成了一等水准测量480千米、二等水准测量240千米、加密重力测量190点、绝对重力测量1点、天文测量1点、局部GNSS控制网测量60点、板块运动监测网21点,布设卫星导航定位连续运行临时基准站2点,完成了6个珠峰高程测量交会点的踏勘、选埋、高程传递等基础性测量工作。

4月6日,风轻云淡,天蓝如洗。

王伟、邢雄旺、刘亮等10名登顶队员从中国登山协会羊八井高山训练基地转场来到了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继续进行高海拔地区适应性训练。

王伟是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西安蓝田人,1992年出生,2014年毕业于西安科技大学测绘工程专业。他品学兼优,身体素质好,参加工作后,单位每年一次的健步走活动,王伟每次都是一二名。当谈到大学毕业时选择国测一大队的原因,他说是因为自己热爱测绘事业,向往攀登珠峰,另外也是受国测一大队这个英雄群体的影响。王伟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大一上“测绘学概论”课时,他被老师讲的关于珠峰高程测量的故事深深吸引。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珠峰高程测量要用到自己所学专业的知识,当老师讲到高程测量的方法时,总是以国测一大队珠峰测高为范例;他更没有想到,为珠峰测高的英雄群体就在西安,自己竟然与他们同处一座城市。从那以后,王伟对自己所学的专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珠峰测高的梦想开始在他心中孕育,他把毕业后进入国测一大队作为自己人生的首要目标。

3年后,王伟如愿进入了国测一大队,成了一名光荣的测绘工作者。2019年国测一大队选拔珠峰高程测绘队员时,他第一时间报了名,可是报名的人很多,且名额有限,考虑到自己资历轻,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然而最终,在层层选拔中,王伟脱颖而出。当队里公布名单时,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选中,有幸成为2020年珠峰高程测绘队员。更让他感到荣幸的是,他还被选为测量登山冲顶队员。梦想即将变为现实,这让他常常感慨自己很幸运。一位资历老的队员告诉他:“除了专业过硬,更重要的是,你的身体素质好。两好合一好,才能成为登顶珠峰的幸运儿。”

事实就是如此,作为一名珠峰测量队员,光有钢铁般的意志是不够的,还得有能冲顶珠峰的特殊体质,也就是身体条件得过硬,要过得了严寒关和氧气稀薄关,吃得下常人吃不了的苦。同时,他们还必须具备出色的测绘技术,能够在成功登顶后熟练操作各种仪器设备。

邢雄旺同样出生于1992年,他是河北邯郸人,2010年毕业于郑州测绘学校。他之所以选择到国测一大队工作,原因在于他对国测一大队有着特殊的亲近感,他自称“测三代”,因为他的爷爷和叔叔都是测绘人,并直接或间接参加过珠峰高程测量。邢雄旺从小就听爷爷和叔叔讲为珠峰测高的故事,久而久之就对珠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心生了敬仰之情,他幼小的心田便种下了一颗种子——长大后也要像爷爷和叔叔那样,为珠峰测高。上大学后,邢雄旺在了解了郁期青等老一辈测绘人为珠峰测高的感人事迹后,更加坚定了要成为测绘队员的信念。毕业时正好赶上国测一大队招人,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加入国测一大队。

进入国测一大队成为一名测绘队员后,邢雄旺一边勤奋工作,一边等待着为珠峰测高的机会。2019年10月,2020珠峰高程测量筹备工作正式启动,他第一时间向组织提交了申请书。经过考核,他顺利入选,而且有幸成为测量登山冲顶队员。

刘亮是西安人,比王伟和邢雄旺大10岁,在国测一大队2020年为珠峰测高的测量登山冲顶队员中,他算是年龄偏大的。刘亮说,他是“测二代”,因为他的父亲退休前一直在国测一大队工作。父亲给他的印象是经常不在家,长年在野外作业,但父亲回家时总会给他讲工作中遇到的奇闻趣事,包括在野外作业中遇到的各种珍稀动物,譬如说,唐古拉山的藏羚羊、野牦牛和雪豹,以及在群山之中看到的奇山异景。父亲提及最多的要数西藏,说那儿的天特别蓝,星星非常亮,还会讲他攀登昆仑山、托木尔峰的经历。润物细无声,从小受父亲的耳濡目染,刘亮的心里便有了经天纬地的梦想。2007年从郑州测绘学校毕业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到国测一大队工作。到国测一大队后,他被分到第三中队从事GNSS数据采集工作。

到国测一大队报到没几天,连队里的同事都没有认全,刘亮便随GNSS测绘小分队去了新疆,在新疆戈壁滩一干就是大半年;第二年,又转战西藏那曲地区干了一年。在之后的10多年中,刘亮几乎每年都要进藏工作,工作地点大多在无人区,或者在海拔极高的地区。由于多年的野外作业和高原紫外线照射,刘亮那清瘦的脸颊被晒成了紫铜色。如果他不开口说话,仅看面相,会以为他是藏族小伙。

测绘人有一个共同的梦想,那就是有一天能够参加珠峰高程测量,刘亮也不例外。2019年10月的一天,正在新疆执行野外测绘任务的他,突然接到中队长的电话:“明年要为珠峰测高,你要报名参加吗?”

刘亮没有半点犹豫,张口就应:“我要报名!”

申请书提交后,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过去了,不见任何音信,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安,可又不便打听。他深知自己的短板,主要是年龄偏大,当时自己已经37岁,到了攀登珠峰的年龄上限。在申请表的备注栏,刘亮专门注明自己有10年以上的西藏工作经历,2015年还是珠峰应急小组成员,平常爱好登山攀岩,他坚信前辈能完成的珠峰测量任务,自己也一定能够完成。

时间很快到了12月,刘亮对自己入选珠峰高程测量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当时他随队转场西藏,进行珠峰外围的控制网测量工作。在野外作业的空闲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地自我安慰,虽然没能成为冲顶队员,但自己目前进行的工作也算是珠峰高程测量这个大项目的一部分,同样值得自豪。就在他已经认定自己没能入选时,有一天他正在野外作业,突然接到中队长的电话,中队长在电话中直截了当地说:“你入选了,赶紧回西安接受中国登山队的考核。”

那一刻,刘亮欣喜若狂,心跳加速,这个迟到的通知让他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迟迟没有结果,他甚至产生了怀疑,以为自己是白日做梦。当他拿起手机,看到手机里的已接电话,他才确定刚才就是接到了电话,自己确实入选了。当天晚上,刘亮在心里暗下决心:既然领导如此信任我,我一定不能辜负,要对得起这份信任!在离开野外作业场地的那天清晨,刘亮面向珠峰的方向,久久伫立。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中队长柏华岗常说的一句话:“英雄好汉宁有种乎!国测一大队个个都是好儿郎!”

在训练基地,刘亮下定决心要过训练关,千万不能因为训练不达标而被淘汰,那样不仅实现不了人生理想,还有失尊严。他每天与队友们一道,坚持跑步训练,最多一天能跑20多公里。两个月下来,他累计跑了500多公里。白天,他们还要进行器械训练;晚上,要上登山理论课。超强的训练量使他在一次训练中意外受伤,躺在床上的他给自己鼓劲儿: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给大队抹黑,不能让信任自己的领导失望,更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在人生路上留下不可弥补的遗憾!最终,他咬牙坚持了下来,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北京登山训练,通过了考核。

每一步都是为了向上冲顶

王伟、邢雄旺、刘亮三个人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身材匀称,全身几乎没有赘肉。他们不仅体力好、耐力强,而且业务能力精湛,是珠峰测量冲顶难得的人选。

接下来,国测一大队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员按计划,从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推进到海拔5800米的过渡营地,经过短暂的气候适应后,继续向前推进到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最后是海拔7050米的北坳1号营地。

北坳这个魔鬼之地,对每一位登顶队员都是一个必须要闯的关口。他们在攀爬北坳冰壁的时候,往上每走10米,都要歇20至40秒,越往高处走,氧气越是不够用,无论把嘴张多大,还是感到氧气不足、心闷气短。他们的双腿已经麻木到没有感觉了,只是机械地往上攀爬。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终于攀爬到了海拔7050米的北坳。

当晚,他们按计划回撤到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宿营。这一天,他们从上午10时一直走到深夜,来回往返整整走了10多个小时。如此真情实景的高海拔登山训练,既是对他们每一位登顶队员体质技能的锤炼,更是对他们意志毅力的检验。珠峰的天空深邃无边,满天的星辰就像是万家灯火。那晚的经历邢雄旺至今难忘,他说:“那是我参加野外测绘工作10年来睡得最不踏实的一夜,太考验体质了。”

在这次珠峰高程测量之前,邢雄旺也有过高原野外作业的经历。从郑州测绘学校毕业到国测一大队工作后,他被分到了第二中队,主要从事地形测量工作。那一年,他随中队辗转于西藏那曲地区,在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与队友们一道走遍了整个羌塘无人区,那里的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在极寒、缺氧的环境下,邢雄旺练就了吃苦耐劳的意志和抗高原缺氧的能力。可当他到达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后,还是深切体会到,在珠峰哪怕只是几百米的高度提升,空气的含氧量都存在天壤之别,稀薄的氧气对人身体的影响巨大。

因为没有食欲,大家简单地吃了些方便面等食物后,就各自打开睡袋开始休息。这一夜,邢雄旺睡得并不踏实,似睡非睡,就连做梦也是片段式的,连贯不起来。早晨起来,他感到头昏脑胀,头疼无力,连饭也不想吃,他担心是高原缺氧反应。一位年岁稍长的队员安慰他不必紧张,如果一个人到了海拔6500米的高度,身体还没有一点儿反应,除非那人的身体是铁打的,是不知冷暖的机器。

邢雄旺与队友们按照登山训练计划,在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进行了为期12天的适应性训练。当他从前进营地下撤到海拔5800米的过渡营地后,手机才有了信号。他在第一时间给妻子打了视频电话。电话接通后,妻子看到他又黑又瘦的脸被强烈的紫外线灼伤了两大块,心疼地哽咽着,把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邢雄旺知道妻子正在流泪,知道她是为自己的安全担心,也为自己的勇敢而骄傲。自邢雄旺抵达珠峰开始进行适应性训练后,整整两周的时间,他没有与妻子通过一次电话。而妻子对他在珠峰的情况一无所知,她因过度担心、焦虑而常常失眠。为了不让妻子看着他憔悴的面色而难过,邢雄旺赶紧将手机镜头朝向了美丽晶莹的冰塔林和雄壮巍峨的珠穆朗玛峰,他希望通过转移视线和改变话题,让妻子和儿子在欣赏珠峰独特的美景时忘记担忧。

一鼓作气再冲顶

2020年5月6日,天气尚好。天蓝得如明亮的湖水,透彻清明。冉冉升起的太阳,照在洁白的雪山上,闪烁出道道迷人的光芒。

遇上一个好天气,对珠峰测量登山队员们来说,实在太难得了。再加上受珠峰特殊地理条件的限制,天时就越发显得宝贵。珠峰测量登山指挥部的领导当机立断,于6日上午9时,在珠峰大本营举行了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出发仪式。10时,随着总指挥一声令下,30多名登山队员从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出发,正式拉开了2020珠峰高程测量的帷幕。

队员们在大家的祝福声中迈着缓慢的步伐,向着珠峰攀登。从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到6500米的前进营地对测量登山队员来说不是什么难事,5月7日傍晚,他们按时集结到了前进营地进行休整。第二天,队员们从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出发,不料暴风雪将路封了个严严实实,他们无法继续前行,只得在前进营地安扎下来,练习测量仪器的使用,进行攀登技能的训练。

谁也没想到,暴风雪越来越大,大风吼叫的音调在不断拉长,急促中夹带着肆意的狂虐。时刻关注天气变化的珠峰登山指挥部领导在得到实情报告后,及时向登顶队员下达了回撤命令。

第一次冲顶因珠峰天气突变而中止。

5月16日,晴,中风。阳光柔弱,白云如棉。

经过短暂的休整,指挥部领导在珠峰大本营再一次召开了冲顶动员大会,并公布了冲顶计划和人员安排。

2020珠峰高程测量指挥部根据珠峰地势、气候和队员们的身体条件,在沿途的登山线路上设置了6个营地,6个营地就是6道关口,其攀登难度随着海拔的升高而增大。如果把6个营地比作登山冲顶的天险关隘口,可以说随着攀登高度的增加,闯关的难度也会越大。到了海拔8300米的突击营地,再向上攀登,除了天时,还需要队员们有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勇于牺牲、敢于拼搏的精神,也就是敢于拿命作较量。

下午2时,测量登山队员出发,向海拔5800米的过渡营地行进。当天下午6时40分左右,队员们陆续抵达,就此扎营夜宿。

5月17日上午11时,测量登山队员们整装从过渡营地出发,用了近5个小时,抵达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

5月18日,测量登山队员们在接到冲顶指令后,于中午12时从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向海拔7050米的1号营地进发。

随着海拔的增高,越往上爬,越是缺氧,他们只得走走歇歇。快接近北坳时,他们遇到了400多米高的一段冰墙,脚下的路变得更加难走,一会儿要斜着走,一会儿得顺着软梯往上爬。他们脚下的冰山上还浮着一层雪,脚底必须踩牢,否则就有可能摔下冰崖。冰川上出现了一条条裂缝,有的很深,有的很宽,随时都有发生雪崩的危险。他们一路万分小心,总算爬过了冰墙,又一番拼搏,终于到了北坳,上到了海拔7050米的1号营地。

站在北坳,抬头仰望,可以清晰地看到珠峰峰顶,虽然北坳距峰顶只差1000多米,但向上的路极其险峻,仿佛高不可攀;朝山下眺望,除了一座座山峰,还能看到绒布寺高高的金色塔尖。

接下来,队员们将根据天气状况和任务完成情况向上攀登,依次冲击海拔7500米的大风口、7790米的2号营地和海拔8300米的突击营地(也称3号营地),最后,继续前行,冲顶海拔8680-8700米的第二阶梯。

这一次,他们顺利地越过了1号营地,按时抵达2号营地。所谓的营地,就是依坡而建的临时宿营地。2号营地设在一面缓坡上,缓坡上平地面积有限,每块平地只有半张乒乓球桌大,帐篷只能搭在狭小的冰雪地上。帐篷搭好后,他们进到里面用脚将雪踩实,再铺上防寒垫,打开睡袋,就这样睡在雪地上。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风,还下起了暴雪。大风和暴雪似乎与他们较上了劲儿,要把他们的帐篷掀翻压垮,一整夜都没有停歇的迹象。由于地方太小,无法撑开多顶帐篷,只能3个人挤到一顶帐篷里,他们哈出的热气,很快在帐篷里结了一层白霜。深夜温度迅速下降,一下子降到了零下30多摄氏度,白霜也在不断加厚,在狂风的肆虐下,凝结在帐篷顶上的白霜时不时坠落在他们的脸上、睡袋上。这一整夜,狂风呜呜呜地叫着,如同鬼哭狼嚎一般,胆小的人听了,心里不免会发怵发毛。

王伟他们被冻得根本无法深睡,也不敢深睡,担心狂风刮走帐篷,担心大雪压垮帐篷,担心高山落石和雪崩。在珠峰上,没有帐篷人是无法度过暴风雪夜的。

这一夜,风撕咬着帐篷,地上的寒气直往睡袋里钻。王伟他们一会儿因为寒冷,需要把头钻进睡袋里防寒;一会儿因为缺氧喘不过气,又不得不把头伸出来呼吸。在漫长的雪夜中,他们似睡非睡地熬到了天明。

王伟在《珠峰的礼物》一文中说:“晚上睡觉时,我和2名队友睡在一顶小帐篷里,空间非常窄小,根本无法翻身,只能平躺着。因为戴着氧气面罩,脸被捂得十分难受,为了稍微舒服一点儿,我们有时会把氧气面罩摘下来,实在缺氧了再戴上。听着外面的风雪吹打着帐篷,我一夜没怎么睡着,有时一不小心压着氧气面罩的进气软管而导致氧气供给中断,就会被憋醒,接下来就是头痛。后半夜,雪下得更大了,暴风雪差点把我们的帐篷压倒。早上起来,我们发现雪堆了近一米高,帐篷几乎被大雪掩埋。晚上睡觉前,我们将潮湿的排汗内衣和帽子塞进睡袋里,希望能用身体的温度把汗水浸湿的衣服捂干。然而早上醒来后,我们发现内衣还没有捂干,而压在睡袋下的连体羽绒服和抓绒衣裤又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忍受着冰凉,将冰冷的内衣穿在身上。”

受气旋风暴“安攀”的影响,大雪与风暴纠缠在一起,珠峰海拔7790米以上的区域很快被大雪覆盖。气温正急剧下降,空气中原本不多的氧气,像是被暴风这个盗贼给窃走了,氧气变得更加稀薄。面对突然变坏的天气,登顶队员们只得遵照大本营回撤的指令,再次向山下回撤。

回撤前,王伟他们在海拔7790米的高度进行了重力测量,距离是从一个帐篷到另一个帐篷,虽然离得不远,但他们却耗时3个小时。因为风太大,地面上全是冰,他们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不然就会滑进深谷里。

他们很不甘心,但在如此恶劣的天气条件下,他们只能无奈地选择撤退,等待下一次冲顶的机会。

天黑透了,星星密密麻麻布满了天空。登顶队员们经过7个小时的跋涉,又回到了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

第二次冲顶,又因暴风雪突袭而中止。

红旗插在珠峰顶

2020年5月24日,阵风有云,天气逐渐转好。

鉴于珠峰天气复杂多变、峰顶面积狭窄、地势险峻的实际情况,以及年度适宜攀登珠峰的窗口期越来越短的紧迫现状,2020珠峰高程测量指挥部作出了选派有海拔8000米以上冲顶经验的队员组成突击队的决定。最终,次落、袁复栋、李富庆、普布顿珠、次仁多吉、次仁平措、次仁罗布和洛桑顿珠等8人被确定为2020珠峰高程测量登山冲顶队员。

因冲顶人数减少、登山经验不足,王伟未能进入最后一次冲顶队员名单。他心里虽然满是失落,充满了遗憾,但还是从大局出发,从国家使命出发,对重新编队表示服从和理解。他说,能够最后冲顶,登上珠穆朗玛峰的顶端,亲自将觇标立在珠峰之上,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和骄傲,值得一生回味。可是他心里清楚,荣誉与责任密不可分,前两次冲顶因天气突变而被迫中止,让测量登山队所有人员倍感压力。这一次冲顶,是此次珠峰测高的最后一次窗口期,机会不容错过,对冲顶队员的身体条件把关自然容不得一丝侥幸,更容不得一点失误。在天气良好的条件下,可以说,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否则一切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其实,能够两次到达北坳,能够两次冲击到海拔7790米的位置,对于一个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高度,一个十分壮丽的人生记录。

蓝天下,云随风移,云开日出,金色的朝霞染红了整座珠峰。8名队员在队友们的热烈欢送下,随着指挥部领导出发命令的下达,第三次向峰顶发起了冲击。

从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出发时,微风轻拂,天气晴朗,可是向上攀爬了没多远,天气突然有了变化,越往上爬,风越大。一名经验丰富的老队员估计,风力起码在9级以上。队员们穿着厚厚的防寒服,依然感到寒冷。每当有大风刮来,他们要么在原地站稳不动,要么就弯腰躲避;如果风实在太大,他们就会趴在雪地上,等大风过去后再往上攀爬。过了一会儿,风更大了,雪粒在狂风的挟裹下肆意翻飞,几米开外一片模糊。雪粒打在他们暴露在外的脸上,像针扎一般的疼。弥漫的风雪中,队员们只能看清前后队友的身影,摸索着向上攀登。

从海拔6500米到7790米的路,队员们已经走过好几趟了,可是每一次路况都与前一次大不一样,要么有的地方雪变厚了,要么有的地方出现了断裂,要么有的地方冰墙增高了……此外,异常天气的变化,成为他们一路攀爬的最大挑战。因为风越大,雪也就越大,氧气就越稀薄,天气越寒冷,原本不多的氧气,像是被大风全给刮走了,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好在他们实战经验丰富,在历经大风大雪气候多变的严酷考验后,一路涉险闯关,成功抵达预定的目的地,再一次登上海拔7790米的2号营地。

它是营地吗?显然不是,因为临近珠峰的2号营地,同样没有一间遮风挡雨的制式的营房,没有一顶抗御风雪的大型帐篷,营地只是珠峰测高队员们临时休息的一个野外驿站,一块地上积满了冰雪可供冲顶队员支起临时帐篷的缓坡地,一处可供冲顶队员安身休息向珠峰峰顶发起最后冲击的力量积攒地。

在积满冰雪的坡地上,在风雪交织之中,在接近珠峰的咽喉要地,一顶顶帐篷像蘑菇一样在冰雪中神奇地长了出来,小小的帐篷一时成为冲顶队员的安身之所,向着珠峰攀登的再出发之地。

5月27日,天气渐好,风速减小,小雪。老队员们都知道,在珠峰很少有不飘雪的天气,小雪就算好天气。

经过不折不挠的顽强拼搏,经过9个小时的艰难攀登,上午11时整,在2020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长次落的率领下,袁复栋、李富庆、普布顿珠、次仁多吉、次仁平措、次仁罗布和洛桑顿珠等队员成功登上峰顶,将鲜艳的五星红旗插在了珠峰之巅。

站在珠峰峰顶,身处万山之巅,看四周的山峦,群山不见了踪迹,只有与珠峰比肩的洛子峰和马卡鲁峰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壮观中尽显人间奇迹。近看珠峰山脊,几乎全被冰雪覆盖,只有个别山石兀立,露出褐色的本色。落满了白雪的山峰,千姿百态,像披着洁白盛装的少女;远眺云海,翻腾起伏,宛如潮起潮涌的海洋,蔚为壮观。

峰顶天气瞬息万变,登顶队员们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按照小组分工,紧张有序地展开了最关键的峰顶测量工作:有的队员在竖立红色的测量觇标;有的队员打开GNSS接收机,通过北斗卫星导航系统进行高精度定位测量;有的队员操作着雪深雷达探测仪;有的队员在进行重力测量。这一次,他们使用的设备仪器与前几次截然不同,过去为珠峰测高的设备大多从国外进口,而这一次使用的高精度测量仪器均由我国自主研发。并且,这是人类首次在珠峰峰顶进行重力测量,这一突破性的进展,不仅有利于大地水准面优化,还将大大提高珠峰高程数据的精度,并获取宝贵的科学数据。

很快,觇标像塔一样高高地耸立在珠峰之巅,红色的照准圆笼像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在珠峰顶上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新一代的觇标除了外观与传统觇标保持一致,无论材质还是科技手段,都有了很大的改进。标杆和三脚支架都是用优质的合金材质加工而成,比过去的更轻、更坚固、更耐用。照准圆笼上6个光学棱镜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觇标顶部安装了GNSS接收天线,数据收集更现代、更灵敏。

三脚支架的底座加了特殊的冰锥,能牢牢地固定在冰雪上;三脚支架上还配备有3根尼龙绳,尼龙绳从3个方向牵出,通过冰锥进行固定。有了牢固的基础,再加上尼龙绳的拉力,就能确保觇标在峰顶的大风中屹立不倒。

此时,海拔5200米至6000米之间6个交会点的测绘队员早已枕戈待旦,他们在各自的测量点上已经坚守了8天。当时,登顶队员从珠峰大本营前脚出发,他们后脚也就出发了。登顶队员是冲击珠峰之巅,而这些测绘队员是奔向各自的观测点位。此前,他们已在这些点位上完成了大量的基础工作。如今,测绘队员们守在各个点位上,只待冲顶成功,红色觇标竖立珠峰之巅神圣时刻的到来;只待那特别的信号从珠峰顶上传来,那些早已对准峰顶的观测仪器就会与觇标返回的信号交会,实现峰顶交会测量和GNSS联测同步开展,获取珠峰高程测量的一系列数据。

交会成功

千难万险地一路测绘,千难万险地攀登珠峰,千难万险地在测量点上坚守,队员们所有的付出只为觇标竖立和信号交会成功这一刻的到来。

珠峰大本营的李国鹏大队长在紧张与激动中很快平静下来,镇定自若地发着指令。一旁的任秀波通过对讲机向各观测点传达李国鹏接二连三发出的指令,并适时与珠峰顶上的登山队长次落保持紧密的联系。

任秀波用短促而坚定的语气说:“次落队长,请报告GNSS接收到的卫星数。”

“报告大本营,卫星56颗。”在次落的回话中,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气声和呼啸的风声。

意外情况突然出现,雪深雷达探测仪本应发亮的两个指示绿灯,在显示器上却只亮了一个,而另一个变成了红灯。

次落立即将出现的问题向指挥部作了报告。

听了次落的报告,指挥部一时静默无声,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从显示情况来看,问题在于线路接触不良,技术专家很快给出了解决方法。任秀波马上向次落转达:“请检查一下卫星接收机与雪深探测仪的连接线。”

为了抢时间,为了方便连接线路,测量登山队副队长普布顿珠干脆摘掉了氧气面罩,快速重接了卫星连接线,使测绘数据得以正常传输。普布顿珠的勇敢行为无意中创造了在珠峰峰顶无氧气面罩状态下工作时间最长的纪录。

在焦急的等待中,任秀波手中的对讲机突然传出声音,只听次落兴奋地说:“好了,接上了,两个绿灯都亮了,工作正常了。”

宁静许久的指挥部顿时响起一片振奋人心的欢叫声。

珠峰顶上,时不时有流云飞过,给蔚蓝的天空,增添了让人心动的诗意。队员们无暇欣赏头顶上的多彩的天空,一个个紧张有序地忙碌着。因为他们深知,攀登珠峰的最终目的不只是成功登顶,把五星红旗插在珠峰顶上,更重要的是获取各项测绘数据,只有获取到数据,才能破解珠峰身高不断变化的神秘真相。

接下来,在宝贵而漫长的2个多小时里,各项报告声不断传来,先是重力测量完毕,接着是GNSS数据测量完毕,没多久是雪深雷达测量完毕。伴随着捷报频传,登顶队员们也在创造着奇迹,他们创造了中国登山测绘队员在珠峰峰顶工作时间最长的纪录。

峰顶异常寒冷,氧气稀薄,气压极低,多待一分钟对队员的身体和意志都是极大的考验。可是他们为了获取充足的数据,在珠峰顶上整整工作了两个半小时。

当重力、雪深、GNSS等一个个数据测量完毕,在收到珠峰大本营指挥部的明确指令后,登顶队员们这才开始作回撤的准备。

面对即将到来的胜利,大本营里所有队员都沉浸在欢欣鼓舞的气氛中,有的和同伴击掌,有的吹起了口哨,有的流出了喜悦的热泪。顷刻间,欢呼声响彻山谷。

5月28日,8名登顶队员顺利撤到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标志着2020珠峰高程测量阶段性任务圆满结束。

然而,对测绘队员们来说,采集数据只是万里长征最关键、最核心、最重要的一步,接下来,他们还要进行数据的整理和分析,为科学实验研究提供准确详实的数据支持。

科学就是不断接近真理的过程。只有经过处理的数据,才能产生不可估量的价值,珠峰的新高度也才会更科学、更权威。

破译珠峰身高的奥秘

2020珠峰高程测量采用国产先进设备和多种先进技术手段,采集了珠峰及周围地区100多万平方公里的最新数据,总量达1.44亿条。

珠峰究竟是变高了还是变矮了,世界各地热爱珠峰、关注珠峰的人都十分期待答案的公布。

随着各项观测数据的传回,项目的接力棒由珠峰测量队员的手中传到了数据中心工作人员的手上。作为数据处理的关键环节,他们将围绕GNSS控制网数据处理、高程控制网数据处理、峰顶交会数据处理、重力测量数据处理、雪深雷达测量数据处理、珠峰地区重力场及似大地水准面精化、珠峰高程综合确定等7个方面展开工作。他们既要对大量宝贵的第一手数据进行汇总处理,还要对所有数据进行科学分析,最后通过解算平差,获得初步的珠峰高程结果。

在数据处理上,数据中心有着明确的分工。作为珠峰高程测量中重要的一环,GNSS控制网数据处理工作由数据中心三室负责。为高质量完成珠峰高程测量数据处理任务,早在2019年接受珠峰高程测量任务之初,数据中心三室就集中力量开展了相关技术的研究和攻克,搜集整理了大量的基础资料,相继完成了相关数据处理方案编写、数据模型建立、软件编程测试、数据比对分析及验证等工作。

在2020珠峰高程测量中负责相关数据信息收集工作的程艳,在《不负韶华,砥砺前行》一文中写道:“数据中心三室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优秀团队,全室人员面对时间紧、任务重、要求高、压力大的实际情况,迎难而上,自愿放弃休息,加班加点推动工作进程。在进行模拟珠峰峰顶观测环境下北斗数据处理方案讨论时,大家常常加班到凌晨一两点。为了使解算方案更科学,结果更准确,大家集思广益,积极建言献策,碰到困难相互勉励、互助互学。在落实技术环节时,大家各负其责,有条不紊地按计划开展工作。”

在数据中心,工作的主力是80后、90后,他们在2020珠峰高程测量数据处理解算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孙洋洋是一位年轻的母亲,为了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她将3岁的孩子送回父母家。她说:“珠峰顶上环境恶劣且复杂,要找出适合峰顶解算的最佳方案,必须进行大量的计算,认真整理解算结果,仔细对比分析过程,因此加班加点也就在所难免。我相信自己的付出一定会得到父母的理解,将来孩子长大懂事了,也会因妈妈为珠峰高程测算作出的小小贡献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数据处理靠蛮干不行,需要科学、严谨、求真的态度。刚刚参加工作才一年的王盼龙,常因工作踏实、刻苦而受到同事们的赞许。在2020珠峰高程测量项目数据处理解算中,他也发挥了自己的一技之长。面对来源不同的GNSS数据,需要对数据的质量与解算结果进行详尽细致的分析,如果采用传统人工检查数据结果、分析数据规律的方法,难度很大。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王盼龙加班加点编写程序,在重力加密点的GNSS数据分析中,实现了数据质量和数据解算结果的批量可视化及解算结果的快速检核,有效降低了人工检查可能出现的误差,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珠峰高程测量的海量数据正是因为有郭春喜、程艳、孙洋洋、王盼龙、黄雨微、郭鑫伟、赵辉、马新莹等掌握现代化高科技数据处理技术的高端人才,才使测量数据变得更有科学价值。

珠峰高程测量的结果,是一大标志性成果,将推动地质领域一系列科学研究的深入开展。珠峰高程测量成果,可用于地球动力学和板块运动等领域的研究。精确的峰顶雪深、气温、风速等数据,将为冰川监测、生态环境保护研究提供第一手资料。此外,GNSS测量、水准测量、重力测量的成果,通过与之前的数据资料进行对比,不仅可以准确地分析地壳运动的变化情况,也为后续的大地水准面模型建立提供了准确的数据。

在世人翘首以盼的期待中,2020年12月8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尼泊尔总统班达里互致信函,共同宣布珠穆朗玛峰最新海拔高度为8848.86米。

珠穆朗玛峰的测高数据一经正式宣布,便得到世界各国的广泛认可和接受。

珠峰的高度不仅是一串数字,也是人类对自然界的探索和挑战,见证着人类勇攀高峰、超越极限的奋斗精神。每一次珠峰海拔高度的宣布,不仅是对珠穆朗玛峰“身高”的重新定义,更是对人类探索精神的肯定和赞扬。

珠穆朗玛峰,这座由中国和尼泊尔共同拥有的世界最高峰,以绝对的身高巍然屹立于群山之上,头顶日月星辰,展示着其无与伦比的伟岸身姿,以世界不容置疑的高度,让人类为之震撼,为之敬仰。

(责任编辑:庞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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