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流汗的风景(组诗)

2024-07-09 18:42漆宇勤
阳光 2024年7期
关键词:煤城矿灯亲友

漆宇勤

挖 掘

此前我只知道块煤粉煤与矸石

只知道巷道焦煤与溜子

并以熟知这有限的名词而自傲

在西山,头顶矿灯的人为我精准分类

肥煤肥,瘦煤瘦,精煤精……

在西山,头顶矿灯的人为煤炭精细命名

像草原上肥瘦大小用途不一的牛马

分别拥有专用名:乌犍、沈牛、犊、牭、犕……

向地下深处走的人都曾怀揣本科文凭

他们挺拔的身姿与旧图画里的佝偻形成对比

这也是北方煤矿对南方煤井的一次横向交流

给贫瘠于想象的我描摹新时代矿工的群像

他们在深沉的时间与空间里操作掘进机

精准细致如同穿白大褂的人在完成一台手术

挖掘热量与火焰的人间接挖掘钢铁

他们也挖掘出了史前的历史和地理

挖掘出一整个煤层蕴藏的温度与话语

现在,挖煤的人敲击键盘和推杆完成一切

完成为大国工业熔炼钢筋铁骨的小小承诺

黑色的金子

地底三百米,黑色的金子

或灰色的石头。都是久藏的财富

由祖先保管多年,现在传给我们

传给大地的耕耘者

遥远的汉代,生火者不留神将石头点燃

黑色的石头比柴草更好取暖

总会有聪明的人学会向天赐的神奇取巧

我的先民们在繁花般的唐代开挖土窿掏出煤炭

时间最后指向1898年,黑色的金子

终于发出耀眼的光,托举着一座城市

缓慢上升,如莲座上的塑像

最终变幻成型——江南煤城

黑色的金子养活二十万人

黑色的金子温暖一整座城

黑色的金子,身藏太阳口吐莲花

向下,一百米,或五百米

与煤的每一次接触如此幽深

煤的前身关联堆积的草木与阳光

我的父兄回望天空与地面的亲友相互叮嘱

顺着矿车钻进土地黑暗的腹部

煤便成了唯一可以交谈的朋友

在一次讨论的结尾处——

整座城市最终都指向树木

这城市唯一留存的楼阁

是它存在的真实见证

更深入一些,黑色的煤

养活无数人口的煤

生出温暖,生出力量,生出火的煤

是树木骸骨对阳光亿万年的一次保存

直到今天,顺着坑木支撑起来的血管进入

挖煤的人让熟睡的岩石与泥土再次迸发力量

阳光在前,为着生存也为着梦想,寻找到

一个与煤同义的词语,与阳光同义的生活

暗 烧

只有煤炭的黑无关脏污

它的黑无法成为镜子

照清楚一个人的脸或一群人的鲜明对比

它的黑干净,温暖,深邃

即使是煤渣或者矸石

内部也充满了力量与脾气

很容易就有内火在暗烧

——在一座山的深处

黑到极致便积蓄了足够的阳光

无需谁去点火

打补丁

在玻璃上打补丁

缝补一个人的影子

三十年来,你所做之事大体如此

劳作的辛苦并不容易被逐一量化

反倒是一场睡眠让你精疲力竭

浮法玻璃厂的工人都曾是巷道里的煤黑子

他们用玻璃工业在煤炭产业的凹洞里填补

绘出一个百年老矿沉重的轮廓和新开之花

那时所有的补丁都被春天的嫩芽簇拥

在煤城

在煤矿密布的赣西

我的邻居与亲友熟稔于与采煤相关的词语

矿帽,矿灯,桶底煤,深处的呼吸

每一个人手心手背上都有洗之不去的黑痕

那是生活的摩擦深入血肉里又被包裹

像柔弱的贝肉包裹古老的砂石与疼痛

三面石头包裹着一群肉身

在井下待太久了,像潜艇里失聪的水兵

在漆黑处酝酿俏皮话也酝酿粗野话

持着风镐谋生的人习惯了黑暗却最害怕黑暗

在江南的煤城,在煤堆上搭建的安源与萍乡

我的亲友与邻居都曾与煤共生又不喜张扬

国道的每一个长下坡处总会有加水的小店

煤城的城郊,遍布过磅和煤质化验的招牌

在煤城

看见一群树就想着它们躺下便是煤炭

每一个人都曾想着

将力气出卖给山峦和矿井

灼人的煤炭供一城人取暖,也让一家人饱餐

我们已喜欢上罐笼与煤矿附近小镇上的啤酒

在煤城

每一个人都对阳光有着固执的渴望

——像升井的人看见巷道口的一大片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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