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声音

2024-07-09 18:42莫景春
阳光 2024年7期
关键词:粽子母亲

夜色沉沉,时间仿佛也睡着了。

突然,汪峰的《我相信》歇斯底里地喊起来,沙哑的声音在狂烈地撕裂黎明前宁静的夜色。紧接着,是催人奋进的《运动员进行曲》响起来。我知道那分别是早上六点十分和六点半。学生们陆陆续续从被窝里钻出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洗漱,急急忙忙跑到操场,伸伸腰,踢踢腿,做做操,开始一天紧张忙碌的学习。

说话声,欢笑声渐次出现,安静了一夜的校园醒了。这里,可能是小城里醒得最早的地方之一。除了那些零零星星做生意的人和值班人员,高中学生是起得最早的人了。这些歌声、读书声像村庄里“喔喔”啼叫的大公鸡,准时而清脆地叫醒人们。

做完了操,学生们鱼一样地贯入食堂,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 ,马不停蹄赶往教室。那里有高高的书堆在等待,还有老师充满期待的眼光。这是一所重点高中,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名牌大学是很多学生的目标。时间一分一秒就是高考成绩里的一分一厘。这些分数慢慢积累,不断变成一个巨大的数据和层层阶梯,推着自己登上顶峰。

朗朗的读书声过后,校园里渐渐安静下来,宽敞幽深的教学楼里只有那柔和的灯光在悄无声息地流泻,泻在一本本铺开的书和练习本上,泻在一张张紧张而略显疲惫的脸上。一道道题目像一块块引力很大的磁铁,深深地吸引他们的精力。他们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临街的歌声渐渐响了起来,像是一阵若有若无的风,轻轻地掠过他们的耳际,激不起一丝波澜。只有完成了一道题掷笔有声之时,他们才猛地听到这悦耳的歌声,才牵扯出缕缕青春的惆怅,望望教室外面那迷蒙的闪烁。他们此时也很想扔下单调的书本,加入飞扬的青春之列,尽情绽放心中的激情。

他们知道自己的青春和理想不止在这里,更在遥远的地方,若隐若现,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让人欲罢不能。那是理想的大学。他们想象自己手捧着大红色录取通知书,双手在颤抖,通知书紧紧地贴在胸口,仿佛让它感受自己的心跳。其实,他们的心早已随着这张薄薄的通知书跨过长江、黄河,飞遍祖国大地。理想把这里的青春和远处的青春隔了起来,隔断了此时他们所有不合时宜的念头,让骚动的心灵归于平静,沉着应战。

校园里的宣传栏,红红的光荣榜引人注目。一串串令人激动的重点大学录取名单,点亮了整个校园。一个个名单像是一颗颗珍珠玛瑙熠熠生辉。这是他们三年辛勤汗水的结晶。路过的行人忍不住走进来,带着仰慕注视着榜上一个个耀眼的大学名称和被录取学生的名字。

校园里静悄悄的,教学楼里灯火通明,只有写作业的沙沙声。周末与他们无关,墙外的欢笑声与他们无关,那一堆堆摞得很高的书和作业搁浅了他们周末的梦想。他们像一条条赶路的鱼儿在知识的海洋里激流勇进。他们的光明在未来,他们的周末也在未来。

这座小城在学校的喇叭声中慢慢醒过来。人们像一只只倾巢而出的蚂蚁,纷纷从各个巷子、小区里出来。一辆辆车子像一只只颜色各异的甲壳虫,或长或短,盘在路上,往着各自的方向前进。整个城市好像一下子膨胀了许多,声音肆意飞扬。早起的人们赶着上学,赶着上班,赶着锻炼。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的是一群有所收获的人,谁都没有早晨那种惺忪的神色。

上班族开车的、打车的、等公交车的,熙熙攘攘,使原先有些冷清的道路变得热闹起来。 一辆公交车在期盼中缓缓驶来,人们像一尾尾小鱼一样游过去,奔向各自的方向和站点。

卖菜、卖包子的小贩挑着担子四处奔走,他们希望在匆匆忙忙的脚步中多增加几份收入。吆喝声四处飘荡,带着几分旧式的温暖。没来得及吃早餐出门的人们随便带了一两笼包子边吃边走了。

学生的背上是沉沉的书包,厚厚的衣服包得严严实实。他们不停地搓着手,口里不断地呵出白色的气雾。

臃肿的衣服并没有压住小孩子活泼的心。他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轻快的双脚不停地在街道的地砖上蹦蹦跳跳,像是做跳飞机的游戏。还有的互相追赶。早上人少,车也不多,正是玩游戏的好时光。他们打着闹着,冬天这点寒冷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他们心里想着学校,想着学习,这点苦算什么!就是一种锻炼。他们要抓住第一缕阳光,点燃一天的快乐。

“咚咚、咚咚”一阵阵的跑步声渐渐传来。晨练的人们不睡懒觉,可以尽情地跑跑跳跳一番。洁净的街道是最好的跑道,少有车来车往,少有滴答滴答的喇叭声,也没有吵吵闹闹的人群。晨练的人迈开步子,潇洒地奔跑。因为跑步,身子热血沸腾,暖乎乎的,迎面吹来的冷风恰好能降降温,清醒清醒头脑。

晨跑的人身穿火红色运动服,点燃了过路人的激情,大伙不由自主地跟着跑起来。有人边跑边说,脚步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快。锻炼锻炼,舒服就行。跑起来在于心情,在于运动,在于放松。

小城就这样开始了一天繁忙的生活。中间响起明快欢乐的音乐,那是学生在进行课间运动,有时候在跳舞,手牵手,脚跟脚,整体看动作整齐有序。让人感受到青春朝气的还有午间悠扬的歌声。十一点半后孩子们就进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住在学校里或在附近的人们,不用看手表等计时的东西,一听到学校的喇叭声声,就很清楚是什么时间。

乡下学校的钟声更是时间的脚步声。半截钢轨发出的声音清脆悠长,学生们背着书包,连蹦带跳地走在回家的乡间小道上,钟声的余音缭绕在山间坡谷,像是家人软软地呼唤。在田间干活的,赶紧收起镰刀锄头,哗啦啦地从高过人头的玉米地里钻出来,不用抬头看日头,钟声告诉人们太阳走得差不多了,得赶点时间,抓住这日光的尾巴,来看清这一路荆棘遍地的崎岖山路。再干一点活儿,天幕一拉下来,黑麻麻一片,回家就很辛苦了。

山那边的牛羊从茂密的丛林里挤出来了,哞哞咩咩地叫,很是热闹。那片绿色的大山就像一个个涌起的浪头,一座座群山像是宽阔的绿色海洋。主人把牛羊赶进山里,就像把一群鱼放归大海。牛羊在丰茂的山林里静静地啃食,像是消失了一样。只有钟声传到山里,主人一声吆喝,它们才陆陆续续从各处草丛里冒出。母牛呼唤着小牛,走失的小牛也不停地呼叫它的母亲。小羊左冲右突,拼命地找母羊,一边找一边叫,直到母子相见,这混乱的叫声才慢慢停止下来。

村里的炊烟跟着钟声袅袅升起,像一层层白雾缭绕着、循环着。一阵风来,便把炊烟掳走了。一会儿,熟悉的饭菜香慢慢溢出,飘散在村庄的上空,像亲人一声声温馨地呼唤:晚饭时候到了,不要再贪地里那点活了。

寂静的夜里,挪动的脚步声尽管很轻很慢,只要有一只耳朵醒着依然可以清晰地听见。

白天亮,田野都是亮堂堂的,母亲绝不浪费这宝贵的光亮,一大早就踏着渐渐发白的曙光摸索着地里的活,拔草、施肥。她要让每棵庄稼长得壮实,结出更多的谷物,糊着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她不能马虎,不能错过白天每一缕亮光,直到白光走完了,眼前模糊不清,她才收起农具回家。

母亲很忙,家里家外地忙,很少见她有歇息的时候。她一大早挑着一担农家肥,到夜色朦胧才担着满满的猪菜,或者一捆柴草,满身疲惫地回来。接着她又匆匆忙忙弄晚饭。吃完,洗漱后,她继续处理繁杂的家务。于是,当别人已经进入梦乡时,四周静悄悄的,母亲匆忙的脚步声依然在响。

母亲蹑手蹑脚过来给我们盖棉被。我们小的几个睡觉不老实,总是踢来踢去,把棉被踢到一边,或者踢到床下,露出几只脏兮兮的脚丫。母亲每晚都轻轻地走几趟,悄悄地给我们盖上。天气稍微凉了,如果母亲回外婆家住上几天,我们第二天准会鼻塞涕流,都盼着母亲快点回来。

我睡得早。有时候母亲来盖被子,我就醒了。睡不着,我就跟着母亲,看看她忙些什么。

厨房里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原本凌乱的头发显得更加蓬松了,还沾着白天带回来的几根稻草。她手里挥动着白晃晃的菜刀,在一心一意地剁着猪菜。圈里养着几头大肥猪,都是吃着母亲白天从地里带回的红薯藤。这红薯藤缠缠绕绕搅在一起,要剁细剁匀,确实不容易。

灯光把母亲的影子投到墙壁上,像皮影戏,一静一动的。随着她手中的刀一起一落,红薯藤也被慢慢剁得细碎。如果剁得太粗,猪就不爱吃,就不容易长膘,就卖不出多少钱,我们几个小孩的学费就没着落。母亲低着头,额头的汗水慢慢沁出,淌到那被太阳晒黑的脸颊上,一滴一滴落下来。母亲全然不知,只是一个劲地抓来一把又一把的红薯藤,细细地剁着,眼前渐渐堆起小土包一样的猪菜。我猛然意识到原来一大早就看到整整齐齐一大盆猪潲,是母亲三更半夜弄好的啊!还有那磨得发亮的镰刀,煮得热气腾腾的早餐,灶前那堆得整整齐齐的柴草,这些细碎的活儿都是母亲用她半夜本该睡觉的时间完成的啊!那时候,我们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呼呼大睡,做着一个接一个的美梦,直到第二天被大公鸡“喔喔”地叫醒。

妈,我低低地叫了一声。我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心疼,还带着一丝埋怨。

母亲一下子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起来了?

我笑笑说,睡早了,现在睡不着了。

哦。母亲也笑了说,可以拿本书过来看看。半夜时候,安静,不受别人影响,不容易分心。你看看我这剁的猪菜,如果是在白天,一时半会有人过来跟你说话,总分心,剁好至少需要半天的时间。所以家里的细活,我都是等到你们睡着了才干,这样出活。你看看书,困了就去睡觉。

这么安静而美好的夜晚,我怎么忍心浪费掉呢!于是,我听从母亲的话,乖乖拿来书本,在灯光的另一边坐下来,静静地翻看起来。夜晚静谧,不像白天人来人往的嘈杂,特别是白天有小伙伴三番五次过来约我出去玩,身心都无法安静下来。就算没有小伙伴的诱惑了,还有窗外那些小鸟叽叽喳喳地呼唤着,叫得人心神不宁。我拿了大半天的书,却看不进一个字。而现在,一切都在我身后沉沉地睡去,偶有一两只不眠的虫儿在吟唱,它们发出的美妙的声响成为我夜读的背景音乐,我的心一个劲地钻到字里行间,捕捉着作者思维的跳跃和情感的起伏。平日里遇到的一些难题,在这安静的夜晚也会迎刃而解。某些细节、某些描写也会轻松地过目不忘,牢记在心。我感受到了夜读的美妙!

在我津津有味看书的时候,母亲依然在不停地忙碌。如果是收获季节,母亲除了忙那些日常的家务之外,还要抓紧时间收拾从地里收回来的东西,比如成熟的黄豆,得把它们绑成一把,晒干,利用晚上时间捶打,打出那些豆粒,继续晒干,收进缸里,等逢年过节时用。还有晒干的玉米,得赶紧脱粒,收藏好。如果放在外面太久,蛀虫会很快发现,要不了多久,整个箩筐里的玉米就被咬坏了,那我们一年的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看着母亲上上下下地忙着,我感到生活的艰难。说晚上清静好做事,也许是母亲给自己最好的心理安慰。地里的活怠慢不起,家里的活儿也放不下,她就只能里里外外、不分白天黑夜地忙着,全是为了一家人糊口。夜里的一幕幕让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替母亲争一口气!

秋天,黄豆收回来,糯谷子收回来,晒干了,母亲便泡上一盆。她不放过给孩子们尝新的好机会,利用夜里时间,想方设法弄些好吃的东西,让我们高兴一阵子。

新鲜的黄豆可以磨成浆,舀出一点,加上糖,就煮成甜甜的豆浆;要么在母亲煮成豆腐的时候,赶紧弄一碗豆腐花,美美地吃上一碗。晚上夜深人静时,母亲悄悄搬出冷落多时的石磨,倒上泡胀的豆儿,手一摇磨出白花花的豆浆,煮上一锅,加上石膏,搅匀,舀好,压上重重的东西。第二天便可以吃上嫩滑的豆腐了。等到母亲做成了豆腐,又可以打成豆腐包,煎豆腐块,咬上一口,新鲜的豆香味满嘴都是,美味!

新碾出的糯米也用石磨磨成白白的米浆,套在一个袋子里,摆到架上,让水渐渐流干,剩下米膏,可以做成汤圆,做成糍粑。母亲心灵手巧,不断地变着花样,让我们几张贪吃的小嘴巴不断地得到满足。

“咕噜、咕噜”,隔壁的柴房里传来久违的磨米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磨浆声缓缓而有节奏,像是深夜里母亲哼唱的催眠曲儿,催着我们在这绵绵柔柔的声音中甜甜进入梦乡。

多少个夜晚,我们在“噜噜”的石磨声中迷迷糊糊睡去,又在“噜噜”的石磨声中迷迷糊糊地醒来。昏黄的灯光下,瘦小的母亲,挥动着手臂,米浆汩汩而出。母亲挥汗如雨,不停地擦拭着。她的衣服已湿透!

石磨就这样转动着日子。我像一只觅食的小鸟,在岁月的流逝中飞离了家乡。我也会时不时地飞回来,听母亲夜半忙碌的脚步声。那声音,时时提醒我、催促我:抓紧时间,努力奋进。

我在城里工作了多年,千方百计想把母亲接过来享些清福。父亲去世早,母亲辛辛苦苦把我们姐弟几人拉扯大,一辈子辛苦操劳。但母亲总放不下她依靠了一辈子的田地。不管我怎么样劝,也劝不动她到城里来。

看到七十多岁的母亲一天到晚还是风里来、雨里去,怕她身体受不了。于是,我想出一个“狠招”。

周末我回家,她急急忙忙来找我,拍着鼓鼓囊囊的布袋说,东西收拾好了,我跟你去城里。

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我故意反应冷淡,说,你不是说过田地是你最放不下的宝贝吗?怎么不宝贝啦?

她有点过意不去,连连摆手说,那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宝贝的是你。她说村里的人到处都在传她小儿子(我)没心没肺,有了老婆忘了娘,丢下老妈在农村。她极力地辩解,也没有用。别人反驳她说,你儿子好,为什么你不跟他去城里?八成是儿媳妇凶!她实在是不愿意听到别人说她儿子儿媳的不是,卷起包袱想马上跟我走。她压根就没想到这是我使的招,故意请左邻右舍议论我。

母亲进城住了一阵,闲得慌,赶紧又回去了。于是,每到周末,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们总会回乡下看望母亲,陪她吃饭、聊天。

看到我们回来,她欢天喜地、忙上忙下。对我女儿又是搂搂抱抱,又是上上下下地抚摸,似乎怎么也看不够。接着忙不迭地找出所有好吃的东西:地里挖的红薯,果林摘的桃子,甚至软得有些烂了的芭蕉。她说,这些都是家里种的东西,好吃。

回城的路也不算短,我们一般是住一个晚上,吃吃晚饭,聊聊天,第二天早早起来吃完早餐就回城了。

这个晚上母亲就特别忙,用几句简单的半生半熟的桂柳话不断地问女儿,生怕冷落了她的孙女。待我们渐渐困了,睡了,客厅才渐渐安静下来。

半夜醒来,还是隐隐约约听到劈柴或者倒水的声音。我蹑手蹑脚过去,只见佝偻着腰的母亲在包着粽子,或者在转着磨盘。她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常常拖着大嫂一起做。她一见到我,就赶我回房睡觉。她说,第二天要开车赶路,一定要睡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粽子的清香飘满屋子,特别诱人。女儿一睁开眼睛,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说,我要吃奶奶包的粽子!她一骨碌爬起来,三两下洗把脸,急匆匆赶去吃粽子了。她说,城里卖的粽子都不如奶奶做的好吃!

母亲做粽子特别用心,糯米是去年就预留下来的,颗粒饱满,晶莹透亮,一抓起来,有清香的米气。一大早,母亲就蹑手蹑脚爬起来,选出好的糯米,搓洗几次,把坏的、有虫的统统洗掉,然后泡到清澈的水里,泡上一天。等到糯米胀满了,就等着包了。包粽子之前再清洗一遍,加上苏打粉,这样处理过的糯米会松软可口。

光是糯米包的,白白的,淡淡的,似乎不够味。特别是现在生活越来越讲究了,粽子是否好吃还取决于粽馅。母亲挑选出上好的瘦肉,加上花生米,还有黑芝麻,“当当当”地把肉剁碎,撒些盐,混在一起。

只见母亲拿起了三片粽叶,一大两小,一片尖朝上,一片尖朝下。摆放好粽叶后,卷成尖筒,手握牢,取了几勺糯米,用筷子把糯米压紧,又补了一勺糯米,粽叶里留出两指深的空间。母亲把粽子包好,用绳扎紧,这便做好了一个小巧的粽子。包好的粽子里有尖牛角形的,有圆皮球形的,还有长方形的枕头粽。枕头粽里能装下很多馅。锅里渐渐飘出粽子的香甜味,孩子着急地在灶旁转来转去,口水直在嘴巴里转。大人们都看在眼里。感觉煮得差不多熟了,端起锅头,哗啦一倒,热气腾腾的粽子全青青地躺在箩篮里。一种形状的粽子一种口味,吃进嘴里就是一种心情。

有时候,母亲弄的是汤圆。满锅滚动的红糖水升腾起一股股清甜之气。一颗颗纯白的汤圆摆在盘子里。见我们都起床了,母亲赶紧将汤圆落锅。三五分钟后,白白的汤圆浮上来。母亲连忙拿碗盛了满满的,加上深红的汤汁,放到桌面等女儿。女儿见奶奶那么疼她,边吹边吃,连连说,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乐得母亲笑得堆出满脸皱纹。我看见了母亲红红的双眼,眼睛里透着一丝疲惫,但很快,更多的喜悦深埋了那一丝疲惫。

在城里,夜场散了,朋友们东倒西歪地回家,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踽踽独行,走在僻静的街道上。

夜色的深处,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在慢慢地传来,沙沙,沙沙,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声声入耳。什么声音?那么有节奏。我不由得四处张望:前面昏黄的灯光下,阵阵尘土在飞扬,一个穿着米黄色制服的人在默默地清扫着街道。他头戴一顶伸出长长舌头的太阳帽,嘴上裹着个口罩,一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到有人走过来,便停住手中的扫帚,待行人走过,生怕这漫天的灰尘飘到行人身上。他静静地站着,目送着这些晚归的人离开。

此时,我路过此地。尽管地上没再扬起漫天的尘土,但还是能感到一阵呛鼻。我突然想到:这些人经常与尘土为伍,要如何能承受得了?待我越过一片迷蒙,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踏着脚下洁亮的路面,身后又慢慢传来熟悉的沙沙声,心里涌起莫名的感动。

“沙沙、沙沙”,前面不时传来一阵清晰的声音,两个身着橙红色衣服的人低着头,他们用力地清扫着地面。原先凌乱不堪的地面扫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昨夜梦游的果皮不见了,流浪的废纸也不见了,街道重新变得整洁。

清扫的人没有时间、也没有习惯抬头看路过的人,只是一味低着头、弯着腰仔细地查看地面,不放过一张细小的纸片、一片枯黄的叶片。朦胧的夜色将他们的背影渲染得更加迷蒙,显得更加高大。城市还在沉睡之中,他们要赶在城市醒来之前给城市洗脸、上妆,打造这座城市日复一日的清洁和美丽。洁净的街道在渐渐发白的曙光中迎来新一轮的苏醒。

莫景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民族文学》《四川文学》等刊物发表散文作品,有作品被《散文选刊》等刊物转载,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著有散文集《歌落满坡》《被风吹过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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