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什艾肯村手记（组诗）

张映姝

你，也是它的一部分

一个奇迹。马路上的尘土消失了

这个塔克拉玛干沙漠西边的小县城

尘土把自己的底色铺撒，连同

干燥的漠风。我们看着洒水车

留下的已经风干的水迹，像看着

一幅防风固沙的图画

一个植树造林的故事

当我们的心底萌动——春天

就要来了，雨点飘了下来

我们喊出了声。西挂的太阳

散发奶油般的光，东边的云朵

融化成点点酥雨。我们站在英巴扎路边

看着神秘的天空和鼎沸的车流

像一个懵懂的闯入者。一个声音传来

你，也是它的一部分

白杨树的尽头

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下

把白杨落下的影子，拉长，又收回

那些树影，躺在柏油路上

多好看。仅仅晚了几分钟

你再次远离就要苏醒的回忆

白杨树，站立的铅笔

天空的蓝信笺，写满天大的秘密

白杨树，一棵棵，一行行

在库台克勒克，书写道路的笔直

你坐在车里，幻想用双脚踏响

树影的琴键。像多年以前

一个小姑娘蹬着自行车，铃铛响彻

白杨森森的林荫道

夜色，栖落白杨树梢

有些人，有些事，已落在北疆的

另一场夜色里

如果，这还不够

没有春雷滚动，惊醒泥土中的冬眠

没有雨水嘀嗒，轻叩蛰居者的门铃

没有一场等待，比你的干渴更长

没有一次绝望，甚于你的希望

红色的蚁群，前天在墙角忙碌

白杨的花穗，昨天已冲破苞壳

今晨，一只白鹡鸰，在操场踱步

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为她伴奏

如果这还不够，请把这支

粉色郁金香，当作江南的桃花

把她今晨的芳唇轻启

当作隐秘震动后的觉醒

请感谢她——

以打开自身的方式，展示惊蛰的

另一个名字：启蛰

请感谢她——

以打开自身的方式，让你的眠

蜕变成，另一个伟大的梦想

十二月里的奇迹

光秃秃的海棠树下

那两株小麦还活着，麦穗青青

十二月里的奇迹

其实，我一直惦念着的

是那个礁石和暗流间挣扎的人

所幸，他的妻子站在他一边

我的无力，如同他的无辜

倾注于此——这寒冬里的青翠

让人想起另一场六月的大雪

如四月

这是你的生存法则

从四月，到十月

不老的绿叶，见证了玉米的成熟

星点的黄花，走完了核桃的年轮

昂扬的白发，迎来冬小麦的新生

田野空旷，如四月

土埂上的蒲公英呀，葳蕤，如四月

盛开，如四月

结果，起飞，如四月

——永恒的四月

你，也有贴心的好姐妹

腰身纤细的紫菀，开淡紫花

果实黑黑的龙葵，依旧开碎白花

贫瘠的舞台，上演生命的真相

每一天，都是四月

阴 影

刚笼住地皮的麦苗，是好看的

当阔什艾肯的初冬悄然降临

核桃树裁剪过的麦田，是好看的

光秃秃的树枝，绿背景上，遒劲的枯笔

水洗般的天空，是好看的

当白鸽、灰鸽扑啦啦地，群飞，群落

小渠的静流，是好看的

无形的画轴徐徐铺展

白杨树拉长的影子，印在麦田里

天空下，十一月和暖的下午

一个人坐在阴影里，思考着

美和美景。像个局外人

寒 露

西伯利亚的大雁，已在路上

啄食的雀鸟，做着最后的贮备

傲娇的菊花，蓄势绽放

寒露，催黄了海棠街边的梧桐叶

核桃树空空

葡萄架空空

玉米地空空

仁慈的土地，掏空了身体

只有一望无际的白，泛出温暖底色

捂热阔什艾肯的秋凉

还有，那裸露着的土地

和刚刚钻出的绿芽

细碎的，单薄的，倔强的

要用新生的绿，拥抱、收纳

寒露、霜降和之后的漫长冬天

亲爱的，亲爱的冬小麦

——我该如何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