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两个“老北京”

陈佳莉　萧尧

2024 年5 月31 日，乌里克在北京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 /摄）

乌里克·格诺收藏了一对很有特色的袖扣（见右图）。阴阳太极简洁精炼的线条，勾勒在一枚小小的圆形扣子上，似乎足以囊括宇宙本源，有着浓浓的中国味道。

乌里克收藏的一对中式袖扣。

作为全球泵业巨头丹麦格兰富集团执行副总裁兼首席运营官，一个地地道道的丹麦人，乌里克迷上中国的“阴阳之道”，听起来让人有些意外。实际上，很少有人完整地听过他那些中式袖扣背后的故事。

5月末，在北京举行的“城市能源转型国际合作发展论坛”结束后，《环球人物》记者见到了乌里克。虽然此前因为工作，他到访过中国很多城市，但来北京还是第一次。

“我的父亲出生在北京。”一坐下，乌里克就打开话匣子，迫不及待分享那个可以追溯到百年前的家族故事。

奇妙的中国情缘

1920年，一艘大船劈波斩浪，从大西洋一路向东，途经地中海、红海，到印度洋，又至南海，最终靠近中国海岸线。

乌里克的爷爷就在这艘船上。他是丹麦老牌水泥公司史密斯的一名工程师，因接到中国的工程项目，便带着妻儿举家搬迁。在海上漂了足足两个月后，一家人终于抵达神秘的东方国度。

“现在想来，在1920年带着一家人从丹麦来到中国工作安家，真的是开创之举，很勇敢！”乌里克言语间对爷爷满是钦佩。

“爷爷曾写下一本回忆录，其中记录了他在中国的多彩生活。”乌里克说，爷爷走过很多地方，完成了不少意想不到的创举：帮中国地毯厂改进技术，拿下美国订单；在东北勘测河道发掘水源，修建水库；在北京大学为建筑做规划……而北京是他和家人生活最久的地方。论起来，他也算是位“老北京”。

1925年，乌里克的父亲在北京出生，并在胡同里度过了他人生中的最初6年。方正的四合院、斑驳的城墙、叫卖声迭起的胡同，组成了他的童年记忆。虽然他几乎没学过中文，甚至后来已记不起那条胡同的名字，但早年浸润的中国文化已流淌进了血液里。

“父亲和姑姑、叔叔们都曾在北京生活，饭桌上，一谈起中国话题就滔滔不绝。中国生活的经历给了他们灵感，我们家收藏了很多中国书籍和工艺品。”乌里克说，父亲一直与中国有着非常紧密的情感联系，这种联系也延续到了他们这一代身上。“‘阴阳的概念就是父亲灌输给我和哥哥的。我喜欢‘阴阳袖扣，不仅因为它们会让我想起家族历史，更重要的是，它体现出万物间神奇的联结。”

1931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乌里克的爷爷带着一家人返回丹麦，这段奇妙的中国情缘告一段落。

此后几十年，由于生活的牵绊、交通的不便、联系方式的欠缺，乌里克的父亲一直没有机会再回到中国。直到年近花甲，他的愿望才得以实现。然而，没有地址，没有联系人，只凭一些依稀残存的记忆，他想找到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并不容易。“我只记得父亲回家后兴奋地说，他看到了当年的样子！”乌里克说。

十几年前，乌里克的父亲去世，家族中关于中国的那些魂牵梦萦的记忆也一并远去。未完待续的部分，交给了乌里克。

父亲童年生活过的中国，贫穷、落后、闭塞，近百年后，乌里克眼中的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2005年，我第一次到深圳，大开眼界。我知道它是世界采购中心和技术中心，但实地了解到它的发展历程，还是深受震撼。”他说。

从那之后，每次来中国，乌里克都能感受到巨大的变化。“马路上噪声少了，摩托车、自行车和汽车秩序井然，空气越来越清新……”乌里克笑着补充说，“当然，北京烤鸭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吃。”

像爷爷一样把家搬到国外

乌里克一定程度上继承了爷爷的冒险精神。

2019年到格兰富工作之前，乌里克在丹麦知名玩具制造公司乐高工作了25年。

1999年，32岁的乌里克做了人生中的一个重要决定——为了乐高的海外业务，带着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搬到英国。故事某种意义上开始了“轮回”，“就像70多年前爷爷举家搬到中国一样”。乌里克的第三个孩子在伦敦出生，也和当年乌里克的父亲一样，人生开启于异国他乡。在英国生活5年之后，由于工作变动，乌里克一家又搬到瑞士住了2年，之后才返回丹麦。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的妻子和孩子们可能刚适应英国生活，我就又把他们带到另一个国家，一切再从零开始。难以想象，这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乌里克不知道当年爷爷做出选择时，是不是像他一样，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发展，而疏于考虑家人的感受。

不过，乌里克又很庆幸他们一家拥有那段特别的经历。“孩子们在国外时没有学好丹麦语，但很好地掌握了英语；他们经历了艰难的适应阶段，但有了可以受用一生的国际化视野。”

2019年，乌里克做出人生中另一个重要抉择——从乐高集团执行副总裁的职位辞职，来到总部位于丹麦维堡市边昂布的格兰富集团。

玩具公司和水泵公司，看起来千差万别，乌里克却觉得“内核”没变。“乐高的目标不仅是制造玩具，而是希望通过玩具改变孩子们的思维方式；格兰富也一样，不仅生产和销售水泵，还希望为全球用水和缺水的家庭提供更好的解决方案。”

在丹麦小城边昂布，很多格兰富员工戏称公司是一家“乡镇企业”。事实上，格兰富是全球领先的循环泵生产制造商，在全球拥有约2万名员工，年产超过1500万台水泵装置。2023年，格兰富全球销售营业额达到46亿欧元（约合358亿元人民币），妥妥的行业“老大哥”。

乌里克在北京一家有中国风情的咖啡馆。

为故事再画一个“圆”

乌里克出生在丹麦一个叫弗拉的小镇，那里人口不超过5000人，无论去哪里，一辆自行车就能搞定。

上世纪70年代，年幼的乌里克经历了那场席卷全球的“石油危机”。“冬天，我们全家挤在一个房间，这样其他房间就不需要供暖了。父亲挂在嘴边的总是那句：关灯！关门！”危机激发了整个社会绿色转型的动力，因此才有了如今被誉为“绿色强国”的丹麦。

“丹麦政府制定了严格的环境法规，督促企业低碳减排，看起来条条框框很多，但也让很多像格兰富一样的企业有了自身优势，为这些企业在全球发展创造了更多机会。”乌里克说。

自1995年正式进入中国以来，格兰富已经深耕中国市场29年，参与建设了“水立方”、“鸟巢”、国家大剧院、北京大兴机场、上海迪士尼乐园等标志性项目。用品质赢得中国市场的同时，格兰富还积极助力中国企业实现“双碳”目标。

今年3月21日，格兰富常熟高端制造工厂开业仪式在常熟高新区举行。这是格兰富近10年来最大的海外单体投资项目。工厂屋顶上，大片光伏发电板一字排开，蔚为壮观，最高可支持整座工厂50%的用电量，还有雨水收集系统、智能楼宇管理系统、室内空气质量监测系统等，处处彰显着格兰富希望在中国率先打造智能化低碳工厂的目标。

“我明显感受到，中国正以惊人的速度推动绿色转型。”乌里克说。在“第七届（2024）中国能源产业发展年会”现场，乌里克被聘为中国能源经济研究院专家顾问。他表示：“在实现‘碳中和的道路上，2/3来自向可再生能源过渡，1/3则来自能源效率。中国目前非常重视扩大可再生能源供应，同时还应加大关注提高能源利用效率。”

采访中，乌里克提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早年从丹麦奥胡斯商学院毕业时，论文主题是研究格兰富的领导力，“没想到几十年后，兜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格兰富”。

阴阳太极就像一个完整的圆，起点即是终点，终点也是起点。从论文里的格兰富，到52岁加入格兰富，从爷爷到北京搞基建，到乌里克来北京助低碳，乌里克的人生也不断画着一个又一个“圆”。

编辑 苏睿/美编 苑立荣/编审 凌云

乌里克·格诺，1967年生于丹麦，研究生毕业于丹麦奥胡斯商学院工商管理和经济学专业，曾任乐高集团执行副总裁，2019年加入格兰富集团，目前担任集团执行副总裁兼首席运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