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局者的阴谋

牛志远　冯群星

当地时间2024年5月6日，美国驻菲律宾大使馆外，一名活动人士高举标语、高喊口号，抗议菲律宾和美国2024年度“肩并肩”联合军事演习。

2023年2月，海南潭门渔港，渔船密集停靠。自古以来，大量海南渔民从这里出发，到南海海域从事渔业活动。

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历史研究院副院长李国强告诉《环球人物》记者，梳理近200年的世界历史，不难发现，“如果说菲律宾等国是南海问题的当局者，那么以美国为首的域外国家显然是搅局者”。

把南海从“平静之海”变为“争议之海”，背后有哪些来自西方的影子？

“显然每年有来自海南的渔民造访”

早在19世纪，美国和英国已注意到中国居民在南海诸岛上的经济活动。其中，英国地理测绘学家詹姆斯·霍思堡是最早的记录者之一。

1762年，霍思堡出生在苏格兰的一座海滨小镇。此时，欧洲正处于四处扩张的“大航海时代”，和镇上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霍思堡自幼接受航海培训，16岁便开始了海上生活。学徒生涯结束后，他加入了风头正劲的英国东印度公司。

在1786年5月的一次航行中，霍思堡乘坐的船只因航海图错误而触礁沉没，死里逃生的他立志要绘制精确的航海图。此后，他多次往返于印度与中国之间，并于1795年担任英国东印度公司印度海路总测绘师。

19世纪初，霍思堡领导了西方对南沙群岛区域的第一次系统勘测和航海图绘制。在《中国海第一图》《进出中国海航海纪要》等出版物中，他不仅详细记载了南海航线和南海诸岛的地理位置、地形地貌，还明确记录了中国居民在岛上的活动——

“海南渔民在3月和4月造访斯普拉特利群岛（即我南沙群岛）及其浅滩从事捕鱼……就像在帕拉塞尔群岛（即我西沙群岛）一样。”“在与海南岛人进行的几次交流中，我们发现他们文明有礼……大部分船只每年两个月出海捕鱼，航行到离家700至800海里的地方，采集海参，收取干海龟和鱼翅，这些海产品在中国海东南部的沙洲和浅滩之间多不胜数。”

据卡蒂研究，霍思堡的这些观察，得到了英国皇家海军、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的确认。相关记录不仅被英国官方引用，也出现在美国海道测量局出版的《亚洲航海》中。

美国人也记录了中国居民在南海的活动。1905年，美国海军“南山”号运煤船船长普莱多在一份航海通告中这样描述其南海见闻：

“3.西约克岛（即我西月岛，属于南沙群岛）。此岛……表面覆盖草丛和树木植被，还有一些椰子树……发现先前中国人居住的痕迹，显然每年有来自海南的渔民造访，采集海参等。”

普莱多的顶头上司是参与了美西战争的美国海军特级上将乔治·杜威。19世纪末，美国基本完成陆地领土扩张，开始通过海上扩张谋求世界霸权。1898年，美国在美西战争中取胜，就此夺取了菲律宾的殖民统治权，结束了西班牙长达400年的殖民帝国地位。近年来，美国海军驱逐舰频频在南沙群岛附近挑衅，其中一艘便是以杜威命名的“杜威”号。

“中国人的领土主张是有效的”

1907年和1909年，因日本人西泽吉次企图强占南海东沙岛，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先后奉命前往东沙岛及西沙群岛勘察巡视，在各岛登岸升旗、刻石立碑，宣示了中国主权。

一些西方政要针对此事明确表态，卡蒂书中就提到了阿里斯蒂德·白里安。白里安是法国知名的外交家，担任过26次内阁职务、11次法国总理，在当时的法国外交和欧洲事务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1921年，身为法国外交部长的白里安指出：“中国在1909年对帕拉塞尔群岛（即我西沙群岛）的占领是确定性的，且已被法国所接受。”

1931年，日本发起侵华战争，中国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法国政府想趁机在南海兴风作浪，攫取更多殖民利益，于是称其殖民地安南（今越南）“对西沙群岛拥有先占之权利”。为了向政府提供决策参考，白里安征询了法国外交部法律顾问尤里斯·巴德万的意见——巴德万是国际法专家，一生致力于追求正义、和平的国际秩序。他同样表示：“中国人1909年的领土主张是有效的，法国已予默许并承认。”

1933年，法国武装占领南海多个岛屿，史称“九小岛事件”。“从1933年到1956年，法国国际法顾问反复强调，法国的南海主张在法律上毫无依据。”卡蒂说。

西沙群岛北岛上的清代石碑。

明知事实如何的白里安却站在了法国政府那一边，而巴德万因为无法忍受法国政府的所作所为，在1941年愤而辞职。

就在“九小岛事件”发生的同年，美属菲律宾的前参议员陆雷彝致信美国驻菲律宾总督墨菲，试图以地理邻近为由，主张一些南沙岛屿是菲律宾群岛的一部分。

信件被转交至美国陆军部和美国国务院处理。两个月后，1933年10月，时任美国国务卿科德尔·赫尔复信称，这些岛屿“远在1898年从西班牙获得的菲律宾群岛的界限之外”。赫尔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菲律宾的主张缺乏依据。

1935年5月，美国陆军部长邓恩旧事重提，致信赫尔，请求美国国务院就菲律宾所要求领土的“合法性和适当性”发表意见。过了近3个月，赫尔复函，态度没变：“美国依据1898年条约从西班牙获得的菲律宾群岛的岛屿仅限于第三条规定的界限以内。”

赫尔所说的“1898年条约”，即美西战争后签署的《美西巴黎和平条约》。根据该条约，西班牙将统称菲律宾群岛的各岛屿让予美国。赫尔在信中强调，针对菲律宾声索的南沙岛屿，“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西班牙曾对这些岛屿中的任何一个行使主权或提出主张”。

直到1939年日本侵占南沙群岛，美国认为日本已经威胁到自己掌控的菲律宾、印度支那和新加坡，才改变对南海地区“不大关心”的态度。赫尔较为务实地向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表示：“不认为美国对南沙群岛提出主权是个好主意，而是应质疑日本的主权声索。”

李国强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从20世纪初到二战结束前，法国、日本均染指过南海诸岛。需要明确的是，这是一种侵略行为，就像强占的‘租界一样，是对中国主权的侵犯。根据国际法，侵略不产生主权。二战之后，一系列国际条约规定了新的国际秩序，其中一个重要事项就是解决领土问题。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中国在南海的主权和相关权益毫无争议，得到国际社会普遍承认。”

值得注意的是，1946年中国政府收复南沙岛礁，使用的是美国提供的舰船。“这个细节足以表明，美国对南海主权属于中国是不持异议的。”李国强说。

2012年3月，中国海监南海总队海上编队在中国南海管辖海域内发现各类投产外国油气平台共30余座。

“模糊”和“超然”

20世纪60年代起，南沙局势发生变化。“随着南海地区油气资源的发现和国际海洋法律制度的确立，周边国家开始对南沙岛礁和海域提出权利主张，侵占多个岛礁并进行军事驻守。”海南大学法学院教授李大光对《环球人物》记者分析。

在多位专家看来，这也是南海争端的真正肇始。不过，这一时期，美国忙于冷战，又陷入越南战争泥潭，在亚太采取收缩战略，无暇介入南海争端。直到20世纪80年代，至少在明面上，美国对南海问题保持了“中立”的立场。

1974年，西沙海战爆发。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刘金源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从1973年8月起，南越伪政权（以下简称南越）派军舰在西沙海域不断侵扰，中国海军展开自卫反击，最终收复被南越非法侵占的珊瑚、甘泉诸岛。

遭遇败绩后，南越希望美国能出手干预，遭到了美国时任国务卿基辛格、美国驻南越大使格雷厄姆·马丁等官员的一致反对。“此后，南越要求联合国安理会举行会议讨论中越西沙冲突，以便拉拢西方国家向中国施压。”刘金源说。1974年1月23日，中美两国在华盛顿就西沙海战等问题举行会谈。基辛格向中方代表明确表示，关于西沙的主权争端，“美国没有支持南越对这些岛屿提出的要求”。至于南越的国际抗议，“美国并未参与其中”。

美国国务院档案表明，西沙海战后，基辛格还密切关注菲律宾的反应——菲律宾也占领了若干南沙岛屿，基辛格担心菲律宾援引《美菲共同防御条约》要求美国保卫这些岛屿并为菲方撑腰。基辛格认为，“美国应保持在此问题上的模糊性、主动性和灵活性”。

当然，美国这一时期的“中立”不是出于对中国多么友好，而是基于美国自身的利益。“美国当时最主要的敌人是苏联。只有南海地区保持稳定，才有利于美国推行其遏制苏联的大战略。”李大光说。

20世纪80年代，美国的亚太安全战略发生变化，开始有限地介入南海争端。有美国学者总结，这段时期，美国政府对南海的声明显得“模糊”和“超然”，通常“没有明显支持一方的言辞”，“毕竟，南海离美国1.2万多公里，太遥远了”。

这种“模糊”和“超然”，实际上已经处心积虑地为将来在南海问题上的搅局做好了准备。

“盯上”南海

冷战结束后，美国对南海表现出干预的趋向。就在美国想要插手离自己1.2万多公里的南海而无机会时，菲律宾主动送上了门。

1995年1月，一菲律宾渔船船长声称，他在美济礁被中国军队拘留了一个星期。以此为由，菲律宾派巡逻舰和侦察机到美济礁“证实”这一说法。继而以发现礁上有中国建筑物为由，指控中国在菲律宾“所属”的美济礁建造军事设施。

真实情况是，中国从未拘留、逮捕任何菲律宾人员，美济礁上的中国建筑也只是为了保护在南沙海域作业的渔民生命安全而设的生产设施。

但菲律宾无视这些事实，蓄意要把美济礁变成争议的焦点。

1995年春季的一天，中国渔民麦运秀等人照常前往南沙方向捕鱼。行驶到仙娥礁时，遭遇了菲律宾舰艇。舰艇上的人反诬中国渔民：“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菲律宾的领海来的？”

2023年11月10日，中国海警依法对擅自进入中国南沙群岛的菲律宾船只采取管制措施。

听到对方把祖辈捕鱼的“祖宗海”说成“菲律宾的领海”，麦运秀等渔民当即反驳：“我们在中国的领海南沙群岛作业，不在你‘菲律宾的领海。”菲律宾当局把62名中国渔民非法逮捕扣押。

随后，菲律宾进一步挑衅，于1995年5月12日夜组织30余名本国与外国记者乘坐客轮到美济礁“实地采访”。正在这片海域执行任务的中国渔政34号船船长徐再林驾船与菲律宾船对峙：“这是中国领土，外国船只不得入内！”眼看无法突破中国渔政船的拦截，菲指挥官又下令舰载直升机起飞，运载这些记者进入美济礁上空。

菲律宾这番炒作，让美国找到了介入南海问题的“良机”。5月17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就菲方派记者前往美济礁这一事件指责中国：“中国政府对这一事件发表了一篇相当强硬的公开声明，我们认为，这种声明也许是应该避免的事。”6月，美国助理国务卿约瑟夫·奈表示，如果南沙群岛发生了军事行动并且妨碍了海上航行自由，美国就准备进行军事护航，以确保航行自由。

以此为开端，美国政界和智库“盯上”了南海。1996年8月，美国和平研究所发表的《南中国海争端：预防外交前景》特别报告，主张美国应进行“预防性外交”。

李国强告诉《环球人物》记者：“美国在此时选择公开干预南海事务，目的性很强。一方面，美国认为，亚太地区领海和资源争端，对美国的亚太利益构成了潜在威胁；另一方面，美国看到，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在东方的崛起，美国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对中国进行遏制。”

上演闹剧

2013年，菲律宾在美国的支持下，上演了一出“南海仲裁案”的政治闹剧。李国强说：“美国在其中扮演了一个相当不光彩的角色。它在背后做推手，不仅出主意，还给菲律宾提供多方面的实质支持。”

2013年1月22日，菲律宾单方面就中菲在南海的有关争议提起仲裁。随后成立的临时仲裁庭，纯粹是政治操弄的结果。时任国际海洋法法庭庭长柳井俊二在其中扮演了“操盘手”的角色——在国际法上，仲裁的灵魂是自愿和公正，仲裁庭的组建应基于当事双方的同意。而中方作为当事国，从头到尾都没有同意，也不参与。

柳井俊二，日本籍法官，也是“铁杆亲美派”。1988年，他当上了日本驻旧金山总领事，11年后又升任日本驻美大使。在柳井俊二的操弄下，仲裁庭的5名仲裁员中，除1人由菲律宾指定外，剩余4人均由柳井俊二指派，包括仲裁庭主席。这5人全部来自欧洲，或者长期居住在欧洲，对亚洲文化和错综复杂的南海问题缺乏最基本的了解。

一个鲜为人知的内幕更能揭示临时仲裁庭组建的“暗箱操作”——最初，在2013年4月，柳井俊二任命斯里兰卡籍资深外交官平托出任庭长。平托因夫人是菲律宾籍，特地征询争端双方的意见，并得到菲方的首肯。但稍后，当平托在履职时流露出仲裁庭对本案无管辖权的裁决倾向后，立即引起美日的严重担忧。当年5月，平托被迫辞职，柳井俊二另行任命了新庭长。

菲律宾的法律外援团队也聘用了美国律师。其中，律师伯纳德·奥克斯曼是美国迈阿密大学的国际法教授，曾在美国国务院法律顾问办公室工作。首席律师保罗·雷切尔也是美国人，因多次在国际仲裁中代理“小国诉大国”的案件，还有着“大国杀手”的绰号。

可“大国杀手”在这场闹剧中翻车了。2016年7月初，临时仲裁庭还没有公布结果，保罗·雷切尔就迫不及待地提前向媒体告知仲裁结果。他的“未卜先知”令国际舆论一片哗然。在一些海外媒体看来，这意味着仲裁庭已经沦为“美国牵着线的木偶”。

到了此刻，临时仲裁庭仍然强行推进程序。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仲裁案的费用要由当事双方承担，在中国缺席和反对的情况下，“菲律宾出了双份钱”。

担任过菲律宾前总统阿罗约新闻发言人和办公厅主任职务的戈韦托·蒂格劳还透露了一笔钱的细节，菲律宾为代理该案的8名律师及其团队支付3000万美元（当时约合2.07亿元人民币）巨款。他评价说，“这是一场愚蠢的游戏”。

这个临时仲裁庭的“最终裁决”是菲律宾“胜诉”。对这个非法的“裁决”，中国外交部回应：“仲裁庭违背‘国家同意原则，越权审理、枉法裁判，严重违反《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和一般国际法，所作裁决是非法的、无效的。中国不接受、不承认该裁决，不接受任何基于该裁决的主张和行动。”

这场闹剧把南海局势搅得更为复杂紧张，而这正是美国想要的。

李国强说：“美国利用菲律宾作为代理人，在南海问题上与中国博弈，让南海成为多事之地，才能推进自己的地缘政治战略。为了一己地缘政治私利而置他国和地区和平、稳定于不顾，这就是美国霸权主义的体现。”

大搞军演

近几年，美国更为积极地干预南海问题。

2024年4月22日，菲律宾和美国军方在菲首都马尼拉启动为期19天的2024年度“肩并肩”联合军事演习。

按照菲军方的说法，有超过1.67万名军事人员参加这次军事演习，包括1.1万名美方人员。

不仅是参演士兵人数创历年新高，演习期间进行的“夺岛训练”、击沉“中国造”船只的行动，指向性都十分明显。美国还借机测试了美军进入菲律宾部分军事基地的战略有效性。

2024年5月8日，菲律宾拉瓦格，参加联合军事演习的士兵穿着战斗装备行走。

李大光对《环球人物》记者分析：“美国进入这些基地的目的，就是‘盯住我国在南海的动态。美国已将中国视为战略对手，但又不能公然违反国际秩序，所以就把菲律宾的军事基地作为桥头堡。”

演习中还看到了美国盟友们的身影。澳大利亚的军事人员、日本的军事观察员都出现在演习现场。拉拢南海周边国家及域外国家，织起围堵中国的“岛链”，这就是美国的如意算盘。

除此之外，美国也在南海问题上直接挑衅。2024年5月8日至10日，美军“哈尔西”号导弹驱逐舰过航台湾海峡，非法闯入中国西沙领海。这已不是美国第一次派军舰闯入南海了。2019年8月28日，一艘美军驱逐舰闯入中国南沙岛礁12海里范围之内。2020年4月28日，美军“巴里”号驱逐舰非法闯入我西沙领海，第二天，美军“邦克山”号巡洋舰又进入我南沙群岛挑衅。

不仅军舰耀武扬威，美国还在政策上对中国南海主权、管辖权发起挑战。2018年8月13日，美国国会众议院通过的国防授权法案中，第一次将中国南海议题明确列入；2020年7月，时任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发表声明称，中国在南海许多主张没有国际法依据；2022年1月，美国发布第150号报告，完全否定中国南海主张的合法性。

在李国强看来，美国已经把南海作为中美战略博弈的新战场。“美国通过大搞军演、海上巡航、加强与南海周边国家以及其他域外国家的安全防御合作等动作，打了一套‘组合拳。其手段不断升级，目的就是要遏制中国，推行全球霸权。”在采访的最后，李国强用16字概括了当前的南海形势：“大局可控、趋稳向好、暗流涌动、挑战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