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银行破产事件对我国商业银行经营管理的启示

2024-07-04 15:30郑玥
经济师 2024年6期
关键词:金融监管风险管理商业银行

摘 要:2023年,美国硅谷银行破产事件对美国银行业和全球金融市场造成一定冲击。文章对该事件发生的原因及其影响进行细致剖析和深入总结,认为硅谷银行倒闭主要源于其资产与负债严重错配,进而致使利率风险敞口暴露在美联储频繁加息的过程中,引发挤兑风波,最终由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接管。作为全球高科技服务的典范,硅谷银行破产为我国商业银行经营管理敲响了警钟。同时,也为我国银行业内部治理和外部监管提供有益启示,即坚持稳健审慎的经营理念、加强对新兴风险的识别研究、构建快速响应的风险处置机制及强化金融监管与货币政策协调联动。

关键词:硅谷银行 商业银行 风险管理 金融监管

中图分类号:F8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914(2024)06-105-03

2023年,美国硅谷银行破产事件对全球金融市场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余震效应至今仍未散去。各国监管当局、金融业界和学术界对本次破产事件所暴露出的银行内部经营管理失策与外部金融监管失败进行了深刻反思。银行业能否稳健经营事关经济发展全局,因而,我们有必要细致剖析和深入总结硅谷银行事件,为强化我国商业银行经营管理提供有益思考与借鉴。

一、硅谷银行破产事件背景

2023年3月8日,美国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 Bank,SVB)宣布即将出售210亿美元可供出售债券及22.5亿美元的股票发行计划以募集资金补充流动性,此举引发市场普遍恐慌。3月9日,硅谷银行股价暴跌超60%,并遭遇储户大规模挤兑,当天储户提取了高达420亿美元资金,硅谷银行现金余额锐减为-9.58亿美元。3月10日,硅谷银行最终因流动性不足和资不抵债,由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接管。

硅谷银行是一家主要服务于全美高科技行业、初创企业和风投公司的超级“明星”银行,成立于1983年,有近40年的经营史,曾是商业银行服务高科技企业的全球典范。截至2022年末,硅谷银行资产规模达2120亿美元,体量在全美1000多家银行中高居第16位,曾为3万余家科技初创公司提供融资,此前连续多年被《福布斯》杂志评为美国最佳银行。

在美国银行破产史上,硅谷银行规模仅次于2008年次贷危机中倒闭的雷曼兄弟。2008年,雷曼兄弟资产规模约为6400亿美元,业务涉及数万亿美元的衍生产品,最终泛化至整个金融系统的坍塌,其影响深度和波及范围广度前所未有,这也是雷曼兄弟破产导致剧烈连锁反应、引发全球金融危机的重要原因。与当年雷曼兄弟的情况不同,硅谷银行资产规模约为2000亿美元,且业务范围单一,对整个金融系统的重要性相对较低。但是即便如此,硅谷银行破产事件依然给美国银行业造成极大震动,引发市场对银行业的普遍担忧。

二、硅谷银行破产的直接原因和深层次原因

(一)直接原因

1.美联储连续加息导致流动性风险加剧。美联储连续激进的加息政策,直接导致银行所持有的债券等金融资产价格暴跌,加之客户集中提现、挤兑传染,导致资不抵债,最终破产被接管。具体来看,2020年,新冠疫情在世界范围内大爆发,美股遭遇重创。为有效防止疫情冲击下的经济衰退,美国财政部出台约6万亿美元刺激政策,与此同时,美联储采取量化宽松政策,扩表4.8万亿美元,下调利率150个基点,利率最低已至0.15%,接近于零利率。美国试图通过大规模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刺激,将美国经济快速推出低谷,实现“V”型复苏。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在刺激美国经济复苏的同时,导致美元出现流动性过剩,进而引发通货膨胀、美元贬值。美元不断贬值,导致国际市场看跌美元,理性投资者纷纷抛售美元债券,市场上流通的美元进一步增加,加剧了通货膨胀。历史经验表明,适度的通货膨胀有助于促进经济增长,但持续的高通胀则会对经济造成极大破坏。美联储在较长时间内都认为此轮通货膨胀是由供给端扰动引起的,即能源和食品大宗商品价格上涨所致,因此,其认为通胀具有暂时性、可逆性,并未意识到通胀的严重性。但随着高通胀持续,美联储开始转变思路,采取加速收紧的货币政策。2022年,美联储连续加息8次,累计加息幅度450个基点,利率一度攀升至4.75%,成为2007年9月以来的历史最高水平。从硅谷银行的主要服务客群来看,加息使得风投融资和IPO进程明显放缓,科创企业与风投机构资金流受到严重影响,于是不得不将存放在硅谷银行的大量存款撤出,资金从银行持续流出且幅度不断加大,硅谷银行流动性承受巨大压力。当硅谷银行宣布出售资产及再融资以补充流动性时,其流动性风险就彻底暴露在公众面前,成为了此次危机的直接导火索。

2.投资人对银行的信任缺失引发挤兑风潮。硅谷银行与投资人之间信任缺失导致的“囚徒困境”是本次挤兑事件发生的直接诱因。囚徒困境是指博弈双方之间存在一种特殊的非零和博弈,在合作双方无法充分沟通交流的情况下,即使在合作对双方都有利时,双方依然会选择保护自身利益的行动策略而无法保持合作,从而产生对双方都不利的结果,由此出现了个体理性后集体不理性的合成谬误。实际上,硅谷银行是一家商业银行模式新、盈利能力强、资产质量高且资本非常充足的商业银行,其破产并非由信用风险或是经营管理不善所致。从博弈论的角度,硅谷银行与投资人作为利益共同体,本应寻求合作下的利益最大化,但从投资人不支持股票增发、加速提取存款的举动来看,这属于典型的“囚徒困境”,最终结果是硅谷银行和投资人双方都受损。

(二)深层次原因

1.资产负债期限错配凸显利率风险。硅谷银行在量化宽松的利率下行周期中,配置了大量的久期很长的债券类金融资产,如住房抵押类证券,而负债端多是投资人和储户的活期存款,资产端与负债端的期限严重错配,导致大量资金敞口暴露在利率风险中。此外,与传统银行区别较大的一点是,传统商业银行负债端主要来自零售客户的存款,占比一般为40%~60%,而硅谷银行因主要服务于私募股权投资基金、风险投资机构和初创高科技公司,存款客户主要是企业客户,零售客户存款仅占2.5%,因此,相较于传统银行,硅谷银行客户集中度较高,同质化较强。在2020年至2021年全球各经济体忙于应对疫情期间,美国为刺激经济复苏采取量化宽松政策,导致流动性极度宽松,私募及风投市场持续繁荣,科创企业由此获取大量资金,并将其存放在硅谷银行,在此期间,硅谷银行吸收了大量非居民储蓄存款。数据显示,硅谷银行资产总额从2019年的710亿美元快速增长至2021年末的2113亿美元,年均复合增长率高达73%。而硅谷银行则是将大部分资金用来配置久期较长的债券资产。数据显示,2021年末,硅谷银行配置在久期较长的国债和住房抵押贷款支持证券分别为158亿美元和1010亿美元,贷款规模仅占总资产的31%。而债券资产尤其是久期很长的债券对利率非常敏感,当市场利率大幅上升时,如果银行不能及时进行有效的风险对冲,投资组合就会面临巨大的利率风险。因此,当美联储货币政策转向加息,特别是在“利率倒挂”背景下,短期利率高于长期利率,负债成本陡然上升,硅谷银行持有的大量债券资产出现大面积账面浮亏,加之存款人集中取现,导致银行流动性枯竭。

2.外部监管弱化与内部风险治理不足。鉴于商业银行经营的特殊性,其风险与监管历来受到各国政府的高度关注。全球金融监管机构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BCBS)自1988年巴塞尔协议I以来,历经不断更新完善,于2017年12月修订发布《巴塞尔协议Ⅲ:后危机改革的最终方案》,分别从逆周期、杠杆率、集中度风险三个方面加强对系统性风险的监管。美国开启金融监管体系改革,美联储为帮助金融部门有效识别薄弱环节、提升风险应对能力,开发了压力测试产品,后发展成为常规性的监管要求,与此同时,美联储基于《经济增长、监管放松和消费者保护法案》,修订金融机构的监管标准。依据该监管标准,硅谷银行属于“第四类”机构,根据相应的分类监管要求,硅谷银行不需要设置逆周期资本缓冲,也无须进行监管资本压力测试,并且对流动性覆盖率(LCR)、净稳定资金比例(NSFR)也未设置监管要求。由此可知,美联储对硅谷银行资本要求和流动性监管要求太过宽松。而且,美国现有的压力测试体系未能完全覆盖相关风险,尤其对脆弱的中小银行机构并未实现充分覆盖。数据显示,在美联储加息节奏不断加强的形势下,美国银行系统账面亏损高达1.7万亿至2万亿美元,硅谷银行破产危机后,如果不及时采取有力措施遏制危机,美国银行系统2.2万亿美元的“缓冲垫”有很大概率会被击穿。由此暴露出美国金融监管存在的明显漏洞,反映出美国金融监管改革成效不足。此外,硅谷银行年报显示,硅谷银行风险管理体系过度依赖很多定量定性的风险模型,而模型通常是基于大量假设、历史情况分析,一旦模型与现实表现存在显著差异时,如此次破产危机中出现的美联储大幅加息与“利率倒挂”,就会带来重大损失。

三、硅谷银行破产的影响分析

(一)银行风险溢出效应明显

美联储选择救市之后,市场恐慌情绪并未缓和,硅谷银行挤兑风波依然在跨领域、跨机构蔓延开来。继美国硅谷银行倒闭之后,多家银行陆续出现危机,美国签名银行倒闭、第一共和银行被FDIC接管,流动性危机进一步蔓延,此后有186家美国银行机构陷入困境,美国银行股遭受重创,出现大面积下跌。

(二)科创行业融资压力加大

硅谷银行的储户绝大多数是硅谷的企业客户,存款主要用于发放员工薪水、维系公司日常经营运转,单个企业客户在硅谷银行的存款规模可达千万美元乃至上亿美元,25万美元的存款保险对硅谷银行的企业客户来说微乎其微。因此,硅谷银行倒闭,对于在美科技公司无异于是灭顶之灾。在此情况下,科技企业必须进行融资贷款才能确保公司正常运转。如果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的偿付计划不够充分合理,多数科技企业及初创企业很快就会消亡。

(三)美联储政策路径被迫调整

2022年6月,美国通货膨胀率达到40年来的最高点9.1%,此后在加息政策开启之后,通货膨胀率逐步回落至2023年2月的6%,相较联邦基金目标利率4.75%,实际利率仍然为负。而美国剔除住房、食品、能源三大项成本之后的服务价格通胀,依然表现出较强黏性,通胀压力依然没有解除。此时,美国陷入了两难境地,如果坚持通过加息来抑制通胀,那么美国金融系统将不可避免地陷入坍塌;如果为了稳定金融市场而被迫停止加息,通胀预期就会再次推高,此前采取的紧缩政策半途而废,美联储维护通胀稳定的政策声誉就会大幅受损,而一旦美联储失去市场信任,那么今后其实施政策的效果将大打折扣,政策成本将大幅上升。

(四)全球金融市场稳定性受到冲击

硅谷银行破产之后,全球金融股市值三天蒸发了4650亿美元,欧洲银行股受到重挫,瑞士信贷银行(Credit Suisse)陷入重大流动性危机。而美联储救市行为引发欧洲金融监管机构的担忧,他们认为,对银行的救助虽然有助于金融系统稳定,但同时也弱化了银行的自律动机,不利于金融市场长期健康发展。与此同时,在美国加息不断增强的背景下,国际资金会纷纷从新兴国家市场撤出,回流至美国,而资金流出显然会导致这些新兴国家市场投资不足,影响其金融市场稳定运行。

四、对我国商业银行经营管理的启示

硅谷银行破产事件引发美国银行业流动性危机,暴露出美国金融监管体系存在的问题,对于这一事件的观察和反思,对今后推动我国商业银行持续稳健经营、强化金融监管、维护金融稳定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启示。

(一)坚持稳健审慎的经营理念

硅谷银行破产事件,本质上是严重期限错配在加息周期里引发利率风险暴露,叠加高度集中的客户结构,以及悲观的市场预期,引发流动性危机。硅谷银行在大量买进风险相对较低的抵押证券,未能关注资产结构严重失衡的问题,使其遭遇了巨大的流动性风险。我国商业银行在经营管理中应该吸取硅谷银行的教训,始终坚持稳健审慎的风险偏好,按照安全性、流动性、盈利性三大原则,强化稳健经营,避免短视行为,实现风险控制与经营业绩、当期收益与远期价值之间的合理平衡。在我国银行同业板块中,“长期限投资类资产—短期限市场化负债”模式较为普遍。此前,我国经济总体延续“疫情冲击—经济下行—货币宽松”的态势,随着疫情影响因素持续消退,我国经济基本面企稳回升,市场利率中枢上移,过去货币宽松条件下形成的资产负债组合面临的市场风险不可避免地加大。因此,银行需要及时对市场波动做出预判,动态优化投资类资产结构,控制好投资组合久期,做好应对预案。在稳健审慎经营的同时,应建立综合风险管理体系,不断优化风险管理组织架构,强化风险治理,设置规范严格的流动性风险管理机制,做好业务授信分层,防止同业机构风险传导。

(二)加强对新兴风险的识别研究

新兴风险的潜在危害和损失尚未被充分认知,因此无法被准确监测。银行业的风险管理框架和管理模式经过较长时期多次迭代,已形成了以流动性风险、市场风险、信用风险、操作风险、法律合规风险等各类专业风险管理为主的全面风险管理模式,但是依然无法避免风险事件的再次发生,原因在于总会出现未被充分认知和定价的新兴风险,如宏观经济风险、模型风险等。通过观察此次硅谷破产事件可以发现,其中涵盖了不少新兴风险因素:其一是宏观经济风险,如美联储快速加息;其二是模型风险,如硅谷银行实施以资本经济价值为核心的利率风险管理策略,高估了存款的黏性,低估了利率上升对资本经济价值的冲击,导致未能及时做出利率风险对冲的相关操作;其三是市场过激反应风险,如硅谷银行发布不利信息时,储户一致选择加速提取存款确保资金安全,这一点也是硅谷银行未能提前预知的。银行对于这些新兴风险因素应当充分重视并加强研究,完善风险管理框架,提高自身风险管理能力。

(三)构建快速响应的风险处置机制

在当前金融科技化及社交媒体广泛应用背景下,金融风险传染迅速、复杂且不断自我强化。由硅谷银行破产事件可知,数字时代银行挤兑的行为特征已发生了显著变化,即技术手段的快速发展大幅缩短危机进程,信息传播速度加快更容易引发羊群效应,并迅速导致挤兑风潮。这就要求金融监管机构在处置重大金融风险事件时,态度明确、应对迅速,尽可能控制危机蔓延范围、降低危机处置成本。因此,要持续完善金融风险快速应对机制,避免贻误处置时机造成风险扩散外溢。此外,中央银行、金融监管部门与地方政府要加强协调配合,建立高效、密切、深层次的信息共享机制,减少信息不对称,强化风险防范和早期纠正,同时,健全市场化风险处置机制,牢牢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

(四)强化金融监管与货币政策协调联动

货币政策和金融监管,既拥有独立运作空间,同时又彼此密切关联。一般而言,金融监管与中央银行各司其职,不需要进行过密的政策交叉。但本次硅谷银行挤兑风波反映出商业银行的资本金、流动性和利率约束条件之间存在着广泛的联系,任何一个约束条件起变化,都会影响到另外两个约束条件,并叠加出更加复杂的影响。因此,需要金融监管与货币政策之间保持更好地协调与配合。中央银行在实施货币政策时,应始终保持物价稳定和金融失衡的双重视角,全面评估经济运行状况。金融监管机构应始终与货币政策保持协调联动,在增加金融体系弹性的同时,确保达到熨平经济波动、防止经济大起大落的政策目标。

参考文献:

[1] 韩洪灵,彭瑶,刘强,等.巴塞尔协议Ⅲ背景下硅谷银行破产研究——基于商业模式与监管计量的双重视角[J].财会月刊,2023,44(09):3-13.

[2] 孙天琦.提升银行业压力测试的科学性和硬约束性[J].中国金融,2023(10):9-12.

[3] 益言.美国通胀之忧[J].中国金融,2022,979(13):56-57.

[4] 贾平凡.硅谷银行“闪崩”破坏力有多大?[N].人民日报(海外版),2023-03-18(006)

[5] 郝亚娟,张漫游.硅谷银行“闪崩”背后[N].中国经营报,2023-03-27(D04)

[6] 刘燕春子.美国银行业:倒下的硅谷银行 抬头的流动性风险[N].金融时报,2023-03-16(008)

[7] 马传茂,张艳芬.硅谷银行事件再次敲响警钟[N].证券时报,2023-03-13(A04)

[基金项目:山西省社会科学院(山西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一般课题(YB202305)]

[作者简介:郑玥,山西省社会科学院(山西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经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金融、区域经济。]

(责编:贾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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