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日本民间故事中“蟹报恩”的研究

鲁永兵 徐丽丽

【摘要】民间故事具有稳固的真理性，从人类文化学角度看，它已超出了文学的范畴，是研究一个民族的文化的重要资料。世界各国的民间故事多如繁星，俯仰可拾，同为人类精神文明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日本也不例外，同样存在大量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其中“蟹报恩”极具代表性。那么，“蟹报恩”为什么能受到欢迎并流传至今呢？该类故事的分布是怎样的呢？该类故事具有怎样的特征？其中又蕴含着怎样的文化内涵？该类故事中的“蟹意象”又是怎样的呢？关于以上问题的分析与探讨，对了解日本文化内涵和促进民俗学的研究具有积极意义。

【关键词】蟹报恩；蟹意象；民间故事；日本昔话大成

【中图分类号】I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14-0037-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4.011

一、引言

目前关于“蟹意象”的研究已有较多的学术成果，然而对于民间故事中“蟹意象”的研究仍相对较少，且主要集中在“猿蟹合战”这一母题中。于长敏（2010）在《管窥日本——从日本民间文学看日本民族文化》一书中提到《猿蟹合战》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民间故事之一。此类故事分布在中国及东南亚各国，共同主题是强者欺凌弱者，弱者向强者复仇。在日本故事中，正反两个主要人物是蟹和猴，由此也指出了蟹的正面形象，体现出了“小英雄大作为”的特点。陶范（1994）在《中日民间故事的同源异流——中国〈小鸡崽报仇〉与日本〈猿蟹合战〉的比较》一文中对蟹的正面形象进行了肯定。指出蟹令人感到亲切和敬仰，是正直、勤劳、善良的象征，寄托了劳动人民的美好感情和生活愿望。

《猿蟹合战》虽为日本典型民间故事之一，但若只通过一种民间故事来研究“蟹意象”尚有些捉襟见肘。笔者在阅读《日本昔话大成》过程中，对“蟹报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发现截至目前“蟹报恩”几乎没有系统的研究成果。故本文通过对“蟹报恩”展开研究，探索该故事的特征及其文化内涵。

二、蟹报恩介绍

《日本昔话大成》共分十二卷，是关敬吾在民间故事领域的扛鼎之作。“蟹报恩”属于本书第二卷《本格昔话一》中的第一部分“婚姻·异类女婿”，编号为一〇四B。

（一）蟹报恩分布

蟹报恩在多地均有分布，不仅各府县之间的故事内容存在差异，而且同一府县存在内容有些许差异的不同故事版本。同时也存在部分府县故事内容不详或遗失的情况，因此本文只对搜集到的有具体内容的“蟹报恩”故事进行统计分析。经笔者统计，“蟹报恩”在17府县均有分布，但新潟、埼玉、历木、山形、冈山5县并无故事具体内容。有具体内容的故事数量共计21则。

（二）蟹报恩梗概

在《日本昔话大成》中，“蟹报恩”因地域不同，故事情节也不尽相同。笔者通过列举以下三则故事，对该类故事进行介绍：（大阪府泉南市）一位姑娘从孩子们手里救下了被捕捞的螃蟹，后来这位姑娘被蛇追赶时得到了大量螃蟹的帮助；（岐阜县大野郡）女人经常向河里的螃蟹投喂食物，由于每晚都有男子来女人处，女人将此事告知了螃蟹，第二天就发现了一条奄奄一息的大蛇，蛇的鳞片内堆满了螃蟹的尸体；（宫城县本吉郡）女人向河里的螃蟹撒米饭，突然听到男人的叫喊声，正要逃跑时男人变成大蛇穷追不舍，女人逃进古堂后，蛇便将古堂围了起来，此时螃蟹出现将蛇杀死，女人获救。通过对这三则故事进行梳理，并结合其他蟹报恩故事，笔者对故事梗概进行以下归纳：蟹受到某人的恩惠；某人受到蛇的纠缠或威胁；蟹出现将蛇击退或杀死；在蟹的帮助下某人的困难得以解决。

但青森县有则故事却与其他故事有所不同。在本则故事中，不仅没有“蟹”的出现，反而以“三花猫”取代“蟹”成为主人公。但仍被关敬吾置于“蟹报恩”这一分类中，由于原因不详，故本文暂不对该则故事进行研究。那么，本文所研究的故事总数不再是21则，而是减少青森县一则故事之后共计20则。

三、蟹报恩故事特征

在本文所研究的20则蟹报恩故事中，故事内容虽存在些许差异，但故事主要情节大致相似，通过分析不难发现该类故事具有以下几点特征。

第一，被蛇纠缠的女性。在蟹报恩故事中不仅有蛇与蟹的出现，人类在该故事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人类是被蛇纠缠的对象，同时也是蟹的报恩对象。在20则蟹报恩故事中被蛇纠缠的对象分别有女儿、姐姐、旅行僧人、施主、女佣人以及富有同情心的人。其中女儿﹑姐姐﹑女佣人都属于女性，并且在该类故事中占比最大，共17则。笔者对蟹报恩故事中女性所受到的蛇的纠缠进行了统计，包括：蛇欲将女性吃掉（3则）、蛇欲将女性杀死（1则）、蛇追赶女性（3则）﹑蛇欲使女性为妻（5则）、蛇突然来访女性（5则）。结合《日本昔话大成》对于“蟹报恩”的分类为“婚姻·异类女婿”进行分析，可以认为“蛇”便是“异类女婿”。因此在该类故事中，蛇主动来访的目的便是欲使女性为妻。

第二，故事情节与乡间生活联系密切。蟹报恩故事中存在大量与乡间生活相联系的故事情节。在该类故事中，蟹所受到的人类的恩惠不尽相同。其中“被投喂食物”的故事共10则，占故事总数的一半。蟹被投喂的食物包括米粒﹑小麦﹑剩饭剩菜等，其中小麦与米粒均是重要的农耕作物，是乡间生活中极为常见的意象。而对蟹出现的地点进行描述的故事共9则，经笔者统计，蟹出现的地点分别为水井、佛堂、河川、水屋、门前小溪、池塘。除佛堂以外，水井、河川、水屋、门前小溪、池塘均是与乡间生活息息相关的意象。不仅如此，在该类故事中也存在少量“蛇帮助人类祈雨灌溉农田”“女性在去往农田途中与蛇相遇”的故事情节。综上所述，在蟹报恩故事中与乡间生活相关的意象大量存在。

第三，蛇蟹对立。在本文所研究的20则下蟹报恩故事中，均有蛇与蟹二者登场，并且都发生了对立关系。经笔者统计，蛇蟹对立可分为以下两种情况。其一，在故事开端就存在蟹被蛇欺负的相关描写，在人类的帮助下蟹幸免于难，而后在人类被蛇纠缠时，蟹挺身而出将蛇击退或杀死。其二，故事中并没有关于蛇蟹直接矛盾的描写，蟹由于受到了人类的恩惠，所以在人类受到蛇的纠缠时，蟹通过将蛇击退或杀死向人类报恩。综上所述，蛇蟹对立这一现象在蟹报恩故事中普遍存在，并且总是以蟹取胜为结局的。

第四，蟹的报恩行为。蟹的报恩行为是该类故事的主要故事情节，且在20则蟹报恩故事中普遍存在。蟹是通过将蛇击退或杀死这一行为来向人类报恩的，但是将蛇击退或杀死的方式却不尽相同，即在该类故事中蟹报恩的方式是不同的。关于蟹报恩的方式，可以归纳为以下六种：蟹将蛇击退（1则）；蟹将蛇咬死（4则）；蟹将蛇剪断（7则）；蟹将蛇杀死（2则）；蟹钻入蛇的鳞片将之杀死（3则）；蟹前来帮助（3则）。另外，关于蟹的出场数量，其中11则故事对于蟹的数量并没有具体的描述，9则故事明确使用了表示数量多的词汇。综上所述，蟹报恩故事具有女性被蛇纠缠﹑故事情节与乡间生活联系密切﹑蛇蟹对立﹑蟹的报恩行为四个特征。

四、蟹报恩相关文化分析

蟹报恩故事在日本17府县均有分布，且流传至今，该类故事在历史长河中能够保留下来，自然是符合本民族审美意识的。于长敏曾指出“民间故事是民间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文学形式，具有较强的民族性、地域性，它最能直接反映广大民众的宗教观、审美观，是民众世世代代的实践、才智、情操、意志、理想、道德的沉积的结晶”。由此可见，对蟹报恩故事特征及其文化内涵进行阐释，是了解日本文化的重要途径。

（一）访妻婚的影响

访妻婚是流行于日本历史上1000多年的招婿婚的最初形式，盛行于大和时代并延续到平安时代。“访妻”在日语中称“妻问”（つまどい），“问”有“访”“访问”之意，即指男女双方结婚后并不同居，而是各居母家，过婚姻生活则由男到女家造访来实现，或短期居住，或暮合朝离，因此称之为“访妻婚”。

关敬吾在《日本昔话大成》中将“蟹报恩”归类为“婚姻·异类女婿”，笔者结合“女性所受到的蛇的纠缠”进行分析，可以认为“蛇”便是“异类女婿”。在蟹报恩故事中有明确的“蛇欲使女性为妻”“蛇突然来访女性”“蛇到女性处过夜”等与“访妻婚”特点相一致的描述。由此看来，蟹报恩故事应受到了“访妻婚”的影响。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在蟹报恩故事中蛇与女性的婚姻是不成立的，且是以蛇被击退或杀死为结局的。除此之外，在日本众多的异物婚恋故事中也有类似的结局，如《鹤妻》《黄莺之家》《猴女婿》等。在日本民间故事中“异人”几乎不能融入人类社会。小松合彦曾指出“关于杀死异人的民俗，从其在民俗社会存在的意义来看，杀死异人是为了符合民俗社会内部矛盾的逻辑，对于“异人”人们有“恐怖”和“排除”思想”。由此来看，在日本民间故事中“动物妻子”与“动物女婿”无法融入人类社会是符合日本人的思维逻辑的，因此也就无法形成“大团圆”式的婚姻关系。

（二）故事情节与乡间生活联系密切的原因

在蟹报恩故事中，“蟹受到的恩惠”和“蟹出现的地点”等故事情节大都与乡间生活息息相关。首先，小麦与水稻在该类故事中多次出现，说明蟹报恩故事在日本产生时“小麦”与“水稻”已被日本人广泛认识，也说明小麦与水稻在农业中已占有了一定地位，当时日本农业已有一定程度的发展。再者，在故事中融入人们喜闻乐见的乡间意象，也有利于推动民间故事的传播。民间故事的场景被最广大人群所熟悉，是其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不只蟹报恩故事如此，诸如《桃太郎》《猿蟹合战》《一寸法师》《金太郎》等经典民间故事都与乡间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

（三）海洋文化的影响

在20则蟹报恩故事中“蛇”与“蟹”的对立是普遍存在的，并且均以蛇被击退或杀死为结局。那么，体型远大于蟹，且偶以蟹为食的蛇为何会被蟹打败呢？

日本作为一个四面环海的国家，国民的生活和国家的发展历来对海洋有较大的依赖性。柳田国男曾指出“对于日本国民来说，海是永远的母亲国度”，由此可见，“海洋文化”在日本及日本人心中所处的重要地位。在此需进一步明确的是，海洋文化不仅指海洋，而是指由江、河、湖、海等共同构成的水系文化。在蟹报恩故事中，蟹是典型的海洋生物，如果将蟹看作海洋文化的象征，那么蛇就是山岳文化的象征。在日本的民间故事与传说中，当海洋文化与山岳文化产生冲突时，最终胜利的多为代表海洋文化的一方。海洋文化与山岳文化这一思维在《古事记》所记载的“山幸与海幸”的神话故事中就有所体现。

任何民间故事都是以现实世界的自然性、社会性、人文性为背景而产生的，故事的内容和人物大多都带有其生长的地方性和民族的痕迹。于长敏曾指出日本故事具有明显不同于中国原型的以下几大特点：冲突双方多为邻里；主人公几乎都是以小胜大以少胜多；反面人物很少被处死。蟹报恩故事也体现了“以小胜大”这一日本民间故事特点。日本人自古以来就喜欢那些弱小却能打败强大敌人的角色，这一点在《桃太郎》《一寸法师》《金太郎》等民间故事中均有体现。那么，日本人为什么喜欢塑造“以小胜大”的角色呢？从民族心理学角度分析，民间故事中弱小角色的原型应该是日本民族本身，体现了处在岛国危机意识下的日本渴望变强和战胜强大敌人的思维。

（四）儒家文化的影响

报恩情节不仅在蟹报恩故事中普遍存在，在《蛙报恩》《鹤妻》《狐媳妇》《猫媳妇》等故事中也大量存在。那么，是什么促使了“报恩”这一故事情节的产生呢？

据《古事记》与《日本书纪》记载，“应神天皇十六年，王仁由百济赴日，带去了《论语》和《千字文》”。应神天皇十六年应是公元285年，故有中国儒学于公元3世纪传入日本之说。随着日本对中国儒家文化的不断吸收与改造，以“仁”为核心的儒学在政治﹑教育﹑道德﹑生活等方面对日本均产生了深远影响。儒家文化在日本历经千余年的发展，给日本人的思想观念带来的影响不可轻视，其中“仁”的思想促使民间故事中“报恩情节”的出现也不足为奇。由此推测，蟹报恩故事中“报恩情节”的出现，应与日本对中国儒家文化的吸收与改造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五、小结

本文通过对日本民间故事中的“蟹报恩”进行统计分析，总结了该类故事具有女性被蛇纠缠﹑故事情节与乡间生活联系密切﹑蛇蟹对立﹑蟹的报恩行为四个特征。而后，结合访妻婚的影响﹑故事情节与乡间生活联系密切的原因﹑海洋文化的影响，以及儒家文化的影响对“蟹报恩”相关的文化内涵进行了阐释。在蟹报恩故事中，“蟹”具有知恩图报的正面形象，这与海洋文化在日本及日本人心中所处的重要地位是密不可分的。在中日两国的文献资料中均存在“蟹意象”，笔者在后续的研究中将对中日两国的蟹意象展开比较研究，探讨中日两国“蟹意象”的异同之处及其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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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鲁永兵（1997-），男，河南濮阳人，长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

徐丽丽（1980-），女，吉林长春人，文学博士，长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