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心》叙事技巧探析

2024-07-04 16:40叶妙心
新楚文化 2024年14期
关键词:叙事视角叙事结构

【摘要】《黑暗的心》是20世纪初英国小说家康拉德的代表作,在小说中,康拉德通过运用独特的叙事技巧描绘出让读者身临其境的场景和鲜活的人物形象,凸显了殖民主义给人类文明带来的毁灭性打击,具有非凡的文学意义和现实意义。本文从叙事结构、叙事视角和叙事者三方面入手,对康拉德的叙事技巧进行分析,探讨叙事背后蕴含的小说主旨,传达了小说作者想要揭开欧洲殖民主义残酷的真实面目的意图,对进一步解读小说有着实际意义。

【关键词】叙事结构;叙事视角;不可靠叙事者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14-0034-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4.010

一、引言

《黑暗的心》是英籍波兰作家约瑟夫·康拉德于维多利亚时代晚期创作的一部中篇小说,以“我”的视角记叙了水手查尔斯·马洛向听众讲述他在一家比利时公司担任非洲内陆轮船船长的故事。马洛除了讲述自己在航行中的所见所闻之外,还着重讲述了一位他在非洲结识的白人殖民者——库尔兹的种种经历,库尔兹抱着把“文明”带到非洲大陆的目的前往非洲,最终却转变成一个残酷、野蛮的殖民者。通过叙写库尔兹所经历的惊人的转变,小说引发了读者对殖民主义、人性以及人类文明的思考。

二、双重叙事结构

开篇的叙事者“我”描述了一艘名为“奈莉号”的船停泊在伦敦附近泰晤士河口的甲板上的场景。从叙事者的介绍中可得知,船上有五个人——公司主任、律师、会计、叙事者“我”和马洛。“我”并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和样貌,读者只能从中推断叙事者“我”也是同行的一名船员。船上的五人观察着延伸到大西洋的泰晤士河入海口,等待着潮汐的变化。这时叙事者“我”引入了故事的真正叙事者马洛,马洛开始对船上的四人讲述其当年的经历。由此可以看出小说的叙事结构并非传统的单一叙事结构,而是将两位叙事者的叙事嵌套在一起,构成双重的叙事结构,而这两层互相嵌套的叙事的布置又分别有其用意。叙事者“我”作为小说的开篇叙事者和旁白在引入其他人物和情节上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虽然马洛的故事在小说中所占比重极大,“我”作为旁听者的叙事也并非可以省去。

在马洛开始讲故事之前,“我”这一层叙事已经为整篇小说定下了基调。“格雷夫森德上空的天色是暗淡的,靠里更显得暗淡,似乎浓缩成一层悲怆的蒙眬,一动不动地低覆在这座世界上最庞大、也最伟大的城市上。”[6]483宁静的夜幕笼罩着古老、神秘的大地,渲染出静谧且荒诞的氛围。“再往西,在上游的河段上;那个巨大的城市所在的地方依然预兆不祥似的显现在天际,夕阳中一片低覆的蒙眬,几颗星星下一片血红的光亮。”[6]485如此压抑且怪诞的环境描写似乎已经将故事的走向透露给读者,同时又调动了读者继续阅读的好奇心。

除了渲染气氛,“我”的第一层叙事还为第二层叙事者马洛的出场做了铺垫。叙事者“我”对马洛的外貌进行了详细又生动的描写:“他两颊深陷,黄面孔,脊背挺直,一副苦行僧的模样,两只胳膊垂下来,掌心向外翻,活像一尊菩萨。”[6]484而“我”对他人的描写却一带而过。由此可以看出,“我”认为马洛与同行的其他人不同,而这种不同似乎与他的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借此描写,又对读者进行了暗示,让读者更加好奇故事的后续发展。

叙事者“我”的叙事不仅在小说的开篇部分出现,也穿插在马洛讲故事的间隙出现过几次,“他停了一会”[6]488“他突然中断了”[6]489“他沉默了一会儿”[6]520……可见“我”一直在专注地听马洛讲他的经历,注意到了马洛每一次停下的片刻。当马洛谈到在非洲大陆一种神秘的宁静在注视并捉弄他,船上的一员将他打断,这时的叙事者由马洛又转为了“我”,从侧面写出了当时船上的人们仍在仔细听马洛讲故事。而当故事的最后马洛讲述完库尔兹的遭遇时,“我”又描写到“马洛停止了,模模糊糊、一声不响地坐到一边去了,姿态像个跌坐默思的菩萨。一段时间里谁也没有动一动”[6]596。这时“我”的观察又从侧面体现了马洛所讲的库尔兹的结局给听者带来的冲击之巨大。

马洛作为核心故事的叙事者,为小说提供了第二层叙事,然而他对故事的叙述方式和用词都透露着他个人的观点和想法,是主观的,其可靠性还有待探究。因此,作者采用了双重叙事结构作为点明主旨的手段,让第一层叙事者“我”与第二层叙事者马洛之间形成互动。这种互动并非由语言的形式直接呈现,而是主要体现在两方面。首先是“我”和与“我”同行的船员作为听众在马洛讲述过程中所给出的反应,由于思想深度的差异,“我”和其他人对马洛所讲内容的理解可能是不全面的,而在马洛讲述的全程“我”都作为被动的听众一方,保持沉默并努力去跟上马洛的思绪。叙事结构上的另一种互动则体现在“我”针对马洛所讲内容所做出的思考,在马洛讲述完之后,“我”注意到了船上格外安静的气氛,似乎对故事有了更深层的理解。这两种叙事结构间的互动体现出康拉德在写作时的缜密思维和创新想法,让这部短篇小说一反常规、与众不同。

三、双重叙事视角

法国文学评论家热奈特(Gérard Genette)曾提出小说的三类视角,即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3]189。零聚焦是“叙述者>人物”的视角,叙事者往往比人物知道得更多,是全知全能的视角,作者拥有随时进入并窥探人物思维和动机的特权,作者如上帝般知道故事发展的一切走向,因此可以任意排列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内聚焦是“叙述者=人物”的视角,故事是由人物视角来叙述的,其中包含固定式内聚焦、转换式内聚焦和多重式内聚焦。第三种视角是外聚焦,即“叙述者<人物”的视角,一般由故事之外的叙述人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叙事,因此比内聚焦更客观可信。在小说《黑暗的心》中,康拉德主要采用了外聚焦和固定式内聚焦相结合的视角。外聚焦视角的主人公往往置身事外,作为最中立的旁观者来叙述事件。而在固定式内聚焦视角下,故事从人物的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叙事,透过人物的眼光给读者传递信息。

“我”的叙事虽然采取了第一人称,但在核心故事即库尔兹在非洲的遭遇中,“我”承担了提供外聚焦视角的角色。由于“我”对故事发生的真正情况一无所知,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马洛的讲述,所以“我”的叙述比起马洛的主观叙事更加客观可信。

而马洛的叙述则会受到其自身视野的限制,库尔兹究竟是“文明的受教育者”抑或是“残忍的魔鬼”,直到小说的结尾也一直困扰着马洛。在小说的最后一部分,当马洛找到库尔兹时,库尔兹已经奄奄一息了。由此可以得出,有限的内聚焦叙述视角只是告诉读者叙事者的所见所闻。看似刻意的叙述间断和失误引起了读者的好奇和惊讶,引导读者对小说的进一步反思,在思考的过程中,读者可以再次证明事件和人物的合理性。遵循固定式内聚焦的规则,马洛的叙述是从他自己的有限叙事视角进行的,他的态度和情感倾向都是个人的。一般来说,听到全知叙述者即零聚焦视角的叙述,读者会毫无理由地相信和接受,但有限的个人视角所进行的叙述却不能让读者完全相信和接受,读者难免会对叙述者的性格和能力产生自己的看法。因此可以说,通过运用受限制的叙事视角,康拉德让读者能够更加主动地阅读小说,同时也增加了小说的魅力和趣味。

康拉德在小说中所运用到的多重叙事视角并非单一的并行关系,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穿插推动故事发展的。在描述众人对库尔兹的评价时,为体现评价的褒贬不一,作者也有意运用不同人物的视角来达到这一目的。经理对库尔兹业务能力的认可、叔侄二人对库尔兹的嫉恨、俄国人对库尔兹的崇拜,都让库尔兹的人物形象变得更加神秘和复杂。此外,对库尔兹形象的前后描写也形成了鲜明对比,再次凸显了人心的黑暗对人造成的巨大伤害。马洛对库尔兹的初印象是勇敢而强大的:“一个孤独的白种人,突然扭转身子逃开公司的总部,逃开安逸,逃开对家乡的思念吧——也许,把他的脸转向那荒野的深处,转向他空无所有的孤寂荒凉的贸易站。”[6]527而当马洛在库尔兹生命的最后去探望他时,马洛将其神态描绘为有着“强烈而又无可救药的绝望的表情”的“象牙般的面孔”[6]584,此时的库尔兹已经生命垂危了,他饱受内心黑暗思绪的折磨,最终为自己对被殖民者贪婪的剥削行为付出了生命。马洛讲述船开往原住民居住地时的场景:“在那片林中空地上,斜坡上,到处都是赤身露体的人,呼吸着、颤动着的青铜色躯壳。我把船先向上游驶了一点儿,然后转头向下游开去,两千只眼睛密切注视着这只溅起浪花、砰砰作响、凶猛可怕的水怪用它吓人的尾巴击打河水并朝空中喷吐黑烟的每一个变化过程。”[6]580在该段的后半部分,叙事视角巧妙地由马洛转移到黑人原住民身上。由此不难发现,康拉德通过运用词语上的巧妙转换,实现了叙事视角的转变。他用当地人的视角取代了马洛的视角,使读者通过当地人的特殊视角来观察事件。这种特殊视角不仅仅是土著的视角,更是包含了土著独特的思维方式和对凶猛河妖的恐惧的一种“陌生化”的手法。“陌生化”[4]16这一概念是由俄国形式主义创始人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Viktor Shklovsky)在其著作《作为技巧的艺术》(Art as Technique)中提出的,文学要成为文学,就必须不断地使熟悉的事物陌生化,不断地发展出讲故事或诗歌创作的新程序。因此它是一种重要的文学手段,通过语言使普通和熟悉的叙述对象看起来不同,这也是一种运用语言影响人的感知的过程。“陌生化”这一文学手段区分了语言的普通用法和诗学用法,赋予了文学作品独特性。人物视角的转变体现了黑暗与“文明之光”对比的观念。通过当地人对“凶猛”和“可怕”的感觉,进一步探讨了潜伏在“文明”人表面之下的黑暗主题。自诩的“文明”原来是对非洲的抢劫。而作为文明社会工具之一的轮船,却成为掠夺象牙的工具,成为“水怪”,让当地人感到极度恐惧[5]95。

四、不可靠叙事者

布斯(Wayne Booth)在《小说修辞学》(Rhetoric of Speech)中对“不可靠叙事”做出以下定义:“不可靠性是叙事话语的一个特性,如果一个叙事者过于主观地陈述或者阐释他的故事,那么他就可以被称为不可靠叙事者。”[1]178布斯还指出:“不可靠的叙述者的显著差异取决于他们偏离作者思想规范的程度和方向”[1]179查特曼(Seymour Chatman)对“不可靠的叙述者”的定义与布斯基本相同,他在《故事与话语》(Story and Discourse)中指出:“叙述者之所以会被看作是不可靠的,是因为他与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有很大的分歧;也就是说,这一叙述者的描述与作品其他部分的叙述相冲突,使得我们怀疑他的诚实性或是他讲述‘事实的能力。不可靠的叙述者与隐含作者有着根本的冲突;否则他的不可靠性也就无法成立了。”[2]149

在《黑暗的心》中,马洛就是不可靠叙事者,其不可靠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马洛对其经历所表达出的感受与“我”的感受是冲突的,在“我”描述了河面上天色渐暗而岸边亮起星星灯火时,马洛却评价道这块地方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带之一”[6]486。除此之外,马洛对一些特定场景的回忆和描述总是抽象而难以理解的。当马洛回忆其前往非洲的旅途时,他说:“一个乘客过的懒散日子,在这群与我了无瓜葛的人群中间的孤单,这片油腻的、无精打采的海水,海岸上一成不变的阴沉气氛,这些都似乎使我脱离了事物的真谛,在一种令人沮丧的、毫无意义的幻想中苦思冥索。”[6]499马洛对周遭环境极为抽象的描述可以让读者窥见他内心之复杂,却无法想象他经历了什么。马洛的不可靠性也能从他的不完整叙事中体现出来,当他讲到航行中偶遇法国人对丛林开炮时回忆:“在这片大地、苍天和海水所组成的空旷浩瀚之中,是它,莫名其妙的它,在对着一片大陆开炮”后又表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和“什么事也不会发生”[6]499,其回忆模棱两可,耐人寻味。且在其回忆中经常可见“我会觉得”“感觉”等主观色彩极强的词语,难免让读者怀疑其话语的真实性。

正是不可靠叙事者所造成的阅读障碍,避免了读者对叙事者的完全共情,同时加深了读者对小说主题的独立反思。这种叙事技巧有助于读者从多方位解读人物,传递小说的主旨,批判了欧洲殖民主义的黑暗。

五、结语

在小说《黑暗的心》中,作者康拉德对多种叙事技巧的巧妙运用不仅丰富了读者的阅读体验,更以一种新颖的方式阐明了小说的主题。小说运用了双重的叙事结构、内外聚焦相结合的双重叙事视角以及“不可靠叙事”的叙事手法,将小说的两位叙事者——“我”和马洛的叙述串联起来,使之相互补充和呼应。正如两位叙事者所呈现的,殖民者库尔兹最终走向毁灭正是欧洲殖民主义背后暗藏的野蛮和邪恶行径造成的,而该人物内心的痛苦挣扎则是小说对人性固有的黑暗面的彰显。康拉德通过揭露殖民主义背后残酷的真相,批判了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对人类文明带来的危害,引发读者深思。

参考文献:

[1]Booth Wayne C.The Rhetoric of Fiction[M].2nd ed.London:Penguin,1991.

[2]Chatman Seymour.Story and Discourse:Narrative Structure in Fiction and Film[M].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8.

[3]Genette Gérard.Narrative Discourse[M].Jane E,Lewin,Trans.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0.

[4]Shklovsky Viktor.Art as technique[J].Literary theory:An anthology,1917(03).

[5]李长亭,冯昱.《黑暗之心》的叙事策略[J].信阳农业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6(03):94-95.

[6]约瑟夫·康拉德.康拉德小说选[M].袁家骅,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作者简介:

叶妙心(2000.2-),女,汉族,天津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猜你喜欢
叙事视角叙事结构
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中的陌生化叙事
《哈利·波特》的魔幻叙事解析
浅谈中韩电视剧、电影的叙事差异
新闻写作的叙事视角探讨
贾樟柯电影叙事的板块结构分析
浅析《喜福会》的叙事结构
以微电影《调音师》为例谈中国微电影在叙事上的改进
海明威《在异乡》叙事视角赏析
电影《明日边缘》叙事动力解读
影像圆融:小议多元叙事视角的选择性后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