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茂莉
距今4000多年前,农牧交错带中人类的活动方式以农业占据优势,而大约距今五六千年前,西亚、中亚一带驯化的家畜马、牛、羊等传入中国,并在距今4000年前后的内蒙古中部、陕北等地出现家畜饲养,人类的经济生活方式逐渐呈现出农牧兼业行为。由原始农业进入农牧兼业,是农牧交错带形成的重要阶段。值此之时,北方气候发生重大变化,突出表现为气温降低。伴随气温降低,以今内蒙古中部地区为起点出现了人口自北向南的迁移,南迁中家畜饲养也融入人们的生计中。被称为“石破天惊”的石峁城及石峁文化就是在这一过程中诞生的。
石峁遗址存在于距今3800~4300年前,由皇城台、内城、外城三层基本完整并相对独立的石构城址组成,内城、外城总面积在400万平方米以上,使用石料约12.5万立方米。规模之大,远胜于年代相近的良渚、陶寺遗址,为已知史前时期中国最大城址。然而,如此规模的城址却坐落在年降水量仅300多毫米的农牧交错带——毛乌素沙漠东南缘的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环境的特殊性与文化内涵的重要性,为石峁文化自身及其与农牧交错带的关系带来了新的思考点。
一项采用考古学与地质学交叉分析的研究指出,石峁城墙建筑石料均属于就地取材。另一项研究指出,如果每天有200人在施工,需要503.6天。但此计算没有考虑从山脚下运输石头的人工成本,若此,则人工成本就更大了。距今4000多年前,需要如此人工、财力建造的巨大石城坐落在农牧交错带,究竟具备什么功能?学界对此见解不同,每一种观点都存在对应道理,但若从环境条件着眼,或许会获得新的思路。
石峁城下是秃尾河支流洞川沟河,河流与石城之间高差约200米,从河谷通过现在开通的公路抵达石峁城约2公里。基于这一高差与周围的环境条件,4000多年前若以石城作为生活之地,取水困难,当下住在石城附近的考古工作队生活用水依托的是300多米深的机井。水是民生的基本条件,仅从生活用水的获取途径而言,很难相信石峁城修建之初的功能是服务于民生或拥有部落核心的功能。只有用于祭祀,作为服务于神的祭坛,才更能解释这座石城与环境的对应关系。因此,如果石峁城最初服务于神,那么祭祀的对象是什么,祭祀圈的范围究竟有多大?这是围绕石峁城需要进一步探讨的问题,也是亟待研究的重要学术问题。
位于农牧交错带的石城不仅一座,从陕北至鄂尔多斯、内蒙古中部地区,并延伸至黄河东岸晋北甚至晋南一带都分布有石城。这些石城规模大小不等,成为这一区域史前聚落特有的建筑形式,石峁遗址及毗邻地区的石城,可分为仰韶文化晚期、龙山文化时期两个阶段。
这些石城表现出两个基本特点:石城的修建时间自北向南,由早及晚,即分布在内蒙古地区的石城早于陕北、晋北的石城;石城分布地带的人口从距今4000多年具有自北向南迁移的特征,即内蒙古中部是人口的迁出地,而陕北、晋北则是迁入地。不难看出,石城的修建年代与人口迁移方向具有同步性。这两个特征不仅将问题的指向从内蒙古中部地区伸向陕北,并将内蒙古、陕北、晋北的石城从时间、功能联为一体。
石城间的关联告诉我们,新石器时代晚期农牧交错带的人类活动与地区发展不仅具有整体性,而且人口的自北向南迁移,推动了石城从内蒙古地区伸向陕北、晋北等地区。新石器时代是农牧交错带形成的起步时期,这一时期人类活动方式与环境变迁的对应,一步步从以农为主演变为农牧兼业,在农牧交错带形成过程中,不仅诸多石城出现在这一地带,且围绕石峁城构成地区核心。这一切将针对农牧交错带人类活动方式与环境变迁的研究,伸展到地区文化与社会的更深层面。利用多渠道、多层面学科成果,展开农牧交错带的深层次研究,是全方位认识中华文化多元一体特征的需求,更是北疆文化的重要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