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的礼物(外二篇)

2024-06-28 15:33侯发山
台港文学选刊 2024年3期
关键词:老安桂兰老朱

侯发山

情人节的礼物

看到大街上不少男女手捧鲜花,一脸蜜月的样子。老安想起来了,这一天是情人节。尽管是洋人的节日,一些国人也开始崇拜,成了时尚。他心中一动,想给妻子一个惊喜。有一年七夕,他逮了几只萤火虫送给妻子,高兴得她前半夜都没睡着。今天要是送给妻子一束花,还不得失眠一个晚上?旋即,他又失望了,接连几个月都没开工资,口袋里除了几个皱巴巴的口罩,一分钱也没有。昨天他还去找工头老朱了,老朱说人家不给结算,没有钱,自己一直都是贴着钱呢。这话,老安相信。他跟老朱住一个村,还是邻居,老朱虽说干工程,日子紧巴巴的。听妻子说,老朱的婆娘槐花戴的还是一条镀金的项链呢。

早上吃饭的时候,老朱给老安打电话,说“至尊花园”有户人家的马桶堵塞了,一百块钱,他如果乐意干,抽空去疏通一下。老安感激得不行,忙说了几个“干”。工地上不给开工资,有外快就挣,虱子再小也是肉啊。

中午放下饭碗,老安顾不上休息,就往“至尊花园”赶。他打算晚上骑摩托回家,不能趁晚上的时间。“至尊花园”是本地的高档小区,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权豪势要。他没走到门口,保安就给他一个标准的敬礼。经过一番盘问,接听了户主家的电话,老安才被允许进了小区大门。

户主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看样子不到三十岁,嘴唇红红的,像是喝了猪血,白花花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吊坠,手腕上、指头上也都是亮闪闪的。看得出,非金即钻……屋子里香喷喷的,幸亏戴着口罩,老安才强忍着没打喷嚏。女人家的是智能马桶,老安还是第一次接触,他这里摸摸,那里按按,忽然,马桶里窜出一股水,喷到他脸上,吓了他一跳……问题不是很大,疏通机转了几下,堵塞的塑料玩意儿掏出来,马桶畅通了。

临出门时,女人指着门口的一大束鲜花,对老安说:“烦请师傅把这束花扔到外边的垃圾桶里。”

老安忙不迭地答应了,放羊拾柴禾,反正也是捎带。

那束花好大,花的种类也不少,有玫瑰,有向日葵,有满天星,有百合,有紫罗兰,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煞是好看。花也新鲜,上边还带着不少露珠呢。老安不知道,那是花店的人喷洒的水。

走出电梯就有垃圾桶,老安觉得扔掉有点可惜,便打开摩托车的后备箱,把那束花塞了进去,疏通机绑在后备箱上边。

晚上从工地回来,老安顾不上吃饭,便回家了。家在乡下,骑着摩托车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工地上的饭再有油水,不如妻子做的饭香。

当那束鲜花绽放在妻子面前时,她摸了摸老安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不烧啊?”

老安憋不住要笑。

妻子瞪他一眼:“死鬼,不过日子了?这得花多少钱,还不如买几包盐。”

老安噗嗤笑了,然后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妻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妻子解开花束,准备插到瓶子里,忽然,看到花束中间藏着一条金光灿烂的金项链!老安掂了掂,用牙咬了咬,说:“真的!”

“下边还有信……”妻子惊叫道。

花束里还有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的:小芳,我的baby……

接下来的话很肉麻,这里不便叙述,落款是“朱”。

老安叫道:“这是老朱的字迹,他给咱打的欠条就是这样的字,鳖爬一样。”

妻子半信半疑,从抽屉中拿出一沓票据,都是老朱之前给老安打的白条。

两人对了半天,确认纸条就是老朱的。

妻子说:“咋办?金项链给那个狐狸精送回去还是给老朱送回去?”

老安想了想,说:“你现在就给槐花嫂送去,就说今天过节,老朱给她买的,让我带回来了。”

妻子使劲点了点头,说:“这张纸条?”

“你知,我知,不然,老朱家就该着火了。”老安抓过纸条,三下五除二给撕成了碎片。

晚上十点,老朱的电话打了过来:“老安,真的是远亲不如近邻。客气话就不说了,你明天把白条给我带来,我想法给你清一下。”

老安说:“若你手头宽裕,把大伙儿的也给清一下吧……都不容易。”

“好,好,好,这回听你的。”老朱忙不迭地答应了。

(选自《小说林》)

在希望的田野上

花珠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在实习的问题上与妈妈桂兰产生了分歧。花珠在上海读的大学,桂兰希望花珠能在上海找个单位实习,将来有机会留在上海。花珠呢,却想回河南老家。两人虽然远隔千里,有了微信便近在眼前,丝毫不耽误交流。

花珠说:“妈,上海这地方,大学生多了去,显不着咱,还不如回去。”

桂兰心里荡漾了一下,她知道花珠的心思,担心自己一个人在家孤单。花珠四岁那年,她爸出车祸走了,是自己累死累活把她养大的,她比一般的孩子更懂得感恩和孝顺,说的话就很顺耳,像个痒痒挠,挠的尽是痒痒处。但是,当父母的,还是希望自己的子女像雄鹰一样飞出去,能飞多远就飞多远,能飞多高就飞多高。想到这里,桂兰稳定了一下情绪,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傻闺女,好不容易走出去了,咋能再回来呢?”

“妈,人往高处走,其实高处不胜寒;水往低处流,其实海能纳百川。您一辈子没走出村,不也是过了大半辈子?”

“别跟妈贫嘴!妈吃的苦你知道?脸朝黄土背朝天,风里来雨里去……”

“妈,都是老黄历了,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就别再提了。”

大前年,村里的土地都流转给了希望,每亩地希望给大伙儿800元的租金。这比种地还划算。家里有六亩地,自己不用操心,一年还白落4800元。

桂兰不吭声了。

花珠说:“妈,希望哥租一千多亩地,都弄啥哩?”

桂兰说:“啥子观光农业园,说是种菜都不用土,嗨,妈也搞不明白。需要钱不?妈给你转。今年的地租,希望前天转给我了。”

花珠说:“妈,给您说过,我在大学勤工俭学,有奖学金,用不着。对了,现在不种地了,家也没啥事,您可以出去转转看看啊。”

“我天天转,天天看,还不花钱。”桂兰说着把手机的摄像头对准桌子上的地球仪,这个还是花珠上初中时她给买的。

花珠“扑哧”一声笑了,说:“妈,我给你说正经的。”

“妈听你的,出去旅游。但你也得听妈的,就在上海实习,不要胡思乱想。”

“好,好,好。”花珠忙不迭地答应了。

一星期后的一个晚上,花珠给妈视频聊天。妈看到花珠是在火车的卧铺车厢里。妈忙问:“闺女,你这是去哪儿?”

“妈,我在火车上实习。”

“啊?你学的是农业,咋在火车上实习?”

“妈,你不是让我留在上海吗?没有找到合适的单位,只好找了个在火车上实习的机会,乘务员,也不是很累……不过,白天忙,不能聊天,只能晚上啊。”

“好,好,好,妈天天晚上给你聊。”

就这样,每天晚上,花珠和桂兰都视频聊天。桂兰看到,每一次,花珠都是在火车的卧铺车厢里,这倒也好,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不过,实习结束后干啥呢?总不能当乘务员吧?桂兰想从花珠的话里套出话来,可是,花珠说话每次都是断断续续的,像吝啬鬼发红包似的,一次说一点,一次比一次的信息量少。

桂兰在家闲着无事,就到希望的农业园找了个事,干保洁,每月四天休息时间,一千八百元的工资。上班的第一天,大约是上午十一点,桂兰正在农业园的草坪里捡拾垃圾,忽然接到花珠微信视频聊天的请求,她忙挂断了。她东张西望了一番,有了主意,跑到那个水泥站台上,两边停放的是火车—希望买的是几截报废的火车车厢,简单装修了一下,让员工以及来这里拓展训练的客人当做宿舍用。桂兰抻了抻衣服,拍打了两下裤腿—其实上面也没有尘土,之后,她开通了跟花珠的视频聊天模式。

“妈,您干啥呢?”花珠还是在火车的卧铺车厢里。

“您不是说让我出去旅游吗,瞧,我在站台上。”桂兰说罢,用手机的摄像头照了照身前身后的火车。

“妈,您这是要到哪儿旅游?”

“北京,妈还没去过北京呢。”

“妈,您是不是上错站台了?”

“没有啊,就在县城的火车站,巴掌大的小站我还能上错?”

花珠忍住笑,说:“妈,您转身看看您身后的站牌。”

桂兰扭头一看,只见后边竖着的站牌上写着“希望站(起点)—幸福站(终点)”,她不自然地笑了,然后对着手机说:“花珠,这是希望的现代农业园,我来这里真长见识了,大棚里的豆角两米多长,吊在架子上像蛇……听希望说,他这里来了一个科班院校的实习生,之前就是人家给谋划的。”

“妈!”花珠推开“车厢”的门下来了—就是旁边停放着的火车。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的脸蛋如花朵般绽放。

桂兰又惊又喜,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选自《文艺报》)

醉 话

那次清明回老家上坟的时候,我顺便到村小学看了看。那是我的母校,童年的许多时光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如今回想起来,全是美好的记忆。学校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教学楼是几年前新盖的,桌椅板凳也都是新配置的。老校长也变了,变得不再年轻,满头白发,步伐蹒跚。那天是个星期天,只有老校长一个人在学校值守。我上学那会儿,他就在学校教书,一晃就是三十多年。

我留意到,学校尽管外观上很像那么回事,但还缺少图书室、电脑、健身器材等,跟城里那些学校相比,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

“学生的教育不能只停留在课堂上。”我像是说给老校长,其实是说给身边的妻子梅子听的。

梅子没有吭声。老校长叹了口气,说:“没法子啊。”

我明白老校长话里的意思,老少爷们尽管脱贫了,但村里没有企业,底子薄,集体收入上还是短板。我想在老校长面前表个态,支持他一把。大伙儿都知道,现在都是女人当家,俺家也不例外。虽说账上有些积蓄,花几个无所谓。但是,赚的钱也是两个人辛辛苦苦一分一厘打拼来的。平时梅子花钱,说好听点,俭省,节约,说难听点,抠门,吝啬。不怕您笑话,梅子戴的金项链都是地摊货,背的包也是仿品。所以说,支持一下也不是小数目,事先没给人家商量,我张了几次嘴,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在镇上的一家酒店,我请老校长吃了一顿便饭。无论从乡亲的角度,还是师生的角度,都是应该的。三杯酒下肚,老校长的话就多了,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是当年学校最调皮的一个,却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嗨,出息谈不上,无非就是在城里包点工程,赚了几个钱而已,算不上大款,更谈不上大富大贵,其间的苦楚怕是只有梅子知道。在外风光,看上去像个爷,有时候,连孙子都不如,跳楼的心思都有了。总之,咱赚的都是辛苦钱。但是,在老家,在乡亲们眼里,咱就是成功人士,咱就是屈指可数的那些人物,好像我是唐僧的大徒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在酒精和老校长面前,我有点飘飘然了,胆气和豪气随之而来。我拍着胸脯对老校长说:“校长,我出资20万元,给学校弄个图书室。”

老校长怔了一下,说:“你喝多了吧?”

我摇摇头,端起一杯酒又干了。

老校长看了梅子一眼,又看了看我,说:“这事你得给梅子商量一下……”

“这事还用商量?梅子百分之百同意。在家里,大事都是她拍板,此等小事她从不过问。来,梅子,我敬你三杯。”说罢,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干三杯。

老校长看了看梅子,显得有点尴尬,忙拿过我的酒杯:“山歌,别喝了。”

一直没说话的梅子说:“校长,您放心,山歌没事的。他没有胡说,给学校捐款我同意。”

“谢谢!谢谢!”老校长激动不已。

“老校长,该谢您才是!山歌平时没少念叨您,说要不是您当年的谆谆教导,哪有他今天的人模狗样?”梅子说。

梅子的话看似调侃,更多的是骄傲,我对老校长说:“校长,您闻到什么味了没有?”

“不是酒味吗?”老校长抽了抽鼻子,显得一脸茫然。

我摇摇头,说:“不对,老校长您发现没,梅子一开口,空气都是甜的。我昨天喜欢她,今天喜欢她,有预感明天也会喜欢她。这么跟您说吧,我对梅子的爱,就像拖拉机上山,轰轰烈烈……”

梅子脸红了,对老校长说:“山歌喝多了。”

我没理会梅子,故作惊讶地说:“校长,您没有闻到,除了甜的味道,还有烧焦的味道?”

老校长忙起身四顾,脸都变了色,他以为哪里着火了。

“那是我的心为梅子燃烧……” 说罢,我作势去搂抱身边的梅子。

梅子的脸更红了,推开我,说:“你真是喝多了。”

第二天回到城里,我对梅子说:“记得昨天我在酒桌上说要支持老校长,有这回事吧?”

梅子说:“你说要拿出20万,让学校弄个图书室。”

“我好像是那样说的,记得你也答应了。”

“是,当时老校长还不住地感谢呢。”

“你看,这、这都是醉话,咋整?”

“咋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兑现承诺。”

当20万捐给母校后,老校长又是送锦旗,又是请媒体报道,我躲在幕后,让梅子大大风光了一回。

后来,老校长进城了,送来了满满一篮子家乡的大枣,说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大枣的颜色是红的,味道是甜的,这心意太暖人了。梅子孩子似的,欢天喜地,跳跃着去厨房了,嚷着要给老校长做几个拿手好菜。

开饭的时候,梅子破例喝了酒,她的脸红得就像老校长送来的大枣,她说:“老、老校长,我和山歌商量过了,再给学校捐10台电脑。”

梅子真是醉了,哪有这事啊?!但是,她的醉话也是我想做没敢请示她的啊,忙趁坡下驴:“就是,就是。”

老校长不住地念叨,好像我是孙悟空再世,梅子是观音菩萨投胎。

后来有一天,我和妻子在一起吃饭时,我趁着酒胆,给梅子检讨了上次捐款的事,说当时我没喝醉。

“孙猴子那点心思观音菩萨还能不知道?” 梅子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老校长进城那次,我说的也不是醉话。”

我心里一热,逗她说:“梅子,你是最好的,如果真的有比你好的人,我就装作看不见。”

梅子扬起一只手,我闭上眼睛准备挨揍,谁知道,我接受的不是拳头而是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原载《文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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