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瓷坛

伍中正

一站和桂兰什么也没有了，只剩兰花瓷坛。

一站对桂兰说，往后，你我的手里，就抱着这个兰花瓷坛，谁都不要松手。

中午，汹涌泛黄的澧水冲决了大堤，水就快速地进入了刘家庄。刘家庄的下午一下子乱成了一团糟。

水就在一站身后蛇一样追赶着过来。一站满脸是汗一路飞快地跑回来，一把拉出了正在清理衣服的桂兰，快走哇快走哇。

桂兰被一站一把拉慌了，失神地看着脸上汗珠滚动的一站。

桂兰失望地说，我的兰花瓷坛还没拿！

水犹如蛇一样很快钻进了屋。桂兰来不及大喊，就踩着没膝的水出来，把屋留在身后，嘴里还在念叨，我的兰花瓷坛，兰花瓷坛。

水发疯一样地还在往上涨。

屋很快就倒了。那些土墙在水里软绵绵地矮下去。轰隆一声后，屋就让水吃了。

一站跟桂兰浮在水上，像两片飘浮的叶子。

桂兰的气息越来越弱。

一站嘴里不停地喊，桂兰。桂兰。

他们在水里泡过了一天一夜。水渐渐地退了，一站看见了一个兰花瓷坛。

一站喊，桂兰你看，咱们的瓷坛！

桂兰就在一站的这一声喊里，睁开了眼，看见了刘家庄的天空，看见了刘家庄那些没有倒下去的树，也看见了自己陪嫁过来的兰花瓷坛。桂兰吃力地说，是咱们的兰花瓷坛。

一站就一把托起了兰花瓷坛，另一把就托起了桂兰。

水就渐渐地退了。

一站和桂兰什么也没有了，只剩兰花瓷坛。

一站对桂兰说，往后，你我的手里，就抱着这个兰花瓷坛，谁都不要松手。

桂兰说，我的命都是你一站给我的，我不会松手的。

一站搭棚。桂兰就把晒干的那些曾经让水浸透的棉絮与苇叶搬进棚里。

一站去河边捕鱼。一站常常是踩着星光出去，踩着星光回来，他的脚步声总是孤单地响起。

一站在河边仍旧捕些鱼换回家用。桂兰的脸上渐渐地有了笑容。

有一天，桂兰对一站说，用不完的钱就放进兰花瓷坛。

一站仍旧在河边捕鱼。一站第一次往坛里放钱，桂兰说，再过几年，坛里的钱就会放满。

一站说，坛里的钱放不满的。

桂兰问，为啥？

一站不说。

钱快放满的时候，一站对桂兰说，要修屋了。

一站的屋修得气派，还在门前栽了几棵杨柳。

一站还去河边捕鱼。

一站在河边捕鱼时，遇见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比家里的桂兰长得好看。一站不舍得放弃那女人，那女人说还会来的。一站觉得那女人极像当年身后追赶的洪水，会一下淹没自己。

桂兰那天想看看一站在河边捕鱼，远远地看见一站跟那女人躺在沙滩上睡觉。桂兰就转身回屋。

一站回来就对桂兰说，自己在河边看见一个人。还说，鱼不好捕，上来几条，最后还是跑了。

桂兰等一站说完，也开了口，我晓得，是一个女人。还要你的钱，你答应了她。

一站就点了点头。

饭桌上，桂兰拿出那个兰花瓷坛，对一站说，当初，是你看见了兰花瓷坛，说要我抱着，这么多年，我日日夜夜一直抱着，你呢？

一站低了头，一想到沙滩上睡觉的女人，一站就抬起了头。

我是想松手。一站的话像砖头一样地砸在桂兰的身上。

桂兰再说，坛里还有些钱，钱都是你挣来的，该怎么用怎么用。

一站看着桂兰慢慢掏着坛里的钱。

钱一次次地掏了出来。

兰花瓷坛空了。

一站手里拿着那些钱走出屋。一站在门前的树下站着。

桂兰狠狠地摔碎了兰花瓷坛。兰花瓷坛碎裂的声音尖锐地划过刘家庄。

一站慌忙进屋，问，咋了？

桂兰说，那天的大水中，我们把瓷坛一同带上岸来，你不抱它了，我一个人抱着也没啥意思了。

一站低头看那瓷坛的碎片。一站知道，那些是桂兰的一颗心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