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宁静的梦

吴建卫

枫泾被沪浙两地的商家当成一个死角，就像历代的权力纷争一样，没有人会把这里当成誓在必夺的战场，而这恰恰成就了她独特的魅力，优雅、沉着、淡定。

我一直习惯于对时过境迁的事情作一些无边的遐想，毕竟身在局中，总是那样浮光掠影，来不及细思，便匆匆赶往下一站。也许我是个外表木讷而内心细腻的人，许多事情不经过岁月的沉淀很难浸入肌肤深处。只有时光，总是那么富有耐心，用它柔柔的光和热渐渐地将往事温化在我的心里。

一

虽然阔别两年，你却一直徜徉在我的梦里。这一提笔，似乎立刻又嗅到了你天堂般的美丽。因为世博会，我于2010年在这个被称之为吴根越角的江南一隅偶驻，而一驻就是半年，从料峭的春寒一直到秋老虎下山，着着实实地领略了古镇儒雅的风韵。如果没有这次偶驻，我也不会知道在上海有个地方叫枫泾。

2010年4月初我们来到上海执行世博会安保任务，来之前，都以为要去世界级大都市工作一段时间，青年学生们便抑制不住兴奋，在火车上通宵达旦地玩起来。下了火车，当大巴将我们一路拉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跌入一片碧绿的旷野时，学生们有点纳闷：怎么离开上海了呀？上海，在人们的记忆中，应该是被高楼大厦紧紧包围的、寸土寸金、熙熙攘攘的城市，可我们驻扎的地方却如此空旷。在上海还能找到如此僻静空旷的地方，我有点意外。到了驻地，朝四周一扫，顿时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四月的江南，一切都那么清新亮丽。天是新的，草是新的，空气更是新得不得了。到了驻地，眼球就被四周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吸引了去。这是多么亲切的颜色啊！浓浓的乡情顿时涌上心头。自从参加工作，我已经快二十年没有目睹这翠绿中的片片金黄了。乍一相遇，竟然迫不及待地想投入其中，坐到绿茸茸的田埂边，仔细聆听忙忙碌碌的蜜蜂与这一片黄花的甜言蜜语。站到笔直的柏油马路中间，两侧的水杉直耸云天，在蔚蓝的天空中给视野拨开一个通透的路径，算是对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夹道欢迎吧。

回过神来再看驻地，已然陶醉其中。清雅的江南园林，白墙红瓦、雕梁画栋、楼台亭榭、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古朴的颜色、隽秀的线条，再加上这绿草黄花，分明就是一幅生动的山水画挂到了眼前。后来得知，旁边就是中国农民画村，里面住了几十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民画家，难怪设计得如此巧夺天工！

当地民警很快向我们推荐了三公里处的枫泾古镇，据说是上海人的后花园。我们放下行装，就直奔古镇。

古镇被现代化的水泥高楼包围着，不深入其中，你很难真正认识她。我们第一次进古镇，纯粹是为了购买生活日用品，走在繁华却不失幽静的大街上，从古色古香的楼宇和营业员怡然自得的神态中可以看出，小镇以独特的恬静与闲适居于大都市的一角，她是如此从容淡定，竟然看不到一丝浮躁。看过火车站的行色匆匆和南京路上的摩肩擦踵，听过上海人快节奏、高效率的生活方式，想过大上海的速度、高度和密度，我却还是没能料到，在上海还有这样一个悠闲的小镇。就这样喜欢上了枫泾，以后的日子，我也被这种心境渐渐地包围。

在枫泾，我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置身其中，像当地人一样闲适地生活。清晨，迎着朝霞，在鲜花簇拥的林荫道上漫步，抽动贪婪的鼻翼使劲地呼吸田野里那充盈着朝露的湿润和泥土的芬芳的空气。路的两侧有数不尽的新鲜等着你去发现：陈年的丝瓜藤缠绕在挺拔的水杉上，枝桠间竟然还挂着些干枯的老瓜，而树底下新苗已经探出鲜嫩的触须，开始新的攀登；路边的藕塘里不知不觉就有了一团团的蝌蚪在游动，一夜之间又变成青蛙，欢天喜地地跳上岸来；静静的小河里偶尔也会掀起波澜，不知从哪里流失的白鲢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打了个措手不及；路边饱满的油菜荚不知何时挂满了枝头。啊！这条充满了好奇与惬意的小路，就这样一路陪伴我。我已记不清走过了多少个来回，只知道中间有条河，河上有座桥，桥的这头是上海，那头就是我的故乡——浙江，我每天往返浙沪两地，便成了一种习惯。

工作累了的时候，我喜欢去镇里走走。上海的公交很方便，出了大院，稍等片刻就有车来，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古镇。我乐于一个人漫步在古镇的长廊里，河水与岸上的人一样的不紧不慢。河边的景色最经典处当属枫泾三桥，它是古镇的名片。三座风格迥异的石桥将被两条交叉的河流分割成四片的民宅又连了起来，它们承载了古镇几百年来数不尽的悲欢离合，有爱情的缠绵、家族的纷争、生意的角逐、家园的盛衰、民族的兴亡，甚至牛蛇鬼神、风流韵事，似乎枫泾的事根本就绕不过这三桥。竹行桥小巧玲珑，北丰桥优雅别致，清风桥端庄中正。在这暖暖的春日里，坐在桥上看着河里河外的风景，总能够自得其乐，忘乎所以。沿河的长廊里是琳琅满目的特色小吃和精致可爱的旅游纪念品，香气扑鼻的粽子、美其名曰丁蹄的红烧肘子、滋阴壮阳的芡实糕……当然最具枫泾特色的小吃叫拉丝，其实就是癞蛤蟆，一串串黄灿灿，冒着香气，透着油星，实在诱人。我的同事们吃了连说过瘾，可得知是癞蛤蟆后，立即变得唯恐躲闪不及了。原来人的心理在美食方面发挥了如此巨大的作用，难怪商家们乐此不疲地扯开了嗓子一个劲地吆喝，让幽静的小镇多了些生活的味道。

站在泰平桥上看古镇更如画一般，笔直的河道上荡漾着小舟，整齐的瓦片似轻风拂动的涟漪，两岸的建筑被串串红灯笼点缀得无比祥和，巧妙地解释了“泰平”两字。越过泰平桥，穿梭在狭窄的弄堂里，便顿时穿越到了农耕时代。就连店铺的装饰、店家的打扮也配合得天衣无缝。程十发故居、丁聪故居、人民公社旧址把记忆彻底地带出了现代化的时空管道，这时坐在古戏台下，即使面对空空的台子，闭上眼，就能听到缠缠绵绵的吴侬细语了。

初看枫泾，就像一个朴实的农家孩子，浑身上下渗透着浓浓的乡土气息，不温不火地和着流水的节奏，辛勤地劳作。若要深入了解她丰厚的底蕴，则要等到夜色阑珊，两岸燃起万家灯火的时候。枫泾的夜是迷人的，坐在长廊边的木质长椅上，你可以仰望星空作无限遐想，不妨让思绪回到春秋战国时代，看吴越两国如何在这里划定边界；也可以观赏两岸红彤彤的流苏和它们摇曳的倒影，感受这似梦非梦的时光在指尖悄悄流逝；可以屏气凝神聆听轻风奏响的妙曼旋律，聆听欢畅的小鱼在这柔波里的喃喃细语；当然也可以伴着须发皓白的时间老人那悠扬的节奏，沉醉其中，忘掉自己的存在。这一刻，就将心绪放飞了吧，无论它是跟着轻风散了，还是跟着流水跑了，都不要管它。你会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就在天堂里。多少年来，我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样一种宁静么？

在枫泾的日子，我时常这样放飞自己的心情。天空晴朗时，除了看古镇夜色，还可以一路走到田间，任由荷风细雨来熏蒸。也可以梦游般地徜徉在新农村里，闻一闻泥土的芬芳，看一看寒鸭戏水返璞归真。到了缠绵悱恻的梅雨季节，打把雨伞，独自踯躅在悠长的小巷，便有了另一种心境。当忙忙碌碌的人生从孤独回到孤独，氤氲的湿气裹挟了沉重的欲望一滴一滴落入池塘，一圈圈荡漾开来，最后一切复归平静。

枫泾被沪浙两地的商家当成一个死角，就像历代的权力纷争一样，没有人会把这里当成誓在必夺的战场，而这恰恰成就了她独特的魅力，优雅、沉着、淡定。她古典而不闭塞，现代而不压抑，典雅而不奢华，质朴而不落伍，繁荣而不纷杂，宁静而不沉郁，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商人不喜欢的地方，文人却未必。枫泾是适合怡情养性、读书静思的，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再去。

二

在上海的时候，除了驻地枫泾，我去过最多的地方便是朱家角。搭乘青枫线空调大巴，沿着景色宜人的朱枫公路，伴着一路徐徐轻风，在田间穿行，只需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朱家角。

朱家角是淀山湖畔一颗璀璨的明珠，它镶嵌在上海的西部。因为有淀山湖的养育，在上海开埠之前，这里就是个商贾云集的地方。宋元时期形成集市，明万历年间成为繁荣大镇。与太湖相比，淀山湖只是苏沪平原上的一洼小池，然而却是上海母亲河黄浦江的源头，朱家角就是由淀山湖孕育出来的第一个骄子。这里名人辈出，底蕴丰厚，集文化、商业、历史、宗教、艺术于一身，是上海经济、文化、民俗风情的一个缩影。

进入镇中心就发现这里的繁华雅致不是一般乡镇能及，建筑古色古香，街上人头攒动，游客成群结队，导游忙得大汗淋漓。朱家角的景点极多，要一一游遍，恐怕得费一番工夫。当地人总结为一桥一街、一寺一庙、一厅一馆、二园三湾、二十六弄。其中，最闪烁的亮点恐怕要算放生桥了——它如一条彩虹气势磅礴地架在淀浦河两岸，成为古镇南北的交通要道。这是上海地区最大的一座石拱桥，共有五孔，全桥长七十多米，宽近六米。桥体精雕细刻，工艺精湛，龙门石上镌有八条盘龙，管辖着湍急的河水；桥顶四个角上蹲着四只栩栩如生的石狮，镇守陆上，两种祥瑞各司其职；而两排中间刻着竹节望柱，就连桥中央的石板上也雕刻着精细的花花草草，可见古桥被建造者赋予了浓浓的情感，有桥壁柱石上的楹联为证：“帆影逐归鸿锁住玉山云一片，潮声喧走马平溪珠浦浪千重。”桥体缝隙里长出几棵石榴树，开出娇艳的花朵。这时站到桥顶，朝北望去，蓝天白云下面，黛瓦粉墙勾勒出错落有致的线条，潋滟的波涛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反射到这些古老的建筑上，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便忍不住要吼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了。

桥的一端就是著名的北大街。所谓大街，其实就是一条顺着大河支流蜿蜒崎岖通往古镇腹地的小巷。小巷两侧全是木质小楼，连成一片，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商品摆满了柜台，一望无际，所谓“长街三里，店铺千家”，繁华若此，果然名不虚传。步入大街，臭豆腐、肉粽、红烧肘子、五香豆子……各种香味顿时飘袅而来，令人馋涎欲滴。肠胃里正忍不住诱惑，那边又有精致的工艺品、漂亮的服装、惊艳的古董，令人目不暇接。走在石板路上一边品尝小吃一边走走看看，也别只顾看两边的商品，偶尔抬头，会发现如在山夹石缝中穿行，这不正是“一线天”吗？小巷深处，还有多处明清古建筑，三泖项庄、王永昶故居、福履绥祉、席氏厅堂、陈莲舫故居全都是精致的古建筑，还有上海手工艺展示馆、丝绸之路艺术馆、翰林匾额博物馆、全华水彩艺术馆。总之，这条长街应有尽有，无论你爱好什么，在这里总能淘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朱家角的特点就是桥多、弄多、角多，南片有泰安桥、廊桥、城隍桥、戚家桥、永丰桥、中观音桥，北片有永安桥、中龙桥、涌泉桥。诸多桥中，三步之遥的中和桥、微缩景观的课植桥、咯咯作响的戚家桥、纪念国耻的永丰桥最为别致，其他桥也全都形状各异、设计精巧，与周围建筑融为一体。站在桥上，看碧绿的河流从红白灰绿搭配巧妙的建筑中曲折地穿流而过，黄篷小舟在河中荡漾，别有一番情趣。朱家角的河道设计非常巧妙，不像其他古镇那么笔直，三河两汊形成一个笔划扭曲的“大”字，而恰恰这一弯曲，便湾出了许多风景，三阳湾、轿子湾、弥陀湾，每一湾都成为独特的一景，可入画，可赋诗，你尽可展开想象。

到了朱家角，一定要领略一下这里的宗教文化。这里是闻名淞沪的佛教胜地，有著名的圆津禅寺，始建于元代至正年间，是清华阁十二景之一，属于禅宗漕溪一脉的正宗传人。站在泰安桥上，看金黄的墙朱红的瓦在河水的反照下格外耀眼，远远的就能看见这一片建筑坐落在白水之上的古镇的中央。清华阁像一座雄健的宝塔矗立在淀浦河畔，金黄的匾额挂在整齐的瓦当下，庄严夺目，匾额两侧有一联：书榻静摇庭草翠，墨池凉拂水云低。古人赏景的意境总是这般深远。楼阁分三层，一层是大殿；二层观音宝塔，四壁嵌有精美的观世音砖雕；三层是钟楼，站在上面遥望古镇，古色古香的明清建筑群一览无余。整个塔楼飞檐翘角，线条优美，造型端庄，有种大家风范，令人顿生敬畏。禅寺的北面就是城隍庙，始建于乾隆年间，据说供奉的城隍爷就是明崇祯年间上海籍的四川布政使沈恩。庙内布局雅致，结构紧凑，有寅清堂、熙春台、玉照廊、月香室、潭影阁、可娱斋、花神殿、含清榭等十二胜景，每一景都有令人神往的故事传说。此外还有光绪朝的古戏台、记录人间功过的大算盘和四百多岁的银杏树三件宝贝，难怪几百年来，城隍庙的香火延绵不绝，兴旺发达。

欣赏了宗教建筑和文化，再看富有江南特色的园林艺术。在朱家角，这种艺术随处可见，然而最精妙绝伦的当属课植园。园子就在北首西井街，建于民国元年，寓意“课读之余，不忘根植”。白墙乌门，外面小桥流水，游人如织，屋里却幽静闲适、风光独好，果真还建有书城和稻香村，实现课植二事。园内按春、秋、冬设计布局，楼台亭榭、小桥流水、石碑长廊、古树名木应有尽有，可游览，可休憩，也可坐下静心读书，确实是读书耕植的好地方。真是羡慕当年的马文卿那种闲情逸致和儒雅，一辈子能经营这样一个园子，也是值了。此外，还有元代兴建的慈门寺和解放初的珠溪园，都是构思精巧、玲珑别致的好去处。

朱家角古镇是精致的，精致得令我多次往返而不知疲惫，每次都欣然陶醉其中，总觉得意犹未尽。或漫步在北大街，兴意盎然地淘点宝贝，体验古商埠那种繁华，感受远古的市井风情；或坐一坐具有浓郁特色的茶船，荡漾在碧水之上，一边品茶，一边欣赏怡人的两岸景色；或者坐在岸边，来两盘小菜，慢慢地品，品菜，品景，品闲适，品文化，只要有雅兴，总能品出愉悦自己的味道。坐在那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无声流逝的河水，忽然跳出了方外，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澄澈，两眼微闭，便飘飘欲仙起来。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往往越是身处喧嚣，越能获得心灵的宁静。

三

在江南有名气的古镇中，西塘是一个另类的典型。她保留了原生态的水乡特色，让人看到原汁原味的江南百姓生活。置身西塘古镇，你就像回家一样，亲切地感受那春秋的流水、唐宋的集镇、明清的建筑和远古的轻风、现代的风情。

进入西塘，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堵高高的马头墙上开出的三个门，中间正门上方用青砖刻着“斜塘遗风”四个飘逸的大字，两侧小门分别刻有“入景”“出画”。由此进入古镇，一片宽阔的水面呈现在眼前，水上竟然有一戏台，却是十分新鲜，大约是西塘的土地实在珍贵，根本腾不出一片地来做戏台，只好选在水中了，既能两岸同赏，又省了土地，一举两得。

沿着河边往北走，经过迎秀桥，绕过塔湾向东，就进入了一千三百多米长的烟雨长廊。长廊沿河而建，全是木质结构，一侧是民居和店铺，一侧便是静静流淌的河水。关于长廊，有一个非常美丽的传说。寡妇胡氏独自经营着一家店铺，艰难地支撑着家庭，在她门口有一个摆豆腐摊的王二，经常帮她做些力气活，久而久之，两人有了感情，胡氏又羞于开口，便借修理铺子为由，在门前架了个木棚。这样王二少了风吹雨淋，两人又能同在一个屋檐下经营生意。不料如此一来，两人的生意立即兴旺起来，于是左右邻居纷纷效仿，便形成了一条长廊，寓意“为郎而盖”。这故事的真假无从考究，但它有个十分吸引人的主题——爱情，一个与爱情有关的小镇肯定是令人神往的。这样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廊，这样悠悠绵长的流水，若是携了爱人的手，在这里闲庭信步，那会是怎样的心境呢？

走在长廊里，你可以漫不经心地逛商店，服装、小吃、工艺品、生活用品应有尽有。我知道，浙江人是全国最勤劳的人，他们做起生意来从来不知道疲倦，也很喜欢动脑子，无论是店铺摆设、商品搭配还是服务态度，他们都能做到尽善尽美，在这里，你几乎找不到两家完全一样的商店。此时，逛商店其实也是看风景，看那些优雅别致、物美价廉的商品，即使不买，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如果看累了，看烦了，只需轻轻地一扭头，悠悠水乡便笑盈盈地站到了你眼前。玉带长河碧波荡漾地就在你的脚下无声流过，河沿块石整齐洁净，石缝里偶尔钻出的几棵水草的蠕动能看出水流来，岸边垂柳依依，绿树成荫。对岸则是错落有致的小木楼一栋紧挨一栋，不留一丝空隙，一律朱漆木窗开向河岸，有的还开有后门，整齐的石阶通向河埠，有的还有小阳台，种些花草盆景，点缀得恰到好处。家家户户相似的格调，形成一幅完整的画面，充满了艺术气息。长河之上，忽然飘过一叶小舟，唱着田歌，悠悠划过；忽然横过一道长虹，连接南北，沟通两岸。众桥之中最美的莫过环秀桥，它从楼群里高高隆起，桥孔与水中的倒影恰好形成一个圆环立在水中央，两侧有一联写道：船从碧玉环中过，人步彩虹带上走。这是一座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古桥，造型优美，设计精巧，两岸古木参天，相映成趣，成为古镇一景。到了夏天的午后，桥南的凉亭里便坐满了闲客，聊天喝茶，下棋打牌，悠闲自得，好不快活。

说起桥，西塘的桥多，名雅，而且每座桥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有安仁桥、安境桥、安秀桥、安乐桥、永宁桥、万安桥、狮子桥、戊寅桥、五福桥、胥塘桥、吴家桥、鲁家桥等等等等，数不胜数。其中最北面的卧龙桥，相传由康熙年间的广缘和尚所建，他本为竹匠，因见一孕妇落水而亡，便一心要造座牢固的石桥，于是出家为僧，奔走十年化缘三千两，开工造桥，不料桥未完工，和尚病故，缺一桥面，无钱施工。这时，有两位仙人路过，听说西塘的豆腐干好吃，便买了几块，在云端边走边吃，不慎掉落一块，正好落在桥墩上，立即化为桥面。神仙也许不一定有，但广缘和尚的一片慈悲心还是令人感动不已，便忍不住要多看此桥一眼了。更有趣的是送子来凤桥，据说造桥的时候，突然有一鸟飞来，因此得名。这桥被当地人称为情侣桥，桥上有墙，墙上有窗，窗却十分奇特，有扇形，有梅花形，若是窗里突然冒出一张俊俏的笑脸正好是你喜欢的类型，估计也就心心相印了。据说走这桥很有讲究，男女有别。总之，不知是西塘人善于想象，还是因为历史久远，生活在西塘，也就自然而然地生活在这些美好的传说里了。此类的传说还有很多很多，什么翠鸟红菱祥符汤、百年传唱五姑娘、乾隆皇帝听田歌、金七舍命借皇粮，等等等等。只要你喜欢，提上一壶西塘老酒，找上两个耄耋长者，边喝酒边听他娓娓道来，估计三天三夜不够用。

如果能够在西塘住上几日，那就更妙了，这里有明清古宅、临水客栈，也有现代化的宾馆供你选择。长廊之外，曲折的河边还有数不尽的风光。听风、听歌、听摇橹声，看水、看桥、看古建筑，这里的古建筑是很有个性的，它不像其他古镇那样一律仿照大户人家那种飞檐翘角，而是全部走的平民路线，大多是高高的马头墙、观音兜，也有花墙、花窗，还有独具特色的美人靠、船鼻子、高阶沿、系缆石，做工都是那么考究，当然也少不了民间传说相伴。此外，更有瓦当馆、木雕馆、根雕馆、黄酒馆、纽扣馆展出地方特色浓郁的艺术珍品，如果喜欢宗教，也可以去雁塔禅院、七老爷庙走走看看。

生活着的古镇自然充满了生活的味道，既有浪漫热闹的长廊，也有僻静清幽的街巷，动静结合。特别是到了夜晚，站在万安桥上，看一轮明月悬挂空中，两岸灯火倒映水里，影影绰绰，摇曳多姿；听环秀桥下渔舟唱晚，古戏台上水乡田歌，实在是美不胜收。当然，这一切全是我的想象，我虽然去过三次，却从没在那里住过，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四

这次能去木渎纯粹是个意外收获，因为驻地离木渎较远，搭公交去担心当天赶不回来误了公事，正好领导的司机想去太湖，要我做导游。走马观花地逛完太湖，我们就将他顺势导向了木渎。毕竟，到了江南，不去木渎实在是太可惜了。我们虽没有乾隆皇帝的御用游船，但能来木渎一睹令风流皇帝也流连忘返、六次驻跸的地方，再累也是值得的。

木渎是太湖岸边一颗绚丽夺目的明珠，独居太湖十三景之首，享有苏州园林“翘楚”之美誉。这个具有2500多年历史的名镇古往今来吸引了多少文人雅士，也培育了无数的时代精英，自北宋至清末出过状元2人、榜眼1人、进士25人、举人30余人。与木渎有关的历史人物更是数不胜数，单是镇名的来历便沾有帝王将相的灵气，据说吴王专宠西施，为她在灵岩山顶建造馆娃宫，“三年聚材，五年乃成”，乃至“木塞于渎”。此外，伍子胥、范仲淹、乾隆、刘墉、沈德潜、徐士元、冯桂芬、沈寿、严家淦等等，都与木渎丝丝相连。

进入古镇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第一次匆匆而过，略作浏览；第二次，细雨绵绵中，我又专程去了一趟。

沿着西施沐浴过的香溪岸边，漫步在青石板铺就的林荫道上，看溪流两岸花草覆地，路上湿漉漉的青石板泛着晶莹的光泽，精美的木石牌坊矗立在路中央，穿过牌坊进入山塘古街，两侧砖墙上写着：园林甲吴下，立壑在胸中，于是带着憧憬的心步入美妙旅途。

第一站就是严家花园，高耸的门楼俨然像位慈祥中蕴含威严的长者伫立路旁，我是带着一颗景仰的心进入花园的，似乎要去拜会一位德高望重的尊长，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一脚跨进门槛，就被那些对联、匾额和雕刻给震慑了。在这里，一砖一瓦，一字一联，无论是从其年代久远，还是从艺术造诣来看，都堪称珍品，件件赏心悦目。与其说这是花园，不如说是博物馆。看中轴的五进主体建筑：门厅、怡宾厅、尚贤堂、明是楼、眺农楼，我被一股严谨刚正的气度所征服。当我认真去品味每一幅楹联、每一处装饰、每一件摆设时，心里顿时变得虔诚起来，甚至不敢用手去触摸那古老的门柱廊桥，生怕亵渎了神灵。尤其是尚贤楼，古老的楠木家具散发出悠悠清香，室内木石质朴典雅，柱子圆润挺直，各种雕刻线条优美，色调素雅，形象生动。遥想当年沈家和严家高朋满座，文人雅士汇聚一堂，吟诗和对，下棋观景，一定是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的。谁不知沈德潜身为帝师，一代文豪，腹中笔墨如浩淼太湖，若能做他家一洒扫庭院的童子，当面聆听教诲，那也是福分不浅了。两侧的园林更是清幽曲奥、美不胜收，徜徉其中步移景异、左右逢源，园子里花木扶疏、山水清秀，按春夏秋冬布局，每季配以相应建筑和花木，天人合一，寓情于景，彰显了主人高雅的生活方式。春园位于怡宾厅西侧，从尚贤堂右门穿越一条幽长的备弄进入，内有清荫居、静中观和友于书屋，园中栽有古玉兰，坐在这里读书观景最好不过。出了友于书屋，穿过绵延假山的洞穴，清风徐徐，还夹杂着荷香，这就是夏园了。视野顿时开阔，碧水晴天，迎面荷风，环顾四周有澹碧轩、延青阁、澈亭、锦荫山房和织翠轩，在绿树丛中半遮半掩，美不胜收。沿着池塘边的曲折回廊行走在摆设精美的鹅卵石路上，过了池塘，就进了秋园。园中设有登高、折桂两个区域，闻木樨香堂四周遍植桂树，仲秋时节，丹桂飘香，芬芳馥郁，令人心旷神怡。东南角还有鱼趣轩，可静坐赏鱼；西北角却有真趣亭可登高远眺，看园内全景。穿过眺农楼和见山楼逶迤向东来到环山草庐，中间有一平台贴水而筑，旁边一座假山绵延起伏，山顶一亭叫作宜人亭，便是最佳登高处，放眼北望，远处灵岩山古塔钟楼清晰可见。下了山来，从环山草庐东北角一侧拐进去，就是冬园。听雨轩、忆梅亭、盎春亭、疏影斋、清苑轩、宜雨亭、采秀山房全都置于其中，山水环绕，湖石错布，曲廊厅堂，交错搭接，把整个江南风光全都收纳了进来。我特别喜欢疏影斋的一副楹联：新枝有意效夔牙尧章词试作，常客无心成李杜君復句偏吟。走着走着，就到了海棠书屋和琴室，站在一侧，似乎就能听到朗朗读书声和悦耳的古曲了。

一个严家花园就足够你流连忘返了，可是在木渎这还不够。似乎不把江南园林的天姿秀色和江南人的精巧精湛做尽做绝，誓不罢休。出了严家花园往东，经过明月寺，到了第二站虹饮山房，这就是乾隆皇帝六次驻跸的地方，如果说严家花园精致清幽、安雅脱俗，那么虹饮山房就是大气磅礴、底蕴丰厚，具有一股皇家气息，开阔的视野、珍贵的文物、宏伟的建筑、精巧的设计，不断地冲击着你的视线。一进门先看到的是舞彩堂，后面便是春晖楼，楼上有一古戏台，两旁句子极好：“长生殿上桃花扇底缓歌慢舞凝丝竹；单刀会日击鼓骂时动魄惊心半死生。”站在这里，你能想象，皇帝坐在舞彩堂前，看着台上演戏，身边一班文武你一句我一句争宠献媚，肯定十分热闹，不知哪个是戏哪个是生活了。戏台下面一片空地，东西两边长廊里的书法石刻十分难得，如果有时间，可以慢慢欣赏临摹。沿着长廊往西走分别是科举制度馆、宫廷用品馆，还有两个圣旨馆，小楼古色古香，生动地见证了满清的朝廷文化。出了这几个展馆，是一个硕大的荷花池，美其名曰羡鱼池，意思就是站在这里，你会羡慕鱼儿的自由自在，抑或是告诫你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吧？鱼池的周围有蕉绿轩、竹啸亭、野人舟等美景，处处都是飞檐翘角，形态飘逸，有亭有廊，有石桌石凳，就连铺路的鹅卵石也晶莹别致，图案生动，更不用说花草盆景了，真是大饱眼福。东边是刺绣皇后沈寿的故居，里面精湛的刺绣作品琳琅满目。

不忍离去依旧要去，出了虹饮山房奔往下一站，就是鹭飞桥边的古松园，也是一座清代的宅第园林。里面建筑自然是古朴雅致，园中尤以古罗汉松和砖木雕刻为最美。古松据说有五百多龄，却无半点老态龙钟之气，郁郁葱葱，曲折苍劲，高十余米。园中这样的古松还有好多，站在斗折幽曲的双层长廊上，随处可见，一棵棵枝干挺拔，姿态优美，翠色清新。园内有凤凰楼，堪称江南木雕巅峰之作，檐下雕有十六只倒挂花篮，梁上却是十六只凤凰，所以此楼称为凤凰楼，也有人叫花篮楼，其他各处散落着“八宝”“八仙”“四君子”“四季平安”“平升三级”“吉祥”“蝙蝠”等各种寓意丰富的图案，真可谓煞费苦心。看完木雕看砖雕，一个门楼竟然雕刻了众多的历史典故，有“老子西游入关”“疯僧扫秦”“将相和”“截江夺斗”“张羽传书”“宁戚饭牛”“张良拾履”等等，处处精雕细刻，形神兼备。园里还有苏绣第三代传人姚建萍刺绣艺术馆，走近一看，那就越发的精细了，一根根比头发丝还要细的丝线织出了一个美丽无瑕的世界。至此，对江南女子的那双巧手不得不由衷惊叹。

第四站我们打算去榜眼府第，这是由林则徐弟子、晚清思想家冯桂芬晚年归隐木渎后所筑。进入大厅抬头可见“显志堂”三字，冯老自题堂名，两旁写有“金尊银烛销春雨；象管鸾笙护紫云”的楹联，园里有芙蓉楼、校邠庐、怀铅提椠、邀月招云榭、望山亭等古建筑，但是榜眼府最珍贵的却是江南三雕——砖雕、石雕和木雕。除了每座楼上有精细的三雕作品，在园子的东侧还专门辟有石雕廊，采用阴刻手法完整地展示了徐扬的《盛世滋生图》，将康乾盛世姑苏的繁华景象表达得淋漓尽致，令人叹为观止。从这些建筑布局设计能看出冯桂芬晚年的心境，那就是“官久方知书有味，才明敢道事无难”。

木渎的园林实在是令人眼花缭乱，回味无穷，看过之后还想再看。一路只顾得看园子，竟然把园外的景色疏忽了。回过头来再慢慢欣赏，走出榜眼府第，穿过幽静的古巷，过了斜桥、虹桥，就来到姑苏十二娘风情街，窄窄的街道两侧商铺争芳斗艳，赶紧挑几样有意义的纪念品，好将这个江南最美丽的小镇永远地在心中留住。

五

我在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到过乌镇，那时只有东栅的一条老街，我也是慕了茅盾的名而去的。作为江南农村出来的寒门学子，那时对老房子与平静的河流没有一点感觉，反倒为大街上难得一见的高楼惊叹不已，所以只参观了一下茅盾故居，便匆匆离去。2010年再次光顾，竟然已找不到当年的影子，着实被震撼了一下。

乌镇的名气很大，没到过乌镇你不知道她究竟有多深的内涵，只有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她的博大精深，美得无与伦比。如今的乌镇已经将居民全部迁出，纯粹作为一个民俗博物馆和旅游景点保存，供全世界的人们赏玩品味，并不断精雕细琢，发展壮大，竟然成为镶嵌在杭嘉湖平原、大运河畔一块绚烂的民间瑰宝。她像一部编撰精美的百科全书，波澜壮阔地展示了富庶的鱼米之乡那种柔情细腻、恬适典雅的江南风情。

到过乌镇，最忘不了的还是那桥。桥原本只是一个沟通两岸的工具，然而在乌镇它成了一件件艺术珍品，站在桥上可以观景，同时也自成一景，它们点缀在玉带穿梭的古建筑之间，令平静的水面和古朴的建筑顿生异彩，如神来之笔，使整个画面动了起来。乌镇人将桥做到了极致，走在乌镇的老街上，这桥就如影随形地陪伴着你，直到印在你的记忆里挥之不去为止。乌镇的桥据说有40多座，多的时候达到120座。你说，你走到乌镇的哪个角落还能摆脱得了这桥呢？乌镇著名的桥有东栅的应家桥、太平桥、仁寿桥、永安桥、逢源双桥，西栅有通济桥、仁济桥，南栅有福兴桥、浮澜桥，北栅有梯云桥、利济桥，名字多得让你根本记不清。总之，你很难找到两座完全一样的桥。它们或古朴简陋，或高雅精致；或小巧玲珑，或气势宏伟；或雄浑刚健，或柔美飘逸；或独居一隅，或相映成趣；或曲径通幽，或交通要塞；或曲或直，或高或低，或方或圆，或长或短。逶迤的河道上，人在桥上走，船在桥下行，古镇变成了一幅生动的立体画面。无论是站在桥上，还是透过桥孔，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向，那景色就像魔术一样千变万化，妙趣横生。

财神湾的逢源双桥是两座平行的桥被一个廊棚盖住，一木一石，如一对情侣相依相伴，是古镇人避雨的好地方，也是见证爱情的好场所，走在上面就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仁寿桥古色沧桑，高高耸立，似乎从两岸的屋顶上长出来一般，桥端还配有美人靠，供游人休憩赏景，最是宜人。访卢阁旁的应家桥是东栅最高的桥，站在桥上，可以一览东栅全景，东市河上碧水流觞，两边小路蜿蜒曲折，老宅林立，错落有致，群楼之中有乌镇牌楼、文昌阁、古戏台、修真观、九江楼、翰林府第、茅盾故居、观音堂、晴耕雨读、乌青水龙会、财神堂等景观。而西栅的通济桥和仁济桥设计新颖，构思巧妙，两桥互相垂直，透过桥孔能看到另一座桥，桥中有桥，景中有景，相映成趣，因此被称为桥里桥。而且，这两座桥还有悠久的历史，通济桥上还有创作于南北朝的古桥联，一曰“寒树烟中，尽乌戌六朝旧地；夕阳帆外，是吴兴几点远山。”一曰“通云门开数万家西环浙水；题桥人至三千里北望燕京。”可谓意境高远。这些桥都与周围的民居有机地融为一体，即使相隔几步之遥，你也不会觉得累赘。它们总是恰到好处地将两岸紧紧相连，桥上的石板平整光洁，严丝合缝，有的台阶向两端延伸，有的则放置一侧与桥垂直，就像一个严整的支架，将两边的房子紧紧嵌住。有的桥墩上还刻有吉祥造型或精美图案，带着造桥人美好的愿望永久地镶嵌在河水里。

水乡有了桥，就有了讲不完的故事。但是，乌镇的历史远非几座桥就能承载。还有那一条条石板小巷，一艘艘乌篷船详尽地述说着小镇5000多年的文明史。从昭明太子萧统到近代文豪茅盾，名人大家俯拾皆是。每个到过乌镇的人就如萧统与沈约的缘分，一经握手，顿解心结。来到这里，你尽可敞开胸怀，忘情水乡，陶醉其中。饱览了楼台亭榭、小桥流水，还有那满街的民俗风情也能让你一饱眼福，知古通今。什么乌陶作坊、亦昌冶坊、草木本色染坊、叙昌酱园、三白酒作坊，你可以尽情在此体验远古的生产方式，亲自动手操作一下；还有三寸金莲馆、百床馆、江南木雕馆，让你尽情领略民间工匠的精湛技艺；更有那水上戏台、水上集市、水剧场、灵水居，让你尽享水乡浪漫情调；此外还有关帝庙、月老庙、乌将军庙、瘟都元帅庙也能让你躁动的灵魂找到宁静的归宿。

啊！乌镇就是这样一个大舞台，一出出精彩绝伦的好戏流水般地上演，桥的文化、水的文化、酒的文化、建筑的文化、民俗的文化、宗教的文化，应有尽有，如果赶在春节，你还可以品尝一下场面壮观的长街宴，相信这一段邂逅，你和乌镇也会开始一个美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