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秦昕祎 王德 蔚丹
关键词:时间;凯文·林奇;城市时间性;时间城市规划与设计
0 引言
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和交通通信技术的持续进步,深刻变革了人们的生活方式,重塑了人们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也改变了人们对城市的体验方式[1]。在这一背景下,传统的城市研究理论和实践范式面临新的挑战。一方面,现有城市问题尚未得到有效解决,而新的时空问题又不断涌现。生活节奏加快、闲暇时间碎片化等现象导致人与人之间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减少,社会关系日益疏离[2]。同时,人们逐渐沉浸于虚拟空间,对物质环境的体验和依赖降低,城市公共空间的文化价值逐渐流失[3]。另一方面,城市规划与设计长期过于关注空间形态塑造和土地开发利用,而忽视了时间维度的重要性。面对社会生活方式的剧变,传统静态、刚性的规划设计范式已难以适应时代发展的需求[4-5]。
重新审视和反思现有城市理论,探索时间在城市研究中的价值和意义,成为学界和规划设计界的重要课题之一[6]。时间作为与空间同等重要的城市基本属性,在组织城市运转、影响居民日常生活,以及推动城市可持续发展等方面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随着城市生活的多元化和个性化发展,时间因素愈发凸显出其重要性[7]。通过分析城市的时间结构、节奏韵律、场所体验等,能够揭示时间与城市空间的互动机制,更加全面地认识城市系统的运作规律[8-10],也为应对城市面临的复杂问题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11]1。
凯文·林奇的著作《此地何时:城市与变化的时代》(What Time Is This Place?)开创性地将社会文化语境中的时间概念引入城市设计,开拓了时间城市设计这一新领域。本文系统梳理了凯文·林奇在时间城市设计领域的思想,以期为当代城市设计理论创新和实践范式转型提供参考。
1 形成背景与理论源流
凯文·林奇对城市时间性的探索,源于其对早期“城市意象”理论的反思与拓展。在1960年出版的《城市意象》(The Image of the City)一书中,他深入研究了人们对城市环境的感知、认知和体验方式,并提出了著名的城市意象五要素,即道路、边界、区域、节点和地标。这一时期,凯文·林奇主要关注城市物质形态的空间层面,强调通过塑造清晰、易识别的城市结构来增强人们对环境的认知和归属感[12]。
然而,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凯文·林奇逐渐意识到,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相互交织、共同演变,构成了人类组织经验和活动的基本框架。城市环境的塑造和体验不仅仅局限于空间维度,时间维度同样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他指出:“一个理想的城市环境,不仅要让人们感知到当下的时间点,更应当体现出过去的积淀、预示着未来的发展,传达出时间流逝的韵律和变化的动态”[13]。因此,时间意象也应与空间意象紧密相连,共同影响环境特征和人的行为活动。基于这一认识,凯文·林奇开始系统思考时间对城市设计的意义,并主张在规划设计中予以时间同等的重视,通过营造丰富的时间层次来塑造良好的城市意象,从而增强城市环境的活力和魅力。
在这一思想背景下,凯文·林奇于1972年出版《此地何时:城市与变化的时代》一书,标志着其研究视角从空间维度拓展到时间维度的重大转折,将跨学科的时间概念引入城市设计领域。在这本著作中,凯文·林奇从个体感知、群体认同、客观规范等多个层面,剖析时间的主观性、共享性、规范性等特征,强调在城市环境营造中对多元时间性的关注。同时,他还提出基于历史记忆、当下体验、未来想象3个时间维度来构建城市意象的思路[14]1,进而提出主动引导和被动适应的方法策略以指引这一思路的落实(见图1)。
凯文·林奇的时间城市设计思想虽是其“城市意象”理论的延续和深化,但它突破了传统城市设计领域对空间形态的偏重,将时间因素提升到与空间同等重要的地位,开启了时间城市设计的新领域。
2 理解时间的多重性
时间概念的形成和发展源于人类长期的哲学思辨和科学探索。凯文·林奇在梳理跨学科时间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提炼出时间在城市语境中的三重内涵:个人主观时间、群体共享时间和标准规范时间,并指出这3类时间在城市生活中并非彼此割裂,而是相互交织、共同作用。城市应致力于协调不同层面的时间差异,营造出兼具连续性和精确性、统一性和多样性的时间结构。
2.1 个人主观时间
个人主观时间强调时间体验的相对性和差异性,反映了不同个体在生理、心理和社会文化等因素的影响下对时间的主观感知。凯文·林奇从时间建构的本质、参照、影响因素和重要性等多个方面,讨论了个人主观时间的特点[14]119。
个体的时间体验是一个动态建构的过程。个人会根据自身的价值观和动机,通过对事件的筛选、重组和想象性重构,形成符合内心需求的时间体验。这一建构过程既依赖过去经验在记忆中的累积,也受到对未来的期待和想象的引导。其中,个人的记忆和期望不仅借助于外部世界的参照,如他人的叙述、稳定的时间标志物等,也依赖于内在的自我参照,如个人的语境、动机和自我意识。此外,不同个体和群体在选择和运用这些内外部参照时,会形成差异化的时间理解。
同时,诸多生理、心理和环境因素也在复杂地交织影响着个人的时间感知。生理节律、情绪状态的起伏和所处环境变化的频率等都会使个人时间感受呈现出不同程度的主观性和相对性。在外界规律发生变化时,个人的时间感可能被常规节奏所掩盖;而外界混乱失序时,个人时间感则可能被放大。可见,主观性和相对性是个人时间体验的本质特征。
个人时间的建构过程为理解城市环境与个体时间感知的交互关系提供了重要线索。凯文·林奇提出,城市设计应当充分利用时间体验的主观性和相对性,在感知和心理上增强个人与时间环境的联结,提升人们对时间和变化的适应能力。一方面,要营造能够强化当下时间体验的环境意象,引导人们在感官和情感上投入对“此时此刻”的感知;另一方面,要在环境中提供连接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时间线索,帮助个人在时间维度上实现心理连续性,从而以更加从容和积极的心态面对变化。
2.2 群体共享时间
群体共享时间基于特定群体成员的集体记忆和身份认同而建构,反映了群体在时间观念上的一致性。群体成员之间共享特定的时间观念并以此组织社会行为,这种时间观念往往借助于各类纪念场所、节庆活动等环境符号和社会仪式得以强化,形成了群体认同的时间节点。这些节点不仅承载了群体的历史记忆,如国庆节与民族奋斗史的联结、宗教节日与信仰传承的联结,也体现了群体对未来的共同期许[14]125。
然而,不同群体之间在时间结构和节奏方面往往存在显著差异,如对时间的划分、节奏快慢等方面的差异。城市中更是汇聚了多元的群体时间,如不同民族、种族、宗教、年龄段的人群都有其独特的时间体验。这就要求城市环境能够在更大的时间框架下兼容并蓄,既需要统一的时间标识系统来协调群体之间的时间差异,也需要具备一定的包容性和弹性以满足多元的时间表达诉求[15]。因此,凯文·林奇指出,城市规划设计和管理者应树立开放的时间观,关注并回应多元群体及个体在不同时空维度上的需求,在社会建构过程中塑造城市时间的共享性,同时也要适度保留时间的异质性,以推动城市时空的可持续发展。
2.3 标准规范时间
标准规范时间是现代社会协调运转的前提,其核心是建立在对时间高度逻辑化、均质化处理的基础上。通过构建精确的时间度量和管理体系(如年、月、日、时等标准时间),使得群体协作和社会活动组织成为可能,是规范生产力和社会行为的关键手段。
在城市生活中,钟表、时刻表、信号灯等各类时间信号对人们的时间体验产生着潜移默化的规训作用,而过度依赖和强化标准时间也可能带来时间异化等问题。在标准时间的约束下,时间变成了可以随意分割和计算的资源,人们则在很大程度上丧失了支配时间的自主权,沦为被动顺应外在节律的客体,面临与自然节律、社会生活节奏不协调的困境,逐渐成为“时钟暴政的仆人”(a servant to the tyranny of the clock)。
标准时间割裂了时间的生命性,弱化了节日等重要时间节点的社会文化意义。为了化解这种异化效应,凯文·林奇认为城市公共环境应当在提供标准时间信息的同时,以人性化的方式呈现自然时间的节律之美,创造更多与人们生物钟、社会活动相协调的时间景观,在时间的精确性与生命性之间达成平衡,使人们的城市生活韵律更加和谐有序[14]127。
在对时间主观性、共享性和规范性剖析的基础上,凯文·林奇指出城市规划设计应跳出静态思维的限制,以更加开放、动态的视角审视城市时间景观。在宏观上应统筹时间度量与管理,同时预留表达个体与群体时间异质性的弹性空间;在微观上塑造蕴含自然节律与历史记忆的公共空间,满足不同人群自主支配时间的需求。在城市设计中充分考量时间的多重性特征,营造出更加包容、和谐、富有活力的城市时间环境,从而提升城市居民的生活品质和幸福感。
3 塑造城市意象的时间路径
城市是一个多维时空的复合体,其中交织着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时间信息。凯文·林奇从历史记忆、当下体验、未来想象3个维度出发,提出塑造城市意象的时间路径:在历史维度,他强调要以开放包容的态度保护历史文脉,以唤起集体记忆,增强居民的城市认同感;在当下维度,主张优化城市时间组织,营造富于意义和诗意的生活节奏;在未来维度,倡导在传承与创新之间寻求平衡,通过营造适应性环境、保护有价值资源、探索新生活方式等,增强城市适应未来各种需求的弹性。
3.1 保护历史文化遗产、延续城市记忆
城市遗产承载着城市发展历史的点滴,是集体记忆的载体。长期以来,遗产保护的对象偏重精英阶层生活场所,而忽视了普通民众生活空间的历史价值,割裂了民众与城市历史的情感联系。对此,凯文·林奇提出以多元、理性、创新的态度保护和利用历史环境,使其融入当代城市生活,成为文化积淀和发展动力[14]29。
一方面,遗产保护应因地制宜、分类施策。出于研究需要,可以进行系统的考古发掘、编目建档,但要注重保护历史现场,防止脱离语境的破坏;出于教育目的,可以通过场景复原、角色扮演等生动展示历史,但应全面、客观地再现历史原貌,呈现多元群体视角,避免简单化、片面化。另一方面,在保护利用的过程中,应创造性地整合新旧建筑,鼓励以“拼贴”的方式将历史建筑与现代设施巧妙融合,用老建筑承载新功能,让历史成为当下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在城市肌理中展现时间的层次感。此外,还要重视历史环境与个人记忆的关联,与民众记忆息息相关的近现代遗迹,其情感意义往往胜于遥远古迹。城市更新也应充分尊重原住居民记忆,保存能唤起集体回忆的地方和符号,为民众提供参与的机会,在环境中添加个人印记,或用街头博物馆等方式展示历史,延续集体记忆。
总之,凯文·林奇强调历史保护不应陷入简单的怀旧或教条化的守成。相反,他主张应该以发展的眼光审视遗产的多重价值,既要延续历史风貌,又要满足当代社会的需求。在传承与创新、保护与发展之间寻求平衡,从而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延续城市的记忆。
3.2 重塑当下生活节奏,营造多元体验
在现代社会中,人们的生活节奏常常与自身的生理节律脱节,刻板的外部时间安排限制了个人对时间的自主支配,导致生理紊乱、心理压力增大。针对这一问题,凯文·林奇提出要从人本主义视角出发,优化城市时间组织,营造富于意义和仪式感的现时感(sense of time)①。
一方面,城市环境应当提供清晰、生动、符合自然节律的时间信号,如日夜交替、四时更迭等,引导人们感知时间的流逝。同时,为适应不同人群的作息需求,城市应容纳多元化的时间模式,提供弹性的时间安排,在协同工作与个人自主之间取得平衡,让城市生活更加包容和灵活。另一方面,城市需要营造明确的时间节点,激发人们对时间意义的感知。各类节庆活动是赋予特殊时刻以意义的重要载体,它们标示着城市生活的韵律,为平淡的日常注入节奏感。同时,城市规划还应预留灵活的空间,为短期的社会文化活动提供舞台,回应不同群体自发参与的时间诉求[14]65。
此外,在满足基本通勤、就医、教育等刚性需求的基础上,城市设计还要关注人们在不同时段的行为模式,为随性的、非目的性的活动预留空间,提供必要的环境支持。漫步闲谈、信步游玩等看似无用的“闲暇时光”,恰恰蕴藏着都市生活的诗意和情调。城市公共时间的结构也需精心设计,既要有序地协调不同服务和活动,向公众传达明确信息,又要引导局部区域的节奏差异,满足不同人群的时间偏好。
面对当代社会中“时间异化”对人性的负面影响,凯文·林奇倡导在城市规划与设计中应平衡时间的多样性、灵活性与秩序性,在时间体验中丰富城市生活的情感内涵,为重塑以人为本的城市时间秩序提供指引[16]。
3.3 面向未来想象,增强城市适应性和开放性
城市的未来是建立在对过去经验的理解和当下态度基础上的想象构建。凯文·林奇认为,随着年龄增长,人们积累的过去经历越多,对中期未来就越有务实的期望,可以更好地区分预期与愿望。但与过去丰富的经历相比,未来概念的基础较为贫乏,存在客观的不确定性和主观的不可靠性。为此,要想象当下行为可能带来的未来后果,将现在的动机与未来的结果联系起来,抑制注意力分散,从而拓展未来意象的范围和真实性,特别是对中期未来的认知。适当把控未来的边界,一方面可以充分享受当下生活的无限可能,另一方面也能使整体时间意象在智力和情感层面保持连贯性[14]90。
为了使城市能够适应未来的变化,凯文·林奇提出两条主要途径:一是营造适应性环境,如容量过剩、便利交通、分离可变元素等,降低改造现有元素的成本;二是保护对人类长期有价值的资源,谨慎避免不可逆转的变化。除此之外,还强调主动拥抱未来和创造未来,设立原型实验室等前瞻性设施,积极探索和试验全新的生活方式。
不过,凯文·林奇并不赞同把未来完全开放。城市的未来仍然需要确定一些令人称心满意的期望和清晰的选择方案,而不是完全未知。在这方面,城市环境可以发挥重要的教育工具作用。它应当传达潜在的可预见变化信息,展示与未来的延续联系,帮助人们内化对未来的满足感,从而拓展未来选择的范围。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培养公众面向未来的积极态度,引导人们主动应对未来的变化。总之,凯文·林奇认为人们应通过多种途径增强对未来的想象力、联系感、应对能力和选择性,并在其中寻找希望和乐趣[11]107。
4 管理城市变化和实现时间路径的策略
塑造富有时间意象的城市环境是一个动态演进的过程,不可避免地会面临城市发展带来的变化和不确定性。传统的城市规划设计范式往往难以有效应对这些挑战。针对这一问题,凯文·林奇提出主动引导与被动适应相结合的策略。主动引导强调以前瞻性的设计理念引领城市有序演进,通过巧妙利用时间元素来丰富城市意象;被动适应则强调顺应变化趋势,采取灵活机动的方式予以调整。这一理念拓展了传统城市规划设计的视野,强调在延续城市历史特质和满足未来发展需求之间实现动态平衡,为管理城市变化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
4.1 以主动设计引导城市有序演进
面对城市发展的不确定性,规划设计不应消极等待,而应当积极主动地塑造和呈现变化。主动引导是一种前瞻性的设计介入策略,旨在积极塑造城市环境的时间性和动态变化特征,引导城市空间朝着良性方向演进。凯文·林奇提出一系列利用时间元素主动呈现变化、丰富城市意象的设计手法,从而唤起人们对城市历史的想象,强化对时间节律的感知,引发对未来的憧憬[14]163。具体包括以下3方面。
(1)利用不同时间状态的对比。通过时间拼贴(temporal collage)巧妙组合不同历史时期的环境要素,利用新旧对比,展现时间的流逝和历史的积淀,唤起观者对历史的想象;或通过情景对比(episodic contrast),捕捉并放大环境中周期性的变化状态,如昼夜交替、四时更迭等,强化人们对时间节律的感知,引发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遐想。
(2)展现变化过程本身的美学。直接展示环境变化(the direct display of change),将变化过程本身作为一种美学体验来呈现,如模拟火焰、流水、云彩等自然界变化过程;或者为移动感受而设计(design for motion),在环境中营造移动视角下的序列体验,制造视觉惊喜和空间反差,使人们在移动中感知环境的动态变化。
(3)拓展感知时间的尺度(the patterning of long-range change)。面对人类难以感知的缓慢或快速变化过程,可借助延时摄影等技术手段予以揭示,发掘其美学价值;或在环境中设置一些精心设计的装置,让人们得以洞察那些不易察觉的环境变化过程[17]。
通过在城市肌理中融入丰富的时间元素,不仅能够凸显城市发展演变的历史脉络,也能为城市注入鲜活的生机与活力,营造出引人入胜的互动体验。这种主动引导的策略实现了从静态到动态、从注重空间形态到关注时间维度的思维转变,使得城市设计在塑造物质空间的同时,也能够更好地呈现时间景观和表达人文内涵。
4.2 以被动适应策略灵活应对变化
尽管主动引导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城市发展的方向,但在现实中,城市总会面临一些难以完全预料和控制的变化,如旧城区的衰败、功能的调整等。面对这些变化带来的挑战,规划师需要审时度势,积极寻求化解之道,努力在被动中寻求主动的突破口。凯文·林奇强调,成功应对变化的关键在于准确把握变化的类型和特点,全面关注变化的动态过程而非仅盯着某一时间点的状态。针对城市变化的不同类型,他提出一系列应对变化的策略[14]190,具体包括以下5方面。
(1)适应性设计。面对难以预料的变化,规划师应在规划中预留弹性空间,采用可变换、可拆卸的构件,增强环境应对不确定性的韧性,延长建筑和空间的使用寿命。
(2)渐进调整。面对渐进式的变化,应通过持续的局部微调整,逐渐积累成整体效应,在尊重变化客观趋势的同时,适度引导其朝有利方向发展。
(3)利用荒废环境。当遇到难以扭转的衰败时,应积极思考环境再利用的出路,强调要因地制宜地赋予废弃环境以新的功用和意义,在尊重时间痕迹的同时,激活遗存空间的当下价值。
(4)尊重自发性。面对市民自发性的环境调整行为,规划部门应在宏观政策框架下适度放权,在自上而下的总体掌控和自下而上的局部创新之间寻求平衡,将公众的无序参与转化为有序的适应性调整。
(5)提供缓冲与替代。面对不可避免的破坏性变化,规划师还应提供必要的缓冲措施,降低变化带来的情感痛苦,为失去熟悉环境的人群提供替代性的记忆载体。
总之,被动适应策略的核心是化被动为主动。凯文·林奇强调,规划师要学会顺应客观趋势,根据实际情况及时调整策略。最关键的是要用开放、包容的态度去接纳变化,运用灵活机动的方法去应对。在变化中,既要考虑延续城市原有的特质,最大程度减轻变化带来的冲击和阵痛,又要抓住变化带来的新机遇,让城市能够适应新的需求,推动城市持续向好发展。
5 波士顿华盛顿街的时间意象解析
为使抽象的时间城市设计思想更加贴近实践,凯文·林奇选取波士顿市中心的华盛顿街作为案例,通过实地观察和问卷访谈,生动呈现了这一地区丰富的时间意象,揭示了城市中交织的多重时间维度,以及城市发展演变的脉络,从而为探讨城市设计、历史保护等实践提供具象化的视角。
凯文·林奇敏锐地观察华盛顿街中塑造人们时间意象的标志。其中在个人时间层面,发现居民对城市节奏的感知存在主观差异,这种差异受到活动状态和地点位置等因素的影响。例如,街道中的行人感觉时间飞逝,而公园中的游人则觉得时间缓慢流淌。群体共享时间则体现为波士顿人共同的城市记忆和生活体验,如对老州议会大厦、斯科莱广场等历史地标的集体认知,对传统庆典的习俗约定,或不同族裔社区的独特庆典活动等。而标准规范时间则渗透于现代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从钟表、日历、营业时间到交通信号灯无处不在。
透过波士顿的各种时间标记,凯文·林奇进一步刻画出这座城市的时间轨迹(见图2)。在历史维度,古老建筑、纪念碑、街巷、遗址等承载了城市的发展脉络和居民的集体记忆,如老南聚会所(Old South Meeting House)曾是波士顿倾茶事件的集结点,富兰克林的出生地和雕像再现了名人的风采,旧报社勾起人们对《波士顿晚报》(Boston Evening Transcript)停刊的怀念等。在当下时间,多元的城市空间为人们提供丰富的时间体验,如喧嚣热闹的商业区与幽静雅致的公园、川流不息的车流与昼夜变幻的天光,学生、游客、商贩等不同人群在此留下各自的时间印记,共同营造出异质但包容的时间景观,塑造出波士顿独特的城市节律。而在面向未来时,城市发展和建设活动从未停歇,新的建筑与功能不断取代旧有空间,“传达着”波士顿人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在实地观察华盛顿街的变迁过程中,凯文·林奇发现一些单一的应对策略,如大拆大建、全盘保护等难以适应城市发展的复杂性。这促使他反思传统规划设计的局限,转而主张结合主动引导与被动顺应的环境管理策略。一方面,通过新旧建筑的改造与拼贴、新地标的塑造等主动设计手段,在新旧交织中凸显城市历史的层次感和城市当下的活力。另一方面,对于一些难以避免的衰败和废弃现象,通过适应性再利用等被动策略予以应对。例如,他注意到一些旧建筑墙体遗留的痕迹、暂时闲置的空地等,认为可借机赋予新的功能和活动,并展现城市环境的生命力与延续性[14]135。
通过对波士顿华盛顿街的案例分析,凯文·林奇将其时间城市设计的核心思想进行实例化,展现了个人、群体、客观3种时间在城市中的交织场景,揭示了波士顿城市发展的脉络延续,同时也展示了规划设计实践中主动引导与被动适应相结合的策略思路。该案例一方面拓展了凯文·林奇的城市意象理论,将其从空间意象延伸至时间意象,丰富和完善了其理论体系;另一方面,为时间城市设计的实践提供了诸多启示,如保护能唤起集体记忆的地标符号,塑造人性化的城市时间节奏,预留空间应对未来不确定性等[18]。
6 凯文·林奇的时间城市设计的思想构成
凯文·林奇对时间在城市发展、环境塑造和生活体验中的价值进行了深入探究,不仅丰富了城市意象的理论体系,也为时间维度下的城市设计提供了理论支撑。对凯文·林奇关于时间议题的思想进行梳理,可提炼出4个关键内容(见图3)。
(1)时间标记。城市中存在着许多呈现时间和反映变化的标记。这些标记可以分为自然时间标记和人工时间标记两大类。自然时间标记包括光线、植物、温度等,反映了自然界的节律变化。人工时间标记则包括建筑、钟表、节庆仪式等,体现了人类活动对时间的刻画与纪念。
(2)此地何时。透过这些时间标记,城市呈现出丰富多样的时间意象,涵盖了从历史到未来的时间维度。例如,古老的建筑承载着城市的历史记忆,当下的城市生活场景反映着人们对现实的体验和感受,而规划公示等未来信息则代表着人们对城市的期望和想象。这种由过去、现在、未来交织的时间意象,构成了城市意象独特的历时性特征。
(3)此地共时。每个人对城市环境的感知和体验都是主观能动的过程。个人意愿、群体特征和外部客观条件等因素,共同影响并塑造着人们对城市历史记忆、当下体验和未来想象的认知加工,形成共时性的时间意象。
(4)现时感。这些主客观交织的时间意象最终形塑了个人对城市的独特情感体验,即“现时感”。凯文·林奇提出,城市设计应致力于扩充人们的现时感,即在“此地何时”“此地共时”的基础上,丰富并强化城市环境中交织的时间意象,提供更加多元的时间体验。而为实现这一目标,城市设计需要对光线、温度、建筑等各类时间标记进行精心设计与布局(主动引导和被动适应),营造出更加丰富、富有层次的城市时间景观,提升人们对城市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通过“时间标记—此地何时—此地共时—现时感”的闭环,构建起外部环境与内在感知之间的联系,形成多维度的时间景观和多元的时间体验,不仅能够充实城市的人文内涵,也为人们提供更加丰富的精神寄托和情感慰藉,从而提升城市的生活品质。
7 展望
面向未来,人工智能、大数据、虚拟现实等新兴技术的发展,为动态塑造、精准感知及真实再现富有历史积淀、当下活力和未来想象的城市时空意象带来新的机遇。借助时空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能够高度精准地洞察城市时空演化规律,动态模拟评估各种规划方案的影响,智能优化资源在时空维度上的布局。与传统静态的规划方式不同,基于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动态规划设计更有助于引导城市朝着良性方向演进[19]。与此同时,虚拟现实等沉浸式技术为增强人们对城市时空意象的多维感知提供新的载体。利用VR/AR等技术,可以身临其境地体验数字重构的不同历史时期城市景观,充分感受城市意象中蕴含的历史底蕴;或在数字平行空间中预览未来城市愿景,激发对未来的遐想。身临其境的沉浸式体验将极大增强公众对城市时间维度的感知能力[20]。此外,通过新技术记录呈现当下街景的动态变迁、个人城市生活体验等,也能为后世保留更加生动立体的当代城市记忆。总之,将科技智能与人文理念相融合,可能成为引领城市设计创新、推动时间城市理念落地的重要驱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