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一个世界来（组诗）

小推销员退休了

直到退休，她还是小推销员

在她身前，时间像一个巨大的容器

横陈的五味和过往，填满她一生

身上的重压，终于可以卸下了

最好的年华她经历过

再回首，千言万语化成一词：了却

无奈也是一种了却

这是她曾经一次次否定过的结果

就让一切归于平静

给她一个她想要的晚景吧

送父亲

那天，我们刚把父亲送进火化厂

便见他化作一股青烟升腾而去

速度比其他的快得多

刚满两岁的侄女哭着找外公

我用手指了指飘着绵密阴雨的天空

冷也好，热也罢

从此，人间再无罗庭章

而阴间又多了个任劳任怨的好鬼

如雁过留毛，剩下的一小堆骨灰

不过是他留在人间的遗物

即将埋进不足两平方米的冰冷公墓

而我们，作为他来过的证据

唯有认领悲伤

找两个字代替

世界之大，可用茫茫概括

跨越世界梦不成，可用茫茫概括

荒原乱石堆，雨打风吹

孤零零的白野花，一个劲地晃啊晃，从来无人赏

可用茫茫概括

终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到访

借着酒劲，掏心掏肺，然后仰天长叹

可用知己概括

从另一个世界来

兄弟回来了，一去三年

但我无法确定：此刻站在我面前的

究竟是尘世的王智？还是龙泉寺的仁明

我们在菜市场相遇的时候

他手中正提着一小点青菜、茴香和豆腐

要不是他喊我，我不敢相认

小我好几岁的他已谢顶，面部稍显浮肿

看他这样子，绝不是“水土不服”就能搪塞过

去的

——我纳闷

他说，他最近心跳得厉害

感觉快蹦出来了。医生说得做手术

一个无家族遗传病史，又戒色的人，何故如此

——我诧异

市井声此起彼伏。我们身边人来人往

他目光空荡荡。早已不复往日的神采

他已经回不来了

从他辞职——离去——返回

也许不久，他又将去往未知的下一站

这个过程悬在生与死之间，短暂或漫长

某一瞬间，他的眼神告诉我

他仍在途中。他远未抵达他要抵达的地方

终极逆转

“穷人家的孩子，没资格谈理想”

至今，他仍记得当年父亲对他说这话时面无

表情

让他想不到的是

这么多年，他依旧过着父亲想让他过的生活

——那是一个被命运打败的农民

在无力供养之下，打的最后一张牌

后来，初中毕业被迫读了中专的他

终于跳出农门，端上了“铁饭碗”

在乡镇摸爬滚打八年后，他进了城

又过去十八年，无力感与日俱增

工作累、心累、人情世故累

套用某外国诗人的话

“他不喜欢的每一天，都不是他的”

这么多年，他把自己当作一个笑话

他与其过着父亲想让他过的生活

不如过着命运想让他过的生活

他承认自己是一个失败者

可他就是不肯认命

令人感到费解和惊讶的是

有一天，一头白发的他突然辞职了，去向成谜

怕冷的女人

透过下午四点阳台的窗

又见对门的女人

独自坐在自家天台上晒太阳

有时，她会为自己点燃一支烟

她抽一口，空气抽一口

而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天际

她是哈尔滨人，离异不久

父母早亡，唯一的孩子死于一场冰雪事故

愿云南的阳光能够治愈她

采风

一群中年人在景迈山喝茶聊天、看风景

采访、收集素材。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

就像他们头顶的天空，云很淡，风很轻

而我能确定的是：他们早已磨光了锐气

他们在一个人的时候，绝不是这种表情

我曾亲眼目睹：一个来自玉溪的女诗人

白天还和大家眉来眼去，说各种得心应手的

黄段子

仿佛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晚上却一个人偷偷躲在客栈里流泪

责任编辑 张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