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经验的“临界”

2024-06-25 00:00李壮
北京文学 2024年6期

赵琳是诗人,我最早与他是因诗相识。这次赵琳写的是短篇小说。其实短篇小说与诗在深层肌理上是相通的:它们都是要在小小的截面上,凝缩生活的总体处境、折射存在的深远质感,就像赵琳在小说里写到的伐倒的树木一样,截面只有小小一方,但你伸手去摸那年轮,一百年都在里面。

这篇《边界》里也确乎流淌有诗的意味和思维。开篇处,作者就先行抛出了几组充满异质性碰撞意味的意象:鼓楼、教堂、雪中的山峰、汽车和飞机。这种空间意象的并置登场,以一种十分微妙的方式暗示了故事深层的时间叙事。鼓楼是典型的本土建筑,“晨钟暮鼓”,这是古典轮回时间的指认对象,也是漫长岁月的诗性隐喻。教堂则暗示着外来文明元素和全球化时代的文化视角。山峰和雪是属自然(农业),也是属过去的,它让我们联想起过往“乡土中国”语境下人与自然同构的时空体验。而汽车和飞机则是属人工(工业),也是属当下的,现代交通工具出现在自然大化的环境背景之中,则显示出空间技术对时间体验的深度改造,以及现代人生活里时空经验结构的无声重组。

在一种颇具视觉感的密集碰撞里,这些意象肩并肩挨在一起;它们彼此之间显然存在着日常经验层面的平实关联,但这种关联背后,似乎又潜藏着隐约的对峙和紧张。这种充满临界感的状态,仿佛是对小说动力机制乃至情节模式的一场“事先张扬”。

整部小说的核心情节,正同这种关联与对峙有关。故事本身并不复杂:兄弟二人,原本与祖父、父亲一起生活在林场,但此后的人生走向出现了分岔,一人读书求学去了美国,另一人则留在林区继承着伐木工的生活与命运。如今,祖父去世,远走美国的兄弟也临时回乡。究竟是以祖辈的土葬方式安葬祖父,还是以现代的“火化+海葬”方式来处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见,而不同的意见背后,浮现出不同的文化思维与价值观念,也指向了不同的空间背景及其时间想象。

《边界》主要聚焦的便是这些“不同”之间的对峙,以及这对峙背后微妙的爱与理解。借助葬礼前后几天的小小截面,三代人的生活命运转型和性格观念的演化获得呈现。小说对林区生活和父祖辈形象有着颇为生动细致的书写,但这种细致又并非铁板一块——例如,祖父遗留下的笔记里,已经出现了关于大海和海葬,即关于外部世界和多元文化的记录与想象。几代人之间的经验迭代和观念碰撞,折射出不同文化话语之间的相遇磨合;线性历史的进程,在这一短篇中被截屏为“我”与阿峰、阿峰与父亲等多组场景化的空间对峙片段。在此意义上,《边界》的故事固然简单,但其背后,的确有许多深可玩味的东西。

特约编辑 蓦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