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组章）

陈劲松

白纸上的雪

跫跫之音，飘落于雪白的纸上。

光芒闪烁。

谁白色的叩问，让一张干净的纸的内心变得更为明亮？

一场再大的暴风雪，比一张安静的纸都要脆薄！

一片一片醒着的雪，是你的眼神：纯净。热烈。

那个黑眼睛的写诗的孩子呀！

你在雪白的纸上写下：寂寞的雪。

（大雪降落。白色的雪，总在试图改变黑夜的颜色。）

“大雪使人羞愧！”

做一张干净的纸吧！

诗人说：让那些干净的雪，一直下到我们身体的内部！

三月·白玉兰

“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

芬芳迷乱，恍惚，欲望有着蓝色的蛇信，闪电般吞吐，探测、捕捉着鬼魅的霓虹，诱惑的花束，温软的情话，道貌岸然的谎言……

大地深处的白骨，期待着萌芽，打开黑色的骨朵。

一滴雨水，涌动的荷尔蒙，唤醒沉寂的潮汐。

北四环的夜色里，玉兰花拼命般地白着，它们的白，是这四月纯粹的无辜。

它们可曾抵消了春夜里一丝丝的黑？

它们纷纷扬扬，在夜色中飘落成数千公里之外的一场大雪，从梦外，飘到了梦里，开放或凋落，你得欣然接受，这时间馈赠给你的礼物。

三月是一张白纸，那些凋谢的花朵，在白纸的深处，又重新安静地开放了一次。

纸上弦音

那指间流泻的蹄音，和白头的峰顶掠过的风，有扑面而来的凛冽。

浑厚，悠扬。

弦音盛放，有曳地的丝滑的裙角。

战栗的丝弦上，草原醒来，马群狂飙。

野花狂欢，有异域的美。蜂蝶蹁跹，闪动魅惑的复眼。

蒙古包顶升起的安静的炊烟，是入定的音符，是幸福最具体的注解。

众草间流向远方的溪水，每朵浪花都在路上踮起纤细的脚。

陡立的琴弦，铺展开缤纷的物事。

弦音之中，有宿醉的人在白纸上睡去，也有人正从梦中归来。

纸上的秋天

秋天薄成了一页白纸。

花朵、蝉鸣、谷粒……那些丰腴的事物都已被谁拿走。

河流消瘦下来，直至瘦成白纸上的一道折痕。

一只鸟，像一个词语般，正从这个秋天迁往一页白纸的深处。

雁鸣与鹤唳，比一条大江更早地充满了凉意，一只候鸟，它的飞翔，快过了一枚黄叶坠地的速度。

雪白的纸上，一丝秋意，渐渐浓重。

镜 像

1

轻拿。轻放。

具有此性质的，还有诗歌。

锐利的光芒被文字和一张白纸小心地藏起。

文字之河的岸边，揽镜自照的人，他的面容被波浪的碎片肢解。

2

静静地立着。

一面镜子的对面，是一个整个的世界。

一张白纸，面容沉静，说出：过客、泪水、黑、白……

它们从不曾说谎。

它们的内心洁净！

3

青铜之镜。

蓝色锈蚀是时光的斑驳背影。

一面铜镜，一直在试图挡住那些溃散的时间。

一张张白纸，也在做着同样的尝试……它们在时光中泛黄，像是生出了蓝色的锈蚀。

4

一面小小的镜子和一张白纸的深处，囚禁着那么多捕捉闪电的人。

滴答作响的钟声是最狂暴的狮群的低吼，试图驯服它的人，四散而去，又蜂拥而至。

5

失手打碎的时间，伤口，来自那面镜子身体内部。

我们该如何忍住内心的裂纹？

如何用一张白纸包裹起镜子背后那些散落的，时光的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