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丛馨
[摘 要] 谭嗣同在戊戌维新时期乃至中国近代史上都是一位传奇人物,他在救国救民的道路上属于惊世骇俗的激进派,最终英勇就义的归宿也让人感叹。对谭嗣同的一些鲜明思想的形成过程进行探讨,力图从中窥探谭嗣同作为思想者与行动者的成长轨迹。
[关 键 词] 谭嗣同;思想;维新运动
人们对谭嗣同的认知更多是“晚清的彗星”,认为他极其闪耀夺目地现身,又极其迅速地退出历史舞台,成为后人口中的传奇。但梁启超说谭嗣同是“晚清思想界的彗星”,因为谭嗣同在思想上也有卓越的成就,提出了冲决罗网、变法救国、以太论、日新、心力、仁通等思想,并且知行合一,深刻地影响了维新运动。思想往往是在多方面条件的影响下形成,谭嗣同在成长初期先是受成长环境的影响对封建纲常与科举制度持否定态度,而后在学习传统文化与新式西学中养成经世致用的务实精神,在国内外双重压力下倾心于佛学,在人生的历练中产生侠义壮烈的献身精神。
一、对封建纲常与科举制度的否定
原生家庭的样态会奠定一个人的性格底色。谭嗣同的父亲谭继洵被赐同进士出身后留京为官,后又升为户部郎中,谭嗣同正是在此时出生的,后来谭继洵又不断升迁直至一品大员,任湖北巡抚兼湖广总督。
母亲徐五缘是谭继洵考取功名前就娶进门的妻子。谭继洵考取功名后不断升迁,家庭条件也得到改善,但徐五缘没有改变一直以来的勤俭,还如之前一样操持家务。受母亲影响,谭嗣同没有铺张浪费的习惯。谭嗣同与母亲感情深厚,但父亲的妾卢氏凭借宠爱会借机对谭嗣同进行打骂。
谭嗣同12岁时,白喉症瘟疫爆发,母亲徐五缘、姐姐谭嗣淑、哥哥谭嗣贻在五日之内相继去世。母亲的离世让谭嗣同在这个大家庭里失去了保护,卢氏被扶正后对谭嗣同的苛待变本加厉,甚至会对谭继洵诋毁谭嗣同,于是谭继洵对儿子的态度也变得很恶劣。庶母的欺凌和父亲的冷漠让谭嗣同在母亲去世后就失去了家庭的温暖。
“吾自少至壮,偏遭纲伦之厄,涵泳其苦,殆非生人所能任受”,谭嗣同在童年和青少年岁月里体验到了封建礼教的虚伪和阴暗,本就性格刚烈的他出于本能厌恶虚伪的封建伦理,思想的形成也逐渐脱离封建社会的传统模式。
谭继洵是一位谨慎且保守的老派知识分子,希望儿子通过科举考试走仕途。在早年的学习过程中,欧阳中鹄和涂启先占据了重要地位,谭嗣同在他们的指导之下学习儒家经典,在中国传统学问经史之学方面打下良好的基础。
谭嗣同从小就对科举制度极度厌恶,“薄视时文不屑为”,认为八股文没有什么现实意义,对沉迷于科举的儒生也是鄙夷的。欧阳中鹄与涂启先对八股和科举制度也都抱有怀疑和不满,对只追求华丽辞藻却空洞说理的八股科举极力批判,认为科举制度将学与用完全割裂开来,对这样的人才选拔方式持怀疑态度,在他们的影响下,谭嗣同对科举制度的认知也更清晰。但在父亲的监督下,他不得不在科举考试上投入精力。谭嗣同与哥哥谭嗣襄参加七次乡试均落第,谭继洵只能为兄弟二人捐监生,于是谭嗣襄远赴台湾任职,但不久后就去世了。谭嗣同怀疑哥哥是因仕途屡遭挫折才最终失意而亡,悲痛又惋惜,对科举制度的感情也更复杂了。
谭嗣同对当时正统社会的疏离,首先表现在与封建纲常的冲突上,其次表现在对科举制度的不满和怀疑上,后来他表现出的对封建制度的否定,较其他知识分子都更深刻也更激进。在他的著作《仁学》里,他坚定地反对君主专制,揭露君主专制的罪恶,在王船山“民主”“民族”“民权”的指引下提出“冲决罗网”。他认为君主的存在是为了给民众办事,臣子的出现是协助君主办事,但现在君主用权力控制民众,臣子用权力剥削民众为自己谋福利,已经严重脱离了设立君主的最初设想,所以君主专制是极其邪恶的。谭嗣同认为“三纲五常”是统治阶级控制和压迫民众的工具,对于“君为臣纲”,他认为君民应该平等,忠君和爱国是两个概念;对于“夫为妻纲”,他认为封建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使妇女受到很多不尊重与痛苦,应该实现男女平等;对于“父为子纲”,他认为父子关系应该是平等的,父亲不应该是绝对的权威者。
二、经世致用的务实精神
谭嗣同较同时代的知识分子更早地拥有经世致用的意识,这与他师从“浏阳三先生”(欧阳中鹄、涂启先、刘人熙)所受的教育有关。
欧阳中鹄,认为广泛学习百家之长才能在学问上达到更高的境界,所以在对谭嗣同的教育上改变了传统经学教育方式。谭嗣同日后也愿意广泛涉猎各种书籍,学习西方知识。欧阳中鹄与传统的教书先生还有一个显著差异就是他精通数学,在自然科学上有所研究,有学以致用的意识,这对谭嗣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涂启先强调将学问应用到实践中,要求谭嗣同在钻研儒家经典的同时也要有务实精神,有将所学运用到实践中去的意识,要放开眼界去了解天下人事。谭嗣同在学习百家之学时,非常认同墨家对自然科学的重视,墨家主张运用所掌握的自然科学知识来说明和解释客观世界的事物而不是用感性判断,强调在观察到的表象的基础上进一步通过思维活动理性认识事物的性质。
谭嗣同在拜入刘人熙门下后,在思想上有了新的转折。因刘人熙对王船山思想的讲授,谭嗣同也开始了对船山哲学的研究。他一改以往,开始将心性之学置于经世之学之上,对中国古典哲学产生了浓厚兴趣。谭嗣同也在王船山思想中找到自己新思想的依据,王船山鲜明的民族主义品格成为他反清思想的主要源泉;王船山的民本思想,启发谭嗣同提出“维变法可救之”的政治主张,主张建立一个君民平等、没有礼教束缚的国家;王船山的经世致用思想让谭嗣同坚定了实践精神,他坚持“圣人之道”必须应用和体现于人世之中,必须以它对社会所产生的利益和效果来衡量其价值,其内容必须随时代的变化而发展;王船山对传统道器观进行批判,提出“天下惟器”“道不离器”,谭嗣同在这一基础上重新解释道器关系,认为器决定道、道从属于器,得出“器体道用”“道随器变”的结论,进一步提出“器既变,道安得独不变”,有力地批判了“天不变,道亦不变”的传统观念。谭嗣同认为时代的客观物质条件变了,统治者也应意识到自己的缺陷,只有改革变法才能拯救国家。
传统文化作为谭嗣同的思想营养,其中的优秀文化不只对早年谭嗣同影响至大,也给他提供了向新学转变的思想基础。
三、对外来思想的接受
谭嗣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以经世之学为信仰,有着传统知识分子的通病,认为外国的先进之处无非是“舟车之利”和“火器之精”,靠这些治理不了国家,中国的立国之本仍然只能是广博到可以涵盖一切的孔子学说。在谭嗣同“六赴南北考试”中,他游历了全国多地,目睹了底层百姓的悲惨生活,认为小农经济的生产力极度落后才是中国百姓悲惨的根源,乱世之中百姓难以维持生计,认识到自己的经世之学并不能起到富国强民、抵御外敌的作用。
而此时时代有了新的发展趋势,西学得到广泛传播。1893年,谭嗣同遇到英国传教士傅兰雅。通过傅兰雅的讲述,谭嗣同了解到西方世界的现状——大规模使用机器进行经济生产,政治生活中实行民众可选举君主的民主制度。后来谭嗣同读了上海江南制造局翻译馆翻译出版的傅兰雅主编的科学杂志《格致汇编》,还有其他一些关于科学的书籍,对西学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同年在北京,谭嗣同结交了吴樵,吴樵精于算学、几何,对西方国家的学问很有研究,使谭嗣同对自然科学也产生了浓厚兴趣。后来谭嗣同又接触到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和西方的天赋人权思想。
当时中国人对待西方文化的态度越来越开放,开始大规模引进西方的科学技术和生产方式,再加上谭嗣同个人的文化修养和坦荡的性格,在接触西学后对西学的认知很快发生了转变,认识到科学知识的力量与中国的落后。于是谭嗣同身体力行地推广外来思想。1896—1897年,他在湖南施行新政时积极改变时务学堂的风气,对学生讲授民权思想与革命思想等;创办南学会开湖南救亡之风,激发民众爱国之情;办《湘报》宣传变法维新、爱国救国的言论,企图促进民众觉醒。
四、对佛学的倾心
在维新派把变法学习的目光望向日本渴求经验教训时,谭嗣同也对日本明治维新成功的原因有了自己的思考,他认为佛教在其中起了重大作用:“故日本变法之易,繄惟佛教隐为助力,使变动不居,以无胶固执着之见存也。”
谭嗣同在激烈的变法斗争中,感到物质力量的极度缺乏,试图从佛学中寻找到精神的力量,也希望以佛学作为他的思想武器。美国人乌特·亨利在其所著的《治心免病法》中将科学与宗教合二为一,企图创造一种将科学与宗教结合的感应学,谭嗣同读了这本书后茅塞顿开。谭嗣同学习西方科学文化改变知识结构之后,一度不知道如何处理西学与中学的关系,总是牵强附会,于是对科学产生疑惑,认为西学一定还有奥秘。《治心免病法》让谭嗣同坚信宗教力量的强大,于是他将“心力”和“以太”两个概念结合起来,成为他著作《仁学》的思想载体。
谭嗣同用西方自然科学中“以太”这个概念来代替中国旧唯物主义所说的“气”,“以太”遵循着一定的自然规律不断运动,导致宇宙万物不断发展和替换,即“日新”,因为不故步自封,所以宇宙万物不会消失。“心力”是指“以太”的意识,是一种无所不能的精神力量。中国听天由命的传统弱化了人们的主观能动性,而谭嗣同提出的“心力”可以挽“劫运”。
佛教提倡在世间没有“人”和“我”的区别,这在谭嗣同看来就是反对等级制度。他由“佛”引出“仁”,《仁学》中的哲学思想围绕着“仁—通”展开,“通”即“中外通”“上下通”“男女通”“人我通”,即中国与外国平等、君臣平等、男女平等、人际畅通,从而创造一个自由平等博爱的大同世界。
五、侠义壮烈的献身精神
游侠以天下为己任、义无反顾的精神很早就对谭嗣同产生了吸引力,他一直倾心于墨子摩顶放踵的献身精神,对“任侠”很认同和崇拜。虽然儒家一直以来都比较轻视游侠,但谭嗣同认为游侠见义勇为的高尚人格给人以鼓舞和力量。
谭氏祖先以武功著称,早在南宋时期,就有谭启寰抗击元兵,在水战中阵亡的事迹,谭嗣同自幼便在这股忠义之风的浸染中长大,被忠义爱国的家风感染,少年时期就喜欢舞刀佩剑,体魄比较强健。
父亲谭继询四处任职,谭嗣同也跟随着一同奔波,其中在秦陇的生活给谭嗣同的侠义提供了培养空间。秦陇地区多山川,浩瀚无边,民风粗犷,多豪情之人,谭嗣同在这样的环境里常常有机会和父亲的部属等一众性情中人喝酒、论道和打猎。谭嗣同热血少年这一成长阶段就是在秦陇地区渡过的,军旅生活的豪迈与壮烈激发了他的豪情壮志。
但也是在跟随父亲四处奔波中,谭嗣同目睹了封建专制统治下人民的悲惨生活,封建王朝只顾征收赋税,地方官员只顾保全自己,再加上父亲是官场中人,使他有机会观察和了解晚清官场内幕,对封建官场的黑暗龌龊有着深刻的体会,对官场的虚伪逢迎也深深厌恶。劳动人民反封建的斗争精神打动了谭嗣同,他的思想随之更具有抗争性,也更喜欢和志趣相投的人交往。在机缘巧合下,他结交了北京的仁人义士“大刀王五”,王五性格豪爽、疾恶如仇,他桀骜不驯、敢于反抗的精神对谭嗣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后来的维新运动中王五也跟随谭嗣同一起,二人是彼此的知心伙伴,有着深厚的革命友谊。
谭嗣同的侠肝义胆也与外来思想的传入有关。甲午战败令整个中国震惊,人们的爱国情绪被极大地激发,知识分子开始反思中国的积弊,加紧寻找救国救民的良方,不仅出现一股学习新文化的浪潮,而且学习借鉴日本的改革手段也被大家重视起来。当时的维新派中流行着对日本明治维新的钦佩,熊希龄、唐才常、黄遵宪、梁启超等人都注意到日本的流血变法。他们也希望能够在中国的变法维新事业中出现同样的现象。从日本明治维新的经验来看,日本中下层武士是明治维新的骨干力量。
谭嗣同也注意到这一点,他将此风看作日本民气激荡、国势强盛的内在原因。“其变法自强之效,亦由其俗好带剑行游,悲歌叱咤,挟其杀人报仇之气概,出而鼓更化之机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谭嗣同对政府进行自上而下改革的期待越来越低,对暴力革命的倾向越来越明显,所以“流血变革”的思想成为他变革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既希望改革者自己勇于牺牲以警醒后人,促使更多人前赴后继去完成革命使命,又有对以武力对付守旧派并推进改革的期待。
参考文献:
[1]蔡尚思,方行.谭嗣同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谭嗣同.仁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贾维.谭嗣同与晚清士人交往研究[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4.
[4]梁立民.谭嗣同传[M].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
[5]王夏刚.谭嗣同及维新派流血变法思想溯源[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7(10):73-76.
[6]曾长秋.论谭嗣同的政治思想及其启蒙意义[J].湖湘论坛,2019,32(3):112-118.
作者单位:哈尔滨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