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浩
[摘 要]100年前,我国的二胡艺术形成了两股不同的发展态势,一路是以刘天华先生为代表的现代二胡学派的兴起;另一路则是与刘天华同时代的江南民间艺人阿炳,他通过民族音乐学家杨荫浏先生的追踪后,才得以保留下来《二泉映月》《听松》等带有浓郁传统底色的民间二胡旋律。本文梳理从刘天华开山后,二胡艺术在高校的传承脉络,探讨基于民族文化艺术话语权下,二胡教育的古今变化,以及对二胡高等艺术教育未来发展方向趋势的探讨。
[关键词]二胡专业;二胡教育;教学转向;深度发展
[中图分类号]J60-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233(2024)06-0074-03
一、二胡专业教育传承梳理
毋庸置疑,专业教育的发展直接推动着二胡艺术的发展。二胡在音乐学院的兴起与壮大,无疑是借助了现代教育体制,特别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我国民族器乐教育,经过几代传承,最终在音乐高校形成了一条“路径化”教学方式。以各地音乐院校为依托的不同二胡艺术流派共同构成了现代二胡的艺术流派。从刘天华先生起始,二胡艺术在中国传承已有五代,大致可以分为四个艺术阶段。
第一阶段为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现代二胡艺术开端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周少梅先生是我国早期近代音乐史上最早把民乐教学纳入课堂的教育先行者之一,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出版的《国乐讲义》是早期的民乐教材,其“国乐改进”的思想影响了刘天华,二人共同为现代二胡艺术奠定了基础。
第二阶段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现代二胡艺术继续发展。继刘天华后,他的第一代弟子开始了进一步探索。陈振铎、吴伯超、储师竹、蒋风之、刘北茂等人在战火不断、时局动荡的社会环境下仍然坚守着刘师的夙愿,在前人思想的推动下,将现代二胡艺术的理想广泛传播,并不断在新型教育之路上实践。
第三阶段是二十世纪的五六十年代中期。刘天华的第二代弟子迅速崛起,在新中国民族音乐事业百废待兴的历史环境下,二胡专业化教育迎来了第一个黄金期。出现了一批以陈朝儒、王乙、鲁日融、黄海怀等人为代表的第二代传承弟子,他们也投入到如火如荼的二胡教育事业中,和前辈全面探索中国民族音乐事业,成为新中国音乐学院的民族器乐教学的“拓荒”者。这时期专业作曲家的加入,推动了二胡艺术专业创作水平的提升,诞生了一批风格明快、民族艺术与革命性相兼容的二胡作品,如《大起板》(刘明源高音板胡)、《赛马》等作品。“学院化”教育推动了现代二胡艺术的迅速崛起,两代刘师弟子在传承二胡艺术过程中,开始对不同地域的传统、民间音乐结合的不同的二胡艺术流派进行尝试和探索,如以王乙为代表的上海音乐学院对江南丝竹在二胡演奏的教学中的运用。
第四个阶段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至今,二胡艺术迎来了全面的发展和兴盛,二胡音乐在改革开放的背景下进入了飞速发展阶段,这是大师与经典频出的时代。刘天华的第三代弟子抓住了时代的机遇,出现了王国潼、闵惠芬、张绍、安如砺、马友德、宋国生、刘长福、舒昭等一批在二胡艺术中响当当的教育家、演奏家,他们创造了二胡艺术的佳话和经典,使二胡专业教育百花齐放,让二胡艺术走向世界。
二、二胡专业教育与中国音乐文化的关系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以音乐学家王光祈为代表的中国音乐历史研究、中西音乐比较研究,“将中国音乐安放在世界音乐范围中进行审视”,其目的与西方不同,中国音乐是要通过比较“让国人充分了解中国音乐的特点和与其他民族音乐之间的差别,从而达到振兴中国传统音乐的发展。”从一开始,中国新音乐的先行者的初衷就是高远和清醒的,这句话是基于“民族文化话语权”的。沿着先辈的目标一直到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传统音乐的教学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的民族音乐学之路,对音乐本体、知识化的研究思路,直接应用在高校的教学中,最终形成了音乐学院在“自己的轨道”上发展对传统音乐的研究于实践。
上海音乐学院早在“国立音专”时就有一批师生组织起来,与创作相结合“以达到建立民族音乐为目的”而收集及整理的民间音乐。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上海音乐学院的师生以各种方式参与民族民间音乐的收集整理,当时在贺绿汀领导下还成立了“民族音乐研究室”,将民间音乐研究提升到中国音乐理论体系建设的高度。在一系列研究成果的积累中,形成了上海音乐学院包括民歌、说唱、戏曲、民族器乐在内的民族音乐理论“四大件”课程,并促成了其后《中国民族音乐大系》的出版。
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二胡专业音乐教学进一步发展,二胡研究生教育在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天津音乐学院等高等音乐学院开设,标志着二胡专业在学历层次和教育水平上进一步提升。来自音乐学院教育系统的教育家、演奏家、理论家,看到了音乐高校的二胡教育问题,多次在全国性的二胡教学和学术研讨会上提出对“传统二胡作品教学”的专题研讨,提出“胡琴艺术”概念,不断外延为胡琴文化,希望从中国音乐历史、民族音乐学、乐种学等理论出发,不断寻找二胡艺术赖以发展的根基——传统的土壤。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二胡协奏曲”的热潮中,诞生了多部优秀的二胡协奏曲作品,如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的刘文金的《二胡长城随想曲》。王国伟曾经撰文《从刘天华到刘文金——二胡“叙事曲”》,他提出“是继刘天华以后把二胡艺术又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在传统的基础上显示了二胡特有的自身价值为世人所瞩目”。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专业作曲家在走向世界舞台的同时,不断创造新世纪的“中国声音”,如当代作曲家王丹红的二胡协奏曲《阿曼尼莎》,李博禅的二胡独奏曲《古巷深处》《楚颂》和二胡协奏曲《弦歌吟》,吴华的《夜深沉》,陈御麟的《嘎达梅林》等作品。
2012年,中央音乐学院举办“首届北京胡琴艺术节”,到2018年已经举办到第三届,艺术节邀请了二胡教育家、演奏家、作曲家,民族音乐学家等从各个角度全面探讨二胡艺术的发展;另外,2014年中国音乐学院中国民族弓弦艺术中心和中国音协二胡学会共同举办了“传统二胡作品教学”专题研讨会。此外,刘长福的《生命的旋律——闵惠芬的艺术道路》,梁伟、鲁日融的《从民族音乐教育理念到秦派二胡——鲁日融教授访谈》,宋飞的《戏曲音乐声腔素材二胡创编作品的演奏与教学》等一批二胡教育专家的文章,均反思传统音乐文化对现代二胡教学和发展的意义。在中国的历史上,中国音乐文化也曾西传到欧洲,这是世界文化交流多向性及真实的一面。
三、新世纪音乐文化格局下的二胡专业教育的方向与可能
近年来不断发表的学术论文对二十一世纪新音乐格局进行反复论证,面向全球化的多元音乐文化的格局趋势已经形成,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是留给全世界民族音乐文化的一张考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二胡专业教育领域中,第五代传承人身上肩负的使命与刘天华先生的时代几乎是“不分伯仲”,在世界音乐多元化格局形成过程中,尽快在中国专业音乐教育中建立中国音乐文化的语境,让“民族文化自信”不只是一句“口号”。
(一)客观地看待音乐教育中的“西方化”
从全球化视域来看,整个世界音乐格局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席卷,全球著名的音乐大奖“格莱美”、电影大奖“奥斯卡”都源自西方文化下的标准,面对全世界的参选者,评奖的标准和角度都以西方文化为标准,归因就是“西方文化”强势导致。宋瑾在《中性化:后西方化时代的趋势(引论)——关于多元音乐文化新样态的预测》中提出:在西方化过程,否定力量逐渐强盛,最后将形成全球共识——政治上平等互利的共同意识,建立平等对话交流体制的共同愿望。
笔者在调查中发现,全国高等音乐学院大规模地举行二胡专业音乐教育分别在1961年、1988年、2004年、2010年,囊括了全国高等艺术院校的二胡教学骨干和演奏家、理论家、作曲家。并且,“金钟奖”“文华奖”“敦煌杯”“CCTV中央电视台民族器乐大赛”等不同规格的赛事活动,拓宽了二胡表演艺术的舞台。但同时,国内音乐高校二胡专业教育也面临着诸多的问题,笔者归纳出了以下七点。
第一,二胡表演艺术发展趋势以“炫技”为主,朝着“小提琴化”方向发展。第二,形成了以“学院派”为主的现代二胡艺术流派,传统和民间音乐原生态环境萎缩严重。第三,高校课堂对传统作品的教学远远不够。工尺谱被简谱、五线谱彻底取代,学生缺乏“原生态”音乐的实践环境和学习。第四,二胡创作趋势总体是西方化作品。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现的二胡协奏曲“创作热潮”,折射出了这个时代的特点,追求大型、交响化的二胡现代作品的创作,民族交响乐事业情绪高涨。第五,二胡人才的培养思路,与过去的二胡教育家的教学、实践的方式不同。侯太勇的文章指出,据不完全统计,这个时期的39部二胡协奏曲中有30部作品是专业作曲家独自创作完成。第六,教学各自为政,缺乏一套在全国音乐高校推而广之的系统化、科学化的现代二胡教学体系。第七,全国高等师范院校和综合类院校模仿高等音乐院校的二胡专业教育模式,专业二胡人才和复合型人才界限不清,很难适应社会对二胡人才的需求。
(二)把传统音乐作为一门实践性课程
从现实来说,音乐学院是在西方现代大学教育体制框架下发展起来的,二胡教育也始终在西方音乐的框架下发展,但“民间”才是民族音乐始终离不开的研究主场。1964年,美国印第安纳大学人类学系教授梅里亚姆(Alan.P.Merriam)出版了颇具全球影响力的学术著作《音乐人类学》,强调音乐的文化属性,提出了“把音乐置于文化之中”的研究思路,与当时我国音乐高校运用的《中国民族音乐大系》《中国民族音乐概论》研究“音乐本体”的研究思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中、西方在民族音乐学观念上的“分界线”在此时已经初露端倪,杜亚雄曾经说过“中国传统音乐研究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
我国的专业音乐教育受到“苏联模式”影响,借鉴东欧国家的音乐学院的教学大纲和课程设置,由于“文化差异”带来的丢失传统文化的问题,是在长时间的教育实践中才慢慢显现出来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央音乐学院民族器乐教学的教学大纲和课程设置借鉴了匈牙利民族音乐的教学大纲,课程大致由专业课、基础及理论课、政治课和文化体育课四部分构成,其中专业课包括第一乐器(每周2次,每次2小时)、第二乐器、合奏与打击乐、民族器乐概论(2小时一节);基础及理论课包括音乐基本理论、视唱练耳课、音乐名作、西洋音乐史、音乐理论及分析、钢琴、民歌说唱音乐(选修)、戏曲讲座(选修)。
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起,闵惠芬、宋飞、许讲德等二胡演奏家、教育家在不同的时期提到挖掘中国的戏曲音乐的宝藏。宋飞的《戏曲音乐声腔素材二胡创编作品的演奏与教学》提出的“双语”教学的基础,也是基于对中国戏曲艺术的声腔研究后,在传统和继承的学科使命下,对二胡专业教学的“双语”设计。笔者认为,这样的教学倡导从实际教学中对传统音乐起到了很好的挖掘和研究意义。在用胡琴来演奏戏曲声腔的实践和探索中,在演奏技术上可以拓展的空间还很大,仍然有拓展、发明新的演奏技术技巧的可能性。
(三)从技术“高度”转向文化“深度”
宋飞提出,现代二胡专业人才可以从演奏、教学、理论、创作这“四大基本能力”的培养和构成去思考一些具体的做法。如果把演奏能力当成“高度”,那么剩下的三个能力就是支撑“高度”的“深度”化培养。有演奏能力是具象的,其他三种能力都是无形的,是作为二十一世纪二胡艺术传承者所具备的。对艺术、文化综合能力的培养,在教育过程中要以坚守民族文化、弘扬民族艺术为底线。
对于音乐高校的二胡教学,也要在继承民族音乐文化、强化民族文化自信的基础上,给民族音乐更多的话语权,民族艺术自始至终离不开中国文化。从刘天华开始,中国二胡专业教育者五代传承人,在不同时代的传承者身上采用不同的方式,这是发展的方法。在多元音乐文化的新世纪音乐格局中,二胡专业音乐教育必将面临时代的考验,最终走上一条不同于历史的道路。正如开篇中笔者写道,二胡艺术在100年前出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岔路,100年后我们再次站在了同样的路口,只是现在的我们不再以“落后”定义传统艺术,而是怀着对不同文化的包容之心,在国际化的文化视域下,培养民族艺术人才,传承给下一代民族艺术人才,也从保护世界音乐文化多元文化样态角度出发,来保护我们的文化。保护民族音乐文化,就是在保护世界音乐文化。
结 语
正如郭乃安在曾经呼吁“音乐学,请将目光投向人”。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当代的传统音乐的研究工作和民族器乐专业教育。《唐宫夜宴》《只此青绿》《国家宝藏》《上新了·故宫》这些带有浓郁的中国文化元素的节目被大众喜欢,说明我们这个时代做到了对传统文化的深耕和弘扬,是对传统文化的守正和创新。
参考文献:
[1] 朱宁宁,杨九华.中国器乐表演艺术研究的理论建构[J].中国音乐学,2022(2):66-73.
[2]宋飞.戏曲音乐声腔素材二胡创编作品的演奏与教学[J].中国音乐,2021(2):25-34;50.
[3]杨善武.自主思考:坚定传统音乐研究的应有方向[J].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9(1):5-21.
[4]郭乃安.音乐学,请把目光投向人[J].中国音乐学,2017(1):5-9.
[5]杨善武.民族音乐学传入后对我国已有传统音乐研究的否定——“西方民族音乐学与中国传统音乐研究”之一[J].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6(1):20-35;132.
[6]宋飞.关于二胡专业人才培养和教学改革的若干思考[J].人民音乐,2015(7):26-28.
[7]梁茂春.当代二胡与闵惠芬——为2006年7月“第二届闵惠芬二胡艺术研究”学术会议而写[J].中国音乐,2006(4):23-26;238.
[8]宋瑾.中性化:后西方化时代的趋势(引论)——关于多元音乐文化新样态的预测[J].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06(3):45-58.
[9]杜亚雄.民族音乐学的学科定位[J].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00(3):11-15.
(责任编辑:李 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