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宏
一部小说的出版,就像一个孩子问世,它会遇到很多人,会结识很多朋友,会和很多关注它欣赏它的读者产生交流。一本书的问世,也像一条溪涧流出山谷,蜿蜒前行,一路溅起无数浪花。
《童年河》写的是男孩雪弟从乡下来到上海的一段童年生活。上海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连与母亲也有些隔膜,但雪弟有个宽厚和善的父亲,还有很快相熟起来的小伙伴——小蜜蜂、牛嘎糖和唐彩彩。雪弟经历了迷路的困惑,也做过各种傻事,以孩子的眼睛关注纷繁复杂的世相与人情,当祖母来到城里和他一起生活,他再次经历人生中的失去与别离……
雪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他睁大了眼睛,观察,感受,思考,小小的心灵不时被温暖,被感动,被震撼,被启迪。不管我们所处的社会和生活状态发生多大的变化,有些情感和憧憬是不会变的,譬如亲情,譬如友谊,譬如对幸福人生的向往。童心的天真单纯和透明澄澈,也是不会改变的。读者读懂了《童年河》的故事,不仅能理解小说人物的喜怒哀乐,也能由此联想起自己的童年,联想起自己和亲人朋友间的故事。
小说是虚构的文学作品,《童年河》中的雪弟当然不是我。但是,我的童年生活,有很多情景在雪弟的身上迭现,很多故事情节的原型,是我的童年回忆。虚构和真实,在小说中交织融合,已经无法将它们分开。小说中有几个情节,譬如芦花猫的故事,它的善解人意,用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穿越城市回家。这样的情节并非我的编造,而是我童年生活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小说中的亲婆(祖母),是着力用情最深的一个人物,她的身上集合着很多优秀的品质,比如仁慈、善良、勤劳、勇敢等。关于亲婆的很多细节,都源于我童年的记忆。小说中雪弟偷吃了苹果,母亲追问时,亲婆说是她吃的,并把自己的苹果也给了雪弟,让雪弟无比惭愧内疚。事后亲婆安慰雪弟:“小孩子肚皮饿了,想吃苹果没什么不对。”这是我童年记忆中非常难忘的一件事,在写小说时,当时的情景清晰地重现在我的眼前,转化成了小说的一部分。
在写《童年河》之前,我写过很多回忆童年的散文,这些非虚构的散文,写我的父母,写我的亲婆,写我的童年记忆,也写我的故乡之城上海的风情:弄堂、形形色色的房子、街道、花树、江河……所有这一切,构成了我对家乡和童年的回忆。而回忆中的很多景物,有些依然在那里,有些现在已经找不到。但在我的记忆中,它们永远那么鲜活地存在着。小说能够把我的记忆和幻想,把消逝的岁月和现实的存在融为一体呈现出来。
我的小说不管是追溯远去的岁月,还是表现当下的现实生活以及充满幻想的童话故事,其实都有童年生活的影子。《月光蟋蟀》以两只蟋蟀为主角叙事,是完全虚构的童话,但在其中可以看见童年生活的影子。我童年养过蟋蟀,有过很多和蟋蟀有关的难忘经历。听到蟋蟀的鸣唱,我就会想起童年的故事,想起养过的蟋蟀,想起关于蟋蟀的所有往事,也会想起读过的那些写到蟋蟀的诗歌、散文、小说。童年读到的蟋蟀故事,最难忘的是《聊斋志异》中那篇《促织》,一个孩子,变成了一只蟋蟀,斗败了天下所有的蟋蟀。小时候,我曾经想,如果我也变成一只蟋蟀,会遇到什么呢?写《月光蟋蟀》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一只蟋蟀,向读者叙述着我构思了一辈子的故事,还有蕴蓄在心里的那些美好的憧憬和向往。
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一条河流,河里有奔腾的浪花,河岸有变幻的风景,河上有不一样的歌声。童年是生命的起点,也是灵魂的故乡。那只穿越城市回家的芦花猫,让我们从《童年河》里看见童年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