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狠心的爱”让她成为传奇盲调师

张德强

2023年12月，百万粉丝博主陈燕参加抖音举办的创作者年会。当她介绍完自己，观众被震撼了：练游泳、跆拳道，玩独轮车、潜水和跳伞，当钢琴调音师、出书、开公司……这位盲人女子化劣势为优势，竟比许多人活得更精彩。小时候差点遭父母遗弃的她，被姥姥用“狠心的爱”激发出潜能，最终在坎坷的人生中活成了一束光——

别样亲情，将盲姑娘变成了才女

陈燕于1973年出生在河北省容城县，成长于北京。3个月大的时候，她被查出患有先天性白内障。医生对她的父母说，即使做了手术，她的视力也近乎失明。父母接受不了他们第一个孩子就不健全的现实。在陈燕半岁时，母亲怀上了第二胎，就想遗弃陈艳。幸运的是，陈燕有一个爱她的姥姥。她把外孙女抱回北京抚养，还带陈燕到大医院做手术。

做了手术后，陈燕的左眼获得了0.02的视力，而正常人的视力一般在1.0至1.5。这点可怜的视力，只能让陈燕隐约看到模糊的色块，但这已经是她对色彩唯一的感知。为了全力照看陈燕，姥姥辞掉了在街道工厂的工作，此后全靠姥爷的工资，养活一家老小三口人。

姥姥从不领着陈燕走路，而是告诉她哪里有障碍物，训练她靠听觉和感觉独自走向前方。因此，幼时的陈燕经常撞到门上、树上，甚至掉到沟里。即便如此，姥姥也从不会扶起她，而是任由小陈燕倒在地上哇哇大哭，哭完再自己爬起来。

陈燕5岁时，姥姥就让她自己去买东西，自己去公园玩，自己坐公交车，还要学着与人交流。

姥姥给她的童年训练堪称严酷：她经常把1分、2分、5分的硬币丢到水泥地上，要求陈燕靠听力去分辨面值，捕捉每一枚硬币滚动后停止的声音，然后准确地捡起来。比如，姥姥说：“你去把那枚2分的硬币捡给我。”如果陈燕捡错了，就得继续苦练下去……

陈燕并不明白，学这些有什么用，她一度怨恨姥姥对自己太狠心。有时练得太累，陈燕也会耍小脾气，姥姥语重心长地告诉她：“现在要多长本事，你以后的路才会好走一些。”

姥姥明白，将来随着自己和老伴渐渐老去，失去依靠的陈燕注定会生活得很艰难。于是，姥姥对她提出了严格要求：“你不能像别的盲人那样，你得看上去像个正常人。否则就容易遭到歧视，以后连对象也不好找。”什么是正常人？和人说话时，眼睛要看着对方；有了声响，眼神要追随过去；伸手去拿东西，眼睛要跟着手走……这一切，都需要她靠听觉来完成。

到了上学的年龄，姥姥带着陈燕跑遍了十几所小学，却没有一家肯收她。无奈之下，姥姥只得把陈燕送回了河北她父母家。母亲也答应姥姥，会让陈燕上学。

但在家乡的这两年，陈燕的母亲并没有履行承诺，把喂鸡、扫地、洗衣、做饭的活儿都交给了陈燕，还不允许她出门。有时候，她偷偷跑出去玩，被母亲发现就是一顿暴打。

直到两年后姥姥来看陈燕，才知道她母亲一直在撒谎。看着她身上的伤痕，姥姥对陈燕的父母说：“你们就当没这个孩子，就当咱们不认识吧。”就这样，陈燕又一次跟着姥姥回了北京。

没有学校愿意接收陈燕，姥姥就在家教她文化。13岁时，陈燕被姥姥送进了盲校。她只在盲校度过了5年时间，就完成了正常孩子需要9年才能学完的义务教育课程。

陈燕还在姥姥的“逼迫”之下，学会了拉二胡。后来，她练了电子琴、手风琴、钢琴和架子鼓。北京的邻居们都夸赞陈燕：“这姑娘太上进了，比一般的健全人更多才多艺。”

毕业后不久，陈燕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中国残联投资50万元，为盲人开辟了一条新就业道路—一把在欧美地区已有近百年历史的盲人钢琴调律，引进了国内。

陈燕想报考，又有些忐忑，自己能学会给钢琴调音吗？姥姥鼓励她：“你虽然视力不行，却拥有更敏感的听力，这才是调音师必备的条件。凡事总要试着去做，才能成功。”

当上调琴师，爱情来敲门

经过一番不懈努力，陈燕如愿考入了北京特教学院盲人钢琴调音专业，成为中国盲人学习钢琴调律的第一批学生。

给钢琴调音并不是容易的事，一架钢琴有200多根琴弦、8000多个零件，每个细小的零件都会影响琴的音准。陈燕只能凭双手的触摸，去熟悉钢琴内部的每一个零件，注定要比健全人付出几倍的努力。

“这也太难了！让正常人学调琴都很吃力，更何况我们是盲人。”有同学开始打退堂鼓。陈燕却不言放弃，她买了许多关于调律修琴的书，请别人帮着念，她用录音机录下来，然后反复听。别人没法念书上画的图形，她就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找到钢琴厂的老师傅请教。对方却给陈燕泼了冷水：“我劝你别跟自己过不去了，调琴，视力是最关键的！”

性格倔强的陈燕，却不信这个“邪”。为了把每个钢琴零件的位置调得丝毫不差，她又跟着姥姥练起了穿针引线……经过长期训练后，陈燕终于娴熟掌握了调琴技术，甚至能听出一颗螺丝钉松动的声音。

于是，她通过了结业考试，并成功拿到钢琴调音师执业证书。求职两个月后，陈燕最终凭借熟练的调音手法，打动了一家钢琴厂的女负责人，如愿当上调音师。随后，她也迎来了自己的爱情。

郭长利是她在北京盲校的同学，在一家按摩医院工作，两人一直互帮互助，渐渐就擦出了爱的火花。但，陈燕的姥姥不同意：“你本身就看不见，再找一个盲人，连打个蚊子都难。而且他矮小又瘦弱，扛个煤气罐都扛不到4楼，以后你们怎么生活？”“他扛不动，我来扛。”面对真爱，陈燕展露出了她的倔强。

21岁时，陈燕和郭长利在北京市密云县结婚了。他们用自己特殊的方式爱着对方，感受到了婚姻的甜蜜和幸福。婚后，陈燕经常回家看望姥姥和姥爷，郭长利只要有空就陪在她身边，并对两位老人满怀孝心。姥姥望着这个虽矮小却善良的外孙女婿，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钢琴调律师需要带着工具上门为客户调琴，为此，她还在一个月内背会了北京地图，带着盲杖独自去客户家调琴。因遭受过质疑的声音，她曾一度不敢提前告知客户自己是盲人，怕错失工作机会。

一个女客户给陈燕打电话的时候，还特意问她：“你不是盲人吧？要是盲人我就不用了，怕把我家的名贵钢琴！调坏了。”陈燕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硬着头皮上门了。“当时我主要为了争一口气，想让她看看盲人调音师可以比健全人更厉害。”陈燕说。

进入客户家之后，陈燕靠听觉辨别出了钢琴的位置。调琴的时候，女主人就在旁边跟她聊天。一番娴熟的操作，陈燕不仅给她家钢琴调好了音，还修好了两个弹不起来的琴键。末了，陈燕又行云流水般试弹了一首曲子，以测试钢琴的发音。

后来，通过一些小细节，女客户发现陈燕是盲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天呀，您这精湛的技术，厉害的琴技，居然是……眼睛看不见的人啊！”女客户特别感动，在见识了盲人调音师的出色后，她终于纠正了自己的偏见。此后，这名女客户一直找陈燕调琴，并给她介绍了新客户。

与爱同行，为导盲犬科普

两年后，陈燕创办了以盲人为主的钢琴调律公司，为很多视力障碍者提供了工作岗位。陈燕的事业越做越大，但打击接踵而至。

2002年，与她相依为命30年的姥姥去世了。直到姥姥离世之前，陈燕才知道，小时候自己每一次单独外出，其实姥姥都会在不远处紧紧跟着，就这么一直跟了外孙女18年！姥姥没有千里眼和飞毛腿，只有对陈燕毫不保留的爱。

世上最疼陈燕的人走了，她哭肿了眼睛。随后，陈燕生了一场病。高烧之后，她失去了仅有的0.02的视力，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姥姥去世后，郭长利考虑到工作忙，不能经常陪在陈燕身边，便帮陈燕申请导盲犬。但因我国的相关政策出台较晚，直到2011年，夫妻俩才辗转从一个导盲犬基地领养了导盲犬珍妮。这条黑色的拉布拉多，是中国第18条导盲犬，珍妮也成了陈燕的“眼睛”。

有了珍妮，陈燕和丈夫也可以到全国走一走了。他们去了西藏、海南、云南……但在乘坐公交、地铁或者进商场时，陈燕经常会被拒之门外：“你不可以携带宠物。”

“我这是导盲犬，有证就可以乘车、进商店的呀！”每一次遭到拒绝，陈燕都据理力争，但效果并不如意。后来，陈燕开通了微博，发布她和珍妮的生活片段，并宣讲相关规定：“视力残疾人携带导盲犬工作证，是可以带导盲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进入公共场所的，有关单位和个人不能拒绝。”

这些年，陈燕还参加了中央电视台《挑战不可能》、天津卫视《群英会》等节目，在为导盲犬正名的道路上饱尝酸甜苦辣……在央视《挑战不可能》节目中，陈燕通过拍手、“狼叫”等方式判断反射音，精准辨别出了她要寻找的人和道具，分别处在什么位置。主持人董卿和全场观众都震撼了，惊呼陈燕是“现实版蝙蝠女侠”“神奇的声呐人”！

2018年，和陈燕生活了快8年的导盲犬珍妮，回到了寄养家庭。2019年，“黑萌萌”成为陈燕的第二只导盲犬。从此，她关于盲人权益保护、导盲犬科普的宣传阵地，从线下转移到了线上。陈燕经常拍视频，分享故事：她领着黑萌萌去客户家调琴，带它坐飞机、乘火车；给黑萌萌做减肥餐、剪指甲、剃爪子毛……陈燕宣传和科普导盲犬，希望大众打消大家对导盲犬的疑虑和偏见。

刚开始发视频时，她被问得最多的两个问题：一个是导盲犬怎么知道盲人要去哪里？另一个是盲人怎么用手机？她告诉大家，导盲犬的作用是避障，但找路可以靠自己，背地图、问路，有了电子地图，导航就更方便了。至于用手机，很多App都有无障碍设置，在手机盲人软件的帮助下，盲人可以自己拍摄、剪辑和发布视频。此外，盲人还可以点外卖、订机票、网购甚至玩游戏。

还有网友问陈燕：“导盲犬会不会咬人？”陈燕总会不厌其烦地解释，说导盲犬是盲人的“眼睛”，经过严格筛选产生，不会咬人。根据法律规定，盲人携带导盲犬进入公共场所也是合法合规的。

陈燕夫妻俩生活节俭，没有小汽车，她却于2023年一次性向导盲犬基地捐款16万元。“我想为导盲犬的培养和训练尽一份绵薄之力。”陈燕说。

2023年12月中旬，陈燕受邀参抖音举办的创业者年会，朗声说道：“感谢姥姥从小培养我独立做事的能力，而不是全靠别人帮助。事实证明，盲人是可以摆脱命运的枷锁，像正常人一样过上幸福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