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轨道上触摸文学的光亮

2024-06-24 01:40:46刘恩波
辽河 2024年6期
关键词:刘东回家小说

刘恩波

书写历史的记忆,夹杂着个性化的体验、生命认知,还有艺术化的呈现,是刘东的长篇小说《回家的孩子》的主要特征。该书将写作的视点放在大连,那是抗日战争即将结束的特殊阶段,日本侵略者已经濒于黔驴技穷和穷途末路之际,但是他们还在垂死挣扎,尚余的春寒依然料峭,更关键的还在于“侵略者要消灭的,不是某个人的肉体,而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和精神”。《回家的孩子》正是秉承着寻觅、恪守和承接一个民族的精神基因和血性,打捞挖掘那在历史隧道里有可能被遮蔽掩埋的生命灵魂的不屈抗争的轨迹,从而缝合校正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话的残片断章。

一、文化多棱镜视点下的故事范型

阅读这部作品,会不知不觉进入它的艺术主题所浸润的整体文化格局之中,也就是说,该书会引发我们对其他优秀文艺作品的一种共鸣和融汇起来的“同在感”和互文性关系。譬如,我就觉得在《回家的孩子》中会找到都德的《最后一课》、罗伯特·贝尼尼的经典电影《美丽人生》、鲍·瓦西里耶夫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等作品中所萦绕盘旋镌刻的某种内在的精神渊源与回响。

而只有从一个更广阔的文化多棱镜的视角来研究和发现刘东作品的架构和价值,那么我们才能走出单一的只是从主旋律样式的审美格局里谈论文学走向的样态与模式。

换而言之,《回家的孩子》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抗战作品类型化的套路,从一开始,它就没有打算从正面强攻,而采取了侧翼迂回包抄踏进的反向路径。它写了几个少年的风华义气、勇敢坚韧的故事,尽管在他们身上还多多少少带有孩子气,但正是这充满客观性的儿童视角,增加了这部作品的生命弹性和应有的感召力。该书属于儿童文学,又是成长小说,更特殊之处在于,这是作者刘东首次闯入历史叙述,首次面对时代主题的充满挑战性和写作耐力的突围和掘进。

这部书整整在作者心里发酵沉淀了二十五年,最后才获得灵感的赐予,灵性的注入,成为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十四五”国家重点出版物出版规划项目,辽宁省重点主题出版物专项资金扶持作品。

故事发生在日军占领区的学校、课堂以及日常生活状态中的各个角落里,尽管远离硝烟战场远离枪炮声,但是那血与火的洗礼,却深深浸透在主人公生命腹地的深处。

即以唐生来说,父亲是抗日飞行员,在与日本侵略者的空战中英勇牺牲,命运的反复无常让这个孩子从小就对侵略者抱有深深的敌视和仇恨。被恩人带到爷爷和奶奶身边,出于安全考虑,他们暂时没有认亲。去日本人学堂上课,他拒绝学说日语,以此保持一个中国孩子的倔强和不屈服。

这个突出矛盾的细节不难让我们想起都德的小说《最后一课》,里面的小弗朗士上了他最后一堂法语课,祖国的语言不能再使用了,而要改学德语,那是多么难过的时刻!都德用这个独特的视角生动诠释了爱国主义的信条。

刘东笔下的唐生就像小弗朗士一样,在异族统治者的学堂上,必须收起美妙温暖的汉语,只不过后者处于临界点,而前者已经陷入左右为难的现实窘境。不说日语,难以为生,难以为学,这是作家聚焦的难点和焦点所在。

在此,我们应该佩服刘东讲述故事的那种生动性和弹性,尤其是若干情节架构中常常会体现出一种博弈的智慧。而当这种智慧来自翩翩少年郎的时候,作为读者就更容易引发心灵上的共鸣和共振。

当唐生在日本人课堂上拒绝学日语时,会给自身带来许多麻烦甚至危险。是田仲男这个果断勇敢颇有韬略的大男孩给了他特殊的“教化”,那是循循善诱如沐春风般的感召与化解。

田仲男说:“你知道公冶长学鸟语的故事吗?”在两个人的一次谈话中,田仲男用发人深省的方式,不直接绑架强行让唐生转变观念学日语,而是运用策略智谋以故事作为手段激活他心目中沉睡的换一种活法的念想。

在此,作家实则是动用了自己的历史知识和观念储备,巧妙地风趣地化解了一个孩子执拗而无法克服的心理盲点。

公冶长学会了鸟语,就能听懂鸟说的话,根据鸟提供的信息,就会把掉到水沟里的小孩救上来。那么学会日语,就像懂得鸟语,是真正掌握了一种语言技能,然后为自己所用,用它做坏事做好事,取决于那个人的素质和信条。

田仲男的活学活用,最终征服了唐生。让他懂得转变思维,用更有效的方式反抗,从而在小说的高潮段落完成了属于他的人生转型,终于成为一个“回家的孩子”。

二、  根植于人性和精神深处的探索及其营造

我们知道,文学作品总是有着属于它自己的入口和出口。

写什么和怎么写,在作家那里,大概构成了永恒的冲动和诱惑,疑难和困扰。

用儿童视角处理历史事件,这本身就足以成为写作者面临的挑战。一般来说,儿童视角是轻的,历史事件是重的。儿童视角容易写出幻想和理想化的生命情境,而历史场域里的人生,往往脱离幻想和理想化。

就此而言,《回家的孩子》的主题立意与情节结构,从一开始,对于作家来说,即面临着怎样权衡取舍历史和人性之间的故事脉络,如何选择题材表现出的时代精神与文学叙述的整体架构。

换而言之,怎样把一个大连故事提升为中国故事,其次,如何将民族主义的有限话题展开而成为人类共有的价值尺度,的确构成了这部长篇小说需要很好处理的命脉所在。

正是在协调统一乃至超越了种种关卡的障碍与隔离之后的敞开意义上,刘东在《回家的孩子》中的精彩呈现就像一个文化的多棱镜,让我们看到了故事生成的多种意味多重格局。

这里有骨肉亲情的纠葛、绵延,故事的重要悬念就是唐生的爷爷和奶奶田映川和卢珍从开始就要隐瞒唐生的真实身份,哪怕对自己的孩子们也要守口如瓶,以此才能保证孙子的归属感和平安。这是一个家族生生不息的感情交织起来的童话,老人们隐藏了礼物,而把希望寄托在时代的重新洗牌和历史的绝处逢生上。

这里也有对中日交战双方民间的来往和人性的复杂走向的探视、寻找和开掘。田仲男和郑大年无意中救了一个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日本男人,结果惹了麻烦,被关进拘留所。后来是一个叫田中枝子的女孩感恩戴德深明大义,帮助他们解围。双重的救赎在此构成了文学情感的张力。也把故事的多重性,还有人性的复杂性推到了一定的高度。

总体来说,《回家的孩子》呈现了创作上的多姿多彩的状态和格局。整体构思和局部处理上的协调,情节的多线索和细节的多层次,都让这部作品,蕴含着审美上的张力与弹性,充满了生机勃勃的个性魅力。

作者写冲突,有性格上的,动作上的,思维上的,尤其是写中日少年打群架那一段,读起来鲜活生猛,带有残酷美学的味道,不由得让人想起北野武的电影镜头。

“空气和声音都仿佛彻底凝滞了。近两百个人站在一起,竟然没有一点儿声音。每个人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跳如鼓,他们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一点儿声音了。”

这如同画外音旁白,为的是给以后的决斗作铺垫。

到了田仲男肩负重担,以个人的勇气挑战击败日本少年的领头羊大岛雄的时候,那场面就带上了活生生的动感,生命意志的较量,还有个人英雄主义的豪情释放。

之后是日本少年的败落,躲进宿舍楼,而我们的少年继续燃烧着火焰一样的斗志,投掷的壮举,激动的欢呼声,胜利之后脸上挂着的泪水,一幕一幕,宛如蒙太奇的对位衔接,声画艺术的奇妙剪辑,将这场“武斗”引向高潮的声浪。

三、主题立意和文学创造的多元化格局

《回家的孩子》当然是一部小说,大体上虚其事也,但是在某些关键段落,又有写实记录的性质,不知不觉镌刻上历史的烙印。

“那一场中日高中生之间的对决震动了整个关东州,史称‘水涧堡事件”,作者不忘在“武斗”的收尾处,这样点染一笔,其实是将艺术的笔墨浸润点点滴滴的历史行踪,增加了小说的虚实相生的内涵与容量。

再如,与田仲男一起走在学生反抗前列的向明义死于胜利日到来的第二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暗无天日、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绞刑室里,年轻的向明义感受到到了一阵神奇的清风。那阵风穿墙而入,沁人心脾。”这段文字无疑是艺术的虚化,在此之前,作者给出了英雄遇难的具体时间,以及一起牺牲的共产党党员的姓名。换而言之,小说充分考虑了事实、史实和文学描述的比例构成,让它们水乳交融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就像鲍·瓦西里耶夫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同样在历史和文学之间寻找到某种诗意的平衡,某种人性的均衡感。这部小说的原名——《不曾有过的春天》,故事有作者亲身经历的成分。不过,他有意地将男兵改成女兵,为了加强悲剧性和感染力。

刘东则是在阅读了大量历史资料,并以亲身采访得来的若干情节和细节作为有力的支撑,最后撑起了《回家的孩子》的生命架构和艺术核心所在。

当然,对于一部小说,给予读者的阅读自由是具有相对性的。他们不一定非要区分哪些内容是实有其事,哪些纯属凭空虚构,最关键的是哪一点打动了自己的心。

如此说来,《回家的孩子》赢在主题立意上。孩子回家,是在历史节点上,是在时代命脉深处,因此此番回家,就如同从前尤利西斯返航,那代表了价值的归属感,同样,刘东的小说,其实也具有同等的历史使命依托的内涵和重量。

其次,这本小说也赢在故事的创意上,以儿童视角切入,属于“小叙述”,但处理的是“大主题”,这需要作者颇费一番苦心,在斟酌和取舍之中,找到故事的起落沉浮的标识。小说中有一个细节,唐生随身带的小飞机丢了。那几乎是全家人的命根子,作为亲情纽带的象征物,这物件承担了故事的线索,引发了几个人物之间的感情的依存与维系,我们在读到相关的情节构成时,会觉得作者的巧夺天工的构思能力,只是一个小道具的得与失,却赢得了故事的纵深看点和内在张力。

再次,《回家的孩子》从反抗奴化教育视点和成长小说两个关键层次,将中日对抗的实质具象化为心理战、文化战,进而用一系列生动可感的艺术环节、艺术形象来焊接作品的骨架和血肉,从而大幅度升华了这部作品的哲理蕴含。

作者懂得取舍之道,有时候甚至用节外生枝的技巧盘活了小说的生动精彩,譬如,荣芳和田杜若的爱情插曲,在小说中绝非画蛇添足,而是有了两个人的存在,就加大了故事的张力结构。围绕着他们看起来阻力十足的爱情戏码,我们不难发现小说作者一方面借此引发了家庭伦理矛盾,给故事情节增添了曲折的弧度,另一方面则深层次刻画了乱世男女情感的执拗和焦灼状态,是对主线故事的必要补充、渗透与缝合。

纳博科夫在著名的《文学讲稿》中,有这样一段剖白,“作家对这摊杂乱无章的东西大喝一声:‘开始!霎时,只见整个世界在开始发光、熔化、又重新组合,不仅仅是外表,就连每一粒原子都经过了重新组合。”

就此说来,《回家的孩子》也让我们见证了那奇妙的重组,那文学故事的魅力横溢出情感和智慧的堤坝,而让我们朝着阅读的制高点攀援,攀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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