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蕉·扎史农布
公元2023年6月14日,就在今天
一只藏獒终于在我脑中诞生,黑色的精灵
额上白色的毛斑仿佛遥远的星辰
我与它对视的刹那,凭空响起了一阵吠叫声
声音穿过松涛和雪山,直抵发光的日月
我在一条没有名字的河岸,等着白昼和黑夜的更替
试图在往昔和未来之间,挑选出来确凿的现在
比如:广袤无垠的安多草原,山高水长的康巴谷地
再比如:卫藏的宫殿和贵族血统的猛犬
我不知道哪里距离蛮荒更近,是河水对岸肥沃的农田
是蛊惑了骏马的红色太阳,还是口述出来的东方壮观的幻境
我依稀记得地界的上部有众神和寺庙,金属包裹的泥土
我忘不了北方大片广阔的草原,牛羊成群
野兽横行,存活着整个种族的藏獒
就在今天,藏历4月15日
我出生在我的脑中,生而为一只黑色的藏獒
我的生命应该有所意义:吃肉喝血、打架交配
在没有神话和童话的故事里,咬死成千上万的绵羊
话里逝去的故事
天黑了,月亮还在远方
神山卡瓦格博在夜里格外明亮,像往年的太阳
距离明永村最近的是,河流,森林,天空
蛰伏在土壤里的葡萄田和青稞地
我们坐在火炉旁,炉膛里塞满看不清年轮的冷杉
暂归故乡的游子,永守家乡的继承人
醉话连篇,说到了弦子和弓箭
被雨水湿透的箭羽,被松明擦亮的弦子歌声
恩师扎西尼玛先生家的酒,品类齐全
足够用来比喻在座所有人的性情
买来的白酒很烈,自酿的青稞酒入口绵柔
葡萄酒酸中带点甜,啤酒倒出来有点黄
我的表弟提布次里,足足小我七岁
他爱讲老故事,说起当年魁梧强壮的牧人
骑上大马,挎上镶嵌着绿松石的长刀
赶走百头牦牛,是个连野兽都怕的野蛮人
白玛都吉长了高个子,长手高举酒杯
朗声提议,从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三十个藏文字母聊起
我们最先认识的是柱子,其次是嘴巴
然后是雪和我,以及剩下的二十六个
达瓦次里最清醒的,说话吐字清晰
他记起村小操场边的石榴树,时常落满麻雀
开花结果的季节,引来伸长脖子的驴
蜜蜂飞跃驴背的那年,我们学会了骑马
白玛此里长得俊朗,很像他舅舅吾堆老师
标准的康巴汉子,策马挥刀的样子
他讲到当年的盛夏,七月的云在天上飘荡
风和雨,像石崖上的鹰一样茁壮成长
松吉此里酒量好,喝啤酒像喝水
他记忆最深的是,土掌房二楼北向的第二扇窗子
窗外有棵核桃树,树冠像巨鸟飞起来的翅膀
树上停着白色小鸟,树下长着蓝色野花
如同在阅读石刻上的经文,祖先留下的遗言
我们聊了那些遗失的梦,那些轮回里领到的生命
我们去世多年的亲人,在土里消融,在火上消散
我们出生多年的亲人,是前世的骏马,是来生的牦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