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当有藤壶鹅决绝起飞之勇

四月小龟

1

那年中考，我超常发挥，一鸣惊人，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被市里的重点高中录取。这在我家所在的村庄里，是史无前例。

年少的我最初无比开心，但是当亲邻、老师的祝贺蜂拥而至，当学校将喜报贴到镇中心最显眼处，甚至还在小镇电视台上滚动播报；当父母在喜悦中渐渐迷失，在他们满含期待和赞许的眼神里，仿佛我的前途已经一片光明时，我心底的压力越来越重。

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最厉害的那个学生，更何况，市一高是全市优秀学生云集之地。而且，我并不想到市一高读书，我的好友都去了县一高，可以每周末回家。而市一高的学习节奏紧凑，离家也远，住校的我最多只能一个月回家一次。

我对父母表达过这样的想法，他们像看傻子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告诉我要出息点。我深知他们养育我和弟弟的不易，默默点了点头。我不再说，不代表我心里的害怕已经消解。

2

我带着老师们的厚望，带着父母殷切的期盼，经过小巴、大巴和公交的颠簸，来到了美轮美奂的市一高。气派的教学楼、高大的图书馆楼、偌大的塑胶跑道操场和各种体育器材，都让来自小镇的我心生自卑。

学校给我们每个人分了一个学号，学号是根据中考成绩排名定的。我没想到，全镇第一且超出第二名不少的我，在这里竟然只能勉强排在中等。

开学后，我拼命地学习，除了吃饭、睡觉，心里就一直想着学习和成绩。可是，课堂上面对老师提出的问题，我仍旧不是回答最快的一个；课后的作业，我常常是熬了夜、花了很多时间，可依然错误很多。

期中考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我，成绩仍旧只是中游。而班上第一的那个男生，我明明看到他课后常常去操场打球，花在作业上的时间并不多。看着青春洋溢的热闹校园，我心中孤单又压抑。初中时，我虽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但有自己要好的同学一起嘻嘻哈哈，能够尽情沐浴青春的阳光。

可是，自从进了市一高，我的心就像江南五月的梅子黄时雨，淅淅沥沥，从未有过完整的晴空万里。这次期中考试，更是像一声惊雷，炸裂了我的世界，我的心底仿佛有大雨倾盆而下。

3

一天晚上，和舍友一起夜聊时，我忍不住问了一句：“来到高中，你们压力大吗？”虽然开学半学期了，但是我和另外三个舍友还不算特别熟。她们的成绩和我一样，在班级中等水平，她们却像初中的我，轻松快乐，我很少看到她们会因为成绩而忧心忡忡，为了学习而夙兴夜寐。

隔壁床的女孩说：“高考太难了，我们尽力而为就好，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继续问道：“可是，如果高考考不好，上不了好大学怎么办？”

她们听了，纷纷给出自己的答案。

“我爸妈说如果我考不上好大学，就送我出国读书，反正会让我有学上的。”

“我妈说，我不需要让自己太辛苦，只要我的成绩还过得去，考一个差不多的学校，以后他们会帮我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况且，家里的积蓄已经足够我舒服生活一辈子了。”

年少时，书上的道理总是告诉我们，要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此刻，世界如此真实地展现在我的面前，让我猝不及防。

听着舍友们毫无芥蒂的话，我的世界在这个赤裸裸的现实里瞬间崩塌。

4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甚至产生了逃离这里回县城高中的念头。可是，一想到父母殷切的期盼，我就开不了口。我想要勇敢一点，可我内心的拉锯战每天都在上演。内耗是最费心力的，左右伤害的都是自己。

那年大寒时节，校园迎来了冬天最冷的日子，我的心也接近崩溃的边际，我不敢想象将要到来的寒假，我该如何回应家乡里一众期盼的目光，我该怎么面对旧日同学、邻居们的一句句问候。

那天晚自习，我第一次鼓起勇气，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向班主任请了假，我想要逃离这压抑的教室。班主任嘱咐我去校医那里看看，看完就回宿舍休息，并没有给我出校门的特权。

走在安静的校道上，我第一次大胆地、毫无顾忌地审视着这个校园，每栋教学楼都是灯火通明，每个教室里都是奋笔疾书的学生。我想象着他们的样子，他们中一定也有人和我一样，内心焦灼，但他们丝毫没有停下学习的脚步。这样想时，我紧绷的心好像在微微松绑，谁的青春不辛苦呢？

在操场走了一会，我担心被巡查的老师看到，又不想回宿舍。于是，我拐进了那座气派的图书馆。曾经的我是很爱看书的，可是小镇的老师总是说，中学时应该多看教科书，那些闲书等到了大学再看即可。升入高中后，心弦时刻紧绷的我更是很少翻课外书了。

此刻，带着逃学般偷偷溜出教室的刺激感，我在图书馆杂志区随意翻看着。渐渐地，我开始被杂志里的各种小故事、小文章抚慰，得到心灵的放松。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被一本科普杂志上印着的几只长相像鹅、眼神却很犀利的小动物吸引。我看了一眼题目——“藤壶鹅的决绝起飞之勇”。

我仔细阅读，那篇科普文章就像一台超高性能的换气机，将我心中所有的压力、愤懑倾泻而出，我的心被许久未见的感动、勇气和梦想充斥。

5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藤壶鹅这个物种。它们生活在极地地区，因为强敌过多，藤壶鹅选择飞到极高的悬崖峭壁孵化幼崽，这里没有敌人，也缺乏食物和良好的生存条件。因此，幼崽出生后，鹅妈妈就会立刻从绝顶飞到下面，用叫声呼唤刚刚出生的孩子们飞下峭壁。

幼崽别无选择，留在峭壁之顶，鹅妈妈没法独自往返寻找足够的食物喂饱所有孩子。可是，刚刚出生的小鹅，从百丈峭壁之上跳下去，这需要何等决绝的勇气！它们需要在下落过程中保持平衡、看清局势，不断调整姿势，避免撞上峭壁上突出的石头。

这是一场物竞天择，藤壶鹅别无选择，它们只能服从适者生存的机制。

我看着配图中努力振动弱小翅膀的藤壶鹅，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我大概是学校图书馆里第一个被科普杂志感动到流泪的学生吧。可是，让我心潮澎湃的，不仅是那勇敢的藤壶鹅，还是青春里那个一直被压抑却一直蠢蠢欲动的梦想。

市一高就像高手云集的北极，名列前茅的机会就像极地里为数不多的食物资源，这里有像北极熊一样强大的学生，也有北极狼一样群居、家族资源丰富的学生。

普通如我，为何不能学习藤壶鹅决绝起飞的勇气？纵然前方的高考是一座行走艰难的独木桥，纵然身边千军万马、高手如云，那又如何？我有努力之心，也并不愚笨，我也要如藤壶鹅一般勇敢地拼一把。

成功的人，总有自己的成功法则。

6

在那之后，我彻底放下原有的思想包袱，心思纯净地投入到学习中，我不再前怕狼、后怕虎。这时我才发现，当一个人全身心沉入学习时，所带来的满足感能够让人走向一个正向循环，越来越自信。努力从来都是有用的。

如今的我，成绩仍旧不是最优秀的，但我渐渐明白，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一个阈值的。我或许永远都没法像天赋异禀的学生那样，轻轻松松就能保持全校第一，但我能在自己的阈值范围内，不断地去努力接近上限，进而再慢慢地提高自己的阈值上限。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景，人生也是如此。狭窄无退路的悬崖之上没有春日般的温暖，但却有不一样的高远。藤壶鹅这样靠着孤勇决绝起飞之路虽然充满凶险，但也是绝地逢生的最好机会。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条路都有它的风景和价值。我庆幸的是，青春年少时，那只小小的藤壶鹅帮我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激励着我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