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炜专栏作家读书,写字,旅游,锻炼
许多电影有“画外音”,它让观众听到角色内心的言语,在古老的戏剧中,这叫“内心独白”。
当我们听到这些独白的时候,我们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与我们每天脑子里发生的事情相似。美国社会学家Norbert Wiley写过一本书叫《内心的言语和对话的自我》,他说,“生活是一部无声电影,内心的言语让影片串联起来”。对于研究人员来说,内在言语是个谜,它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很难研究。人工智能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语言模型进行的,但语言模型很少能对付内在言语,我们没有说出来的话,并不会有字幕显示。2016年,有一位人类学家走到纽约街头,他要求路人说出自己在脑海中的言语,他发现,有的人正在琢磨午饭吃什么,有的人在默默唱歌,有的人在回忆童年,有的人在为钱烦恼。这位人类学家并不确信人们说出的内心话语真的就是他们心中所想的,电影和戏剧会把内心话语变成对外人的演讲,那只是让观众易于理解。
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有一位俄罗斯学者提出,孩子会整理“内心讲话”,小孩子还会自言自语,他们用内心对话来对外部的对话进行反刍。成人也会进行“内心对话”以平复自己的情绪。到如今,心理学家依旧在探究内在言语的形式和结构,探究其意义。电影中的内心独白都是完整的句子,但我们的内心语言未必如此。奥地利萨尔茨堡大学研究内在语言的哲学家Mathijs Geurts说:“内心的言语比你在电影上听到的独白更零碎,更无逻辑。” “纯粹意义上思考”可能就基于浓缩的内在言说。如果你真的听到一个人最深的内在言说,你可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人工智能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语言模型进行的,但语言模型很少能对付内在言语。
如果我们多看小说,可能就对内在言说有更多的了解,小说家有时以更接近我们经常在脑海中进行的方式传达他们角色的内心独白。以乔伊斯《尤利西斯》为例,这本意识流小说有大量不完整的句子,跳跃的想法,像手风琴一样在脑海中扩展和收缩。然而,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达洛卫夫人》更像是在展现扩大的内在言说,《达洛卫夫人》描述意识的句子都非常完整,也非常美。伍尔夫认为,乔伊斯写出来的东西太接近思想的原始形式了,像是“生肉”,而小说应该写“熟肉”。乔伊斯和伍尔夫的理念不同,但他们都是捕捉内在言语脱节现象方面的专家,并且能把跳跃流动的意识表现成一个可以阅读的故事。内心的喋喋不休很可能是人独有的,对于记忆、情绪调节和创造自我意识等认知过程来说,内在语言是必要而且关键的。
有少数人声称自己没有内在言语,还有一些人因脑损伤而失去了内在言语。研究者也在利用这些事例来研究,没有内在语言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有一位神经科学家说,中风后,患者失去了内心言语,这会导致患者无法感知他在空间中的位置,并且产生记忆错乱和识别情绪的困难,患者的个性意识也会发生变化。
许多电影没有画外音,许多戏剧没有内心独白,许多小说并不把读者带到人物的脑海中,但这些作品依旧可以讲述一个复杂且心理丰富的故事。也许现实生活中的内心言语也是如此,我们不一定需要它来思考。内心言语使用的工具和我们在社交生活中使用的工具一样,都是语言,但它只用于向自己描述自己的想法。没有内在言语,并不会失去推理的能力,但当我们反思时,内在言语是一种很有用的描述方式,人会思考自己的思考。面对人工智能和大语言模型,我们要知道,意识充满了记忆、图像和感觉。也许内心言语的作用是,它把所有这些东西串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