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
提及与中国同为亚洲文化圈的近邻韩国,人们最先想到的可能是韩流偶像、韩剧韩影。20世纪90年代,“韩流”一词出现在中国大众面前,韩国的电视剧、电影、音乐等迅速获得了中国广大青年人的喜爱。但“韩流”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更多体现在流行娱乐及其相关的经济领域。在文学领域,中国读者关注并逐渐熟知韩国文学,也不过近几年的光景;谈及韩国科幻,或许更是知者甚少。其实,韩国科幻也和其他领域一样,从近代发展至今,经历过低潮困境,也经历过快速发展,最终迎来了黄金时代。
科幻小说之父雨果·根斯巴克(Hugo Gerns-back)提出Science Fiction的概念之后,中国曾译介为“科学小说”,后来才逐渐演变为如今约定俗成的“科幻小说”。韩国也不例外,如何将其准确翻译为本国语言,曾是业界的一大难题。
19世纪80年代,日本已经译介了儒勒·凡尔纳(Jules Gabriel Verne)的作品,并开始使用“科学小说”一词。韩国最初引进的外国科幻小说大多转译自日文,自然而然采用了这种译法。到了20世纪60年代,日本发行了美国科幻杂志《奇幻与科幻杂志》(The Magazine of Fantasy & Science Fiction),杂志名称译为《空想科学小说纸》。韩国也就此沿用,是以“空想小说”成为Science Fiction在韩国的通用译名。然而,由于“空想”一词带有“非现实、难以实现”的含义,部分学者与作家认为这种译法削弱了作品的文学价值,即以迎合大众的趣味性为主,忽略了作品的现实性表达。“科学小说”一词,至今依然活跃在各类专业出版物和网络空间,便是这种观点的最好证明。还有学者认为,“科学小说”容易给人生硬而无趣的印象,完全没有展现出此类型作品的重要元素——想象,与之相比,“空想小说”反而更为贴近。
近年来,韩国多借用外来词,不仅在日常生活方面,在专业领域也直接借用源语发音,比如将“幻想小说”直接音译为“范特西”(Fantasy)。于是,Science Fiction顺理成章地演变为“SF小说”,也算暂时平息了译法之争。
与亚洲其他国家相比,韩国科幻起步并不算晚,却曾被称作科幻的“不毛之地”。1907年,《太极学报》编译了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发表时标题改为《海底旅行奇谭》);1929年,韩国首篇原创科幻小说《K博士的研究》面世;1952年,韩国首部科幻漫画《亨德尔博士》出版;1965年,文允成发表了韩国首部原创长篇科幻小说《完全社会》;1967年,东洋电视台播出首部科幻动画片《黄金蝙蝠》(与日本共同制作,日版标题为《黃金バット》,韩国译为《黄金骷髅侠》),并上映了首部科幻电影《大怪兽龙卡利》。
《海底旅行奇谭》
《韩日合并条约》(1910年)之后,朝鲜半岛沦为日本的殖民地,很多韩文书籍被列为禁书,出版行业极度萎缩。在当时的严酷审查环境下,主题轻松有趣的作品更容易被引进出版。金教济编译的科幻小说《飞行船》(1912年)便是其中之一。这部作品以中译版《新飞艇》(1908年)为底本,而中译版的原作则是美国廉价小说《尼克·卡特侦探系列》(Nick Carter Series)。这种策略有助于推动科幻作品的大众化普及,却也直接导致了科幻长期不被韩国传统文学界接受。朝鲜半岛解放(1945年)以后,韩国战争、军事独裁等历史事件把韩国文学推向宏大主题和现实主义叙事,科幻愈发被挤到边缘位置。
《K博士的研究》
科幻小说家金宝英曾发表文章《身为科幻小说家》(2018年),批判韩国文学杂志不刊登科幻文学、文学奖不推选科幻作品、文学新人征文“新春文艺”未设“科幻类”、出版社拒绝出版韩国本土科幻作品等业界差别待遇现象。所幸,在如此不景气的业界环境之下,韩国依然有不少科幻作家坚持创作,比如金宝英、Djuna、裴明勋等。
《科幻世界》和《科幻世界·译文版》分别于2022年7月号刊登了新生代科幻作家金草叶的短篇小说《光谱》和《共生假说》。这两篇作品均选自金草叶的首部短篇小说集《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2019年)。本书在韩国上市以后,一年内加印十七次,卖出十万多册,引发了韩国原创科幻文学热潮。2021年,该书销售突破二十万册;截至2022年5月,已经加印四十三次。
《亨德尔博士》
金草叶的爆红,一举改变了韩国科幻“冷门”的局面,2020年堪称韩国科幻的“分水岭”。根据韩国最大的图书连锁店“教保文库”的数据统计,仅当年1月到9月的科幻类图书销售量已比上年激增457%,其中以金草叶的首部个人作品集《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势头最猛。而金草叶走上专业作家之路,正是借助韩国当前热门科幻新人奖之一的“韩国科幻小说奖”。本征文活动始于2016年,面向未发表过作品或者发表作品未超过两年且未获过任何科幻奖项的新作家。韩国“90后”科幻作家的领军人物金草叶、千先兰均由此出道。除此之外,同类奖项还有主推儿童科幻文学的“韩乐源科幻文学奖”、釜山大学主办的“金镇载科幻奖”、科幻图书品牌Arzak发起的“文允成科幻文学奖”等。
《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中文版
以2022年已经公布的各大科幻类征文获奖作品为例,题材涉及太空游泳、意识永生、外星人捕食地球人、地球人灭亡、朝鲜时代的赛博格等。与此同时,科幻主题也成为韩国主流文学新人奖“新春文艺”的热门关键词之一。据相关报道,最新届(2022年)的应征作品中,冷冻人、宇宙、外星人等科幻题材的关注度明显提高。
科幻作品不仅是对未来世界想象的产物,同时也是当今社会生活的现实写照,通常映射着时代与地区的社会问题。然而,韩国科幻小说在发展初期由于缺乏稳定的生长环境,加之战争与殖民统治的影响,曾一度发展滞缓。20世纪90年代,自Djuna首次将科幻作品的故事背景设定为韩国①以来,韩国作家创作的科幻小说逐渐本土化。韩国科幻固然少不了同类型作品中常见的太空、外星人、赛博格、人工智能等典型话题,而罗列韩国特色的科幻元素,则不得不提女性、少数群体与南北统一。
《82年生的金智英》(2016年)助力韩国女性文学在全世界“出圈”,“女性”成为韩国文学谈论的热门关键词之一。其实,不止严肃文学,科幻类型文学中的女性力量同样不容小觑。首先从专业科幻作家的数量而言,以“韩国科幻小说家联盟”②的注册会员为例,女性作者阵容与男性作者基本持平。而在作品销量方面,二十年间(2020年统计数据)科幻小说销售榜前二十位中,唯一的韩国本土作品便是金草叶的《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第六位)①。科幻作品一定要突出男性主人公吗?女外星人、女科学家、女机器人、女航天员……很显然,韩国科幻对于这个问题同样给出了否定回答,女性作家的分量融进了作品的字里行间。
科幻作家韩乐源
韩乐源作品封面集
少数群体是韩国科幻的另一个重要书写对象。尹异形的《丹尼》(2016年)中帮女儿带孩子的老年人与底层劳动者身份的育儿机器人、金草叶的《朝圣者们为什么不再回来》(2019年)中的“西部非改造人”(身体存有某种缺陷、未接受胚胎改造手术的人)、崔毅宅的《薛定谔的孩子》(2021年)中无法正常入学的残疾学生、宋京娥的《松鱼与银鱼》(1994年)中的性少数者等,韩国科幻为少数群体提供了广阔的话语空间。
南北统一作为朝鲜半岛的重要社会议题,必然直接反映在文学作品之中。严肃文学无须多说,科幻展望未来的图景中,南北统一同样是必不可少的题材选择。比如,元秀莲的科幻漫画《类人IO》(1998年)的时代背景即设定为已经实现统一的百年之后。尤其是第三次朝韩首脑会晤(2018年)以来,韩国社会对于统一的渴望愈发强烈。韩国中坚作家金英夏近期出版了科幻长篇小说《离别问候》(2022年),作品中的类人研究尖端实验室位于南北统一之后的平壤。
《82年生的金智英》
韩国科幻小说家联合
韩国科幻文学以其独特的关注点和话题性,在该领域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其崛起除了自身丰富想象力和广阔话题性相结合的功劳,也离不开出版环境的支撑,科幻杂志的发展为文学作品的呈现提供了宝贵的平台,吸引了一大批科幻迷的关注与追崇,而影视手段的提高和流媒体的发展,也会将科幻文学作品推向愈来愈多的受众。下一期,我们将聚焦韩国科幻文学影像化、科幻杂志、科幻迷、中韩科幻交流等相关领域,敬请期待。
①许岷植,《20世纪90年代非男性作家科幻小说的性别政治意义:以宋京娥与DJUNA为中心》(???, 1990?? ??? ??? SF ??? ?? ??? ??-???? ??? ????)
②韩国科幻小说家联盟(Science Fiction Writers Union of the Republic of Korea,缩写为SFWUK)成立于2017年,韩国著名科幻作家Djuna、金宝英、金草叶、裴明勋等均为该协会成员,统计数据比较具有代表性。注册会员名单详见官方网站http://sfwuk.org/7。
①榜单前五位分别为:《美丽新世界》(赫胥黎)、《你一生的故事》(特德·姜)、《银河系漫游指南》(道格拉斯·亚当斯)、《呼吸》(特德·姜)、《火星救援》(安迪·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