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的只此青绿

童孟侯

数年前在《上海采风》杂志写过一篇《飞舞、飘舞以及长袖善舞》，意犹未尽，再补一篇。

我最搞不明白的是：为何这么多舞蹈演员涉足影视之后迅速蹿红，红到发紫，紫到观众眼睛里流出泪来？而她们在舞蹈团跳舞的时候默默无闻。倘若不相信，我来给您数数——

国际影视明星章子怡，11岁时在北京舞蹈学院附中跳民间舞；大明星周迅，原来是浙江省邮电艺术团舞蹈演员；姚晨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民间舞蹈系；刘诗诗也是北舞的，专业不同，学的是芭蕾；黄轩也是北舞的，专业也不同，是音乐剧系；孙俪初中毕业就到上海警备区战士文艺演出队跳舞，不是演话剧的；台湾的林志玲不但自己跳舞还当芭蕾舞老师，很牛吧？董洁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舞蹈系；海清12岁就在江苏省戏剧学院跳舞；陈数是东方歌舞团舞蹈演员；景甜12岁就读北舞附中；宋茜是北舞的，杨洋是北舞的，李小冉是北舞的……

长长一串名单，他们后来都成为影视明星，而且不是一般明星，而是无人不晓的明星。难道是碰巧了？误打误撞闯进了片场？

舞蹈演员的成功“转行”最后成功摘星，会不会给电影厂门口等活儿干的小哥小姐有所启发？你等何不来个曲线救国？何不先去学舞蹈？

还有，这个成功“转行”会不会给更多的导演以启发：原来舞蹈出身的演员可教可塑可用也。因为什么？因为规范的舞蹈训练是极为残酷的，是魔鬼式的，是闻鸡起舞的，拉韧带翻跟斗属于“小菜”。有道是“选择跳舞，吃辛吃苦”。有了长期的艰苦历练，舞蹈演员出身的人才不怕电影片场拍摄有多苦、有多累、时间有多长。

张艺谋叫章子怡在《十面埋伏》中跳一段独舞，那不是毛毛雨吗？或者说那不是“正中下怀”吗？用不着排练，抬腿就来，甩臂就来。拍得不满意，可以重跳10遍100遍，从不厌倦，正好松松筋骨。

美国人费欧文说：跳舞就是遵循音乐的旨意扭来扭去。

有个中国的有识之士却认为：小孩子跳舞是讨好幼儿园老师；老爹阿婆跳舞是给上帝看的；只有专业舞蹈演员跳舞是给观众看的。经过长期训练、苦修和灵感启发，他们甚至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只不过是供灵魂表现的工具而已——这个说法不但神仙晓得，魔鬼也明白，不是有句成语叫“群魔乱舞”吗？为何不叫群魔乱“杀”或者群魔乱“砍”？舞中有花头。

我只能根据材料罗列，不能分辨出哪个影视明星是学过舞蹈的，但是，我能一眼看出哪个明星是没有学过舞蹈的。比如张嘉译，比如老毕，比如泰迪罗宾，他们三人肯定没经过舞蹈的基本训练；再比如费玉清，他的腰是直直的，背是挺挺的，按理说舞蹈老师对他的站姿会满意，但是那种过分的仰首挺胸，容易叫观众颈椎受伤。如果费玉清是学过芭蕾的，那么无论转也好跳也好，他都会像绅士一样落落大方，不会像维修电工那样东张西望。

再比如巩俐，我断定她没有舞蹈背景，因为她身上缺少一种难以言状的“律动”……

有位业内人士纠正说：这不是主要的，关键是跳舞的女子个头不能太结棍，不能太丰满，否则跳起来吃力。即使她跳起来不觉得吃力，看跳舞的人很吃力。“丰乳肥臀”四个字还是留在莫言的小说里比较有意思。

学过舞蹈的女生大多身板挺括，尖尖脸，天鹅颈，大长腿，瘦而不柴，凹凸有致。至于肌肤光滑不光滑则无所谓，化妆师可以“光”出来。

2022年春晚的那出舞剧片段《只此青绿》，几十个女孩子齐刷刷的个头，齐刷刷的巴掌脸，齐刷刷的舞袖，齐刷刷的青绿设色……假使让金星那样的高出半头的舞者站C位，山峰一样，总是有点突兀。

《只此青绿》的舞者以绚烂之身勾勒出如诗如画的无垠山河，把中国古典式传奇娓娓道来。我听见几个老头老太在公园里的议论，一个说：2022年整个春晚节目太一般了，只有《只此青绿》还比较好看。它以人来比喻绿色的山，以舞蹈来连接人与画的情感，对不对？我讲得有道理吗？另一个老阿姨附和说：不要以为我们退休工人不懂得以舞叙事，以舞成剧，以舞抒情，不要以为我们只喜欢看赵本山、宋小宝、蔡明、潘长江……

舞蹈是吃青春饭的，30多岁还在跳，就属于“硬撑”了。后来再想想，不对，60岁的杨丽萍不是还在跳，还在练功，还在保养指甲吗？她顾不上结婚，顾不上生孩子（据说生了孩子身体的某个关键部位就会宽大），一天到晚只晓得编舞跳舞，真乃舞痴一枚。

老百姓是认可杨丽萍的，认可现在还在蹦蹦跳跳搂搂抱抱的杨丽萍。跳完《雀之灵》之后，杨丽萍曾经告诉舞迷：什么都在舞蹈着，白云、闪电、火焰、大地的龟裂，包括生命基因都是舞蹈着结合的……我爱舞蹈，爱大自然，我用舞蹈告诉人们爱是深沉的。

杨丽萍是在大自然里生活成长的，对服饰的审美也是天然的，她没有上过舞蹈学校和舞蹈学院，她的舞蹈属于“野蜂飞舞”。可是野路子是不是更贴近吃瓜群众呢？

中国老古话讲：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气从之。

杨丽萍的舞蹈在国内是顶级的，而谭元元的芭蕾舞在世界上是顶尖的：美国旧金山芭蕾舞团唯一的华裔首席舞者是也，《时代》周刊封面的“亚洲英雄”，荣获“影响世界华人终身成就奖”。谭元元的下半身要比上半身长13厘米，身长比例，以及手和脚的长度，证明她就是跳芭蕾的料。如果反一反，上身比下身长出13厘米，那么要排练舞剧《武松》的话，导演一定会叫她去演武松的哥哥。

我突然想起中国还有一个舞蹈尖子陈爱莲——一般人不大喜欢讲“舞蹈大咖”“舞蹈大牌”，都说“舞蹈尖子”，也许因为他们所有的精彩都在尖上，脚尖上。舞蹈是脚尖上的诗歌——陈爱莲她老人家77岁的时候还在扮演14岁的黛玉！剧组的人挠头：演戏不错，那么面孔怎么办？老腰和老腿怎么办？还有牙齿不白也不齐怎么办？人家黛玉14岁的时候可是亭亭玉立……

上级领导深信并且深爱陈爱莲老前辈，预测她81岁的时候还会扮演12岁的晴雯（只可惜81岁时陈阿婆穿上《春江花月夜》的演出服驾鹤西去）。我们说一声“服了You”，也许是对陈爱莲老师最好的悼念吧？要做专业的舞蹈演员就是做苦行僧，结束这种苦生活，在天堂，舞姿一定会更洒脱更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