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投稿时间:2023-11-02
项目来源: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21FZWB099);山东省社会科学普及应用研究项目( 2021-SKZZ-102)
作者简介:白银银(1976-),女,辽宁鞍山人,副教授,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摘 要:知密时期是苏轼词创作的重要转型期,除“密州三曲”的杰出成就外,《望江南·超然台作》也是不可忽视的力作。这首作品一改以往清明节序词沉重哀伤的格调,呈现出清新旷达的风貌,从另外一个侧面体现了苏轼密州词创作的创新性和多元性。究其原因,苏轼依《望江南》词调创作该词明显是受中国文人追慕“江南”文化情结的影响,而其轻松愉快的风格则体现了苏轼对宋代清明节序词重享乐表达模式的接受,而其中洋溢的乐观旷达思想则是苏轼对密州地区多元融合地域文化消化吸收后的智慧结晶。
关键词:苏轼;江南情结;节序词;地域文化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9699(2024)02-0024-06
熙宁七年(1074)苏轼知密州。知密的两年时间里,苏轼创作文学作品209篇,其中有词作18 首。这些词作中,除了被誉为“密州三曲”的《江城子·密州出猎》《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外,还有其他优秀作品,如《望江南·超然台作》,以“风柳、春水、城花、烟雨为赏心乐事,以‘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来排解客愁,表现了伤感与乐观的复杂情怀”,[1]是一首“用诗语描绘了北方小城的美丽春景,又富有哲理,堪称景妙论高、千年未解的超然词。”[2]该词这种风格的呈现,与中国传统文学中追慕“江南”的文化情结、北宋清明节序词明快欢愉的创作模式、密州地区多元融合文化氛围对苏轼词创作的影响密不可分。
一、创作缘起于中国传统文人的江南情结
苏轼的《望江南·超然台作》作于北方山城密州而取调“望江南”,并不是一个偶然现象,深层次原因是对其宦密前江南生活的追忆,是他内心“江南情结”的再现。《望江南》词牌始于唐,唐宋时期创作数量就多达 986 首,被誉为唐宋词坛第一 “金曲”。[3] 在唐代李德裕首创文人写作《望江南》后,该词牌成为回忆江南的专属,如白居易的《忆江南》三首,皇甫松、温庭筠的《梦江南》、李煜的《望江南》等(这里的《忆江南》《梦江南》皆为《望江南》词牌的异名),宋代的张先、欧阳修、叶清臣、王安石、韩琦、曾布等人都以《望江南》词牌进行创作。
《望江南》词牌这种繁荣的创作情况源于“中国历史与文学的文献中可见一种特殊的共同心理嗜尚:喜好江南。”[4]“江南”作为文化审美意象最早可追溯到汉乐府《江南》(江南可采莲),一开篇即呈现浪漫优美的书写模式。东晋和南朝时期的“帝室东迁,衣冠避难”进一步延续了江南文化诗性唯美的风神,如丘迟所言“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树生花,群莺乱飞”。唐安史之乱后的“天下衣冠士庶,避地东吴”,巅峰的中原文化为“江南”带来愈加缤纷绚烂的色彩,杜甫在《江南逢李龟年》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缅怀大唐帝国的华章大乐,白居易的《忆江南》则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描摹盛世王朝的鲜艳明媚。至此,“江南”文化正式形成,成为一种独立的艺术趣味、生命理想,“‘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江南文化,则以其超功利的审美气质与诗性精神,蕴蓄和催生了历代文人无穷的想象空间和巨大的创造潜能。”[5]
苏轼作为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冠冕人物,自然也深受江南文化的熏陶和影响。熙宁四年(1070年),苏轼因对王安石的新法坚持异议而被外放。杭州是苏轼外放第一站,判杭期间其因公务时常来往于苏州、镇江等中国历史上地理“江南”的核心地区。“‘江南作为一个地域名称,经历了一个‘先扩后缩‘由大变小的变化过程。”[6]先秦到西汉时期的“江南”大概包括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以及湖南、湖北和江西,从《尔雅·释山第十一》中“河南,华。河西,岳。河东,岱。河北,恒。江南,衡”、《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也”等记载中得到佐证。东汉时期的“江南”进一步包括跨长江南北的荆州和襄阳,如《后汉书·刘表传》中记载“时江南宗贼大盛,…… 唯江夏贼张庄、陈坐拥兵据襄阳城,表使越与庞季往譬之,乃降”、王逸的《楚辞章句》中也有“襄王迁屈原于江南,在江湘之间”的说法。魏晋时期,“‘江南……则指长江中下游以南地区,尤其是以建康为中心的吴越地区”,[7]即谢朓《入朝曲》中所言“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到中晚唐时期,对‘江南的联想逐渐地缩小地理范围,变得与三吴地区也即今天的江苏、浙江特别是南京、扬州、苏州、杭州这一系列城市紧密相关”[8]:孙逖的《春日留别》“越国山川看渐无,可怜愁思江南树”、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忆,最忆是杭州”,都是明证。宋承唐而来,江南的区域基本和唐代相同。 苏轼在江南中心区域——杭州任通判三年之久,深受江南文化的浸润和影响开始大量作词,这已经被学术界所公认。这个时期的词都与“江南”密切相关:江南的江山美“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虞美人·有美堂赠述古》);生活美“凉簟碧纱厨,一枕清风昼睡馀。睡听晚衙无一事,徐徐,读尽床头几卷书”(《南乡子·自述》);人物美:“碧山影里小红旗。侬是江南踏浪儿”(《瑞鹧鸪·观潮》)等。秀丽繁华的江南深深地镌刻在苏轼的记忆里,其在后来作品中不时流露着对江南的怀念,“犹做江南未归客 ”(《寄蔡子华 》)、“醉中不觉到江南 ”(《过岭寄子由》)、“更容残梦到江南 ”(《为关子容作 》)。
熙宁七年(1074年),苏轼从“东南第一州”——杭州转官到密州,面对自然与人文环境的巨大差别,苏轼心头不时浮现“江南”的影子,使他在密州的许多作品中不断追忆着“江南”:“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适桑麻之野”(《超然台记》);“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蝶恋花·密州上元》);《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中更是直接表达了对江南的无限思念“至今清夜梦,耳目余芳鲜。”所以“他(苏轼)在偏僻朴陋的北方山城密州登上高台,以《望江南》词调进行创作,绝非简单的倚声填词,其中大有深意”,[9]直接原因就是潜意识中江南情结的爆发,“文化经验会改变人们的空间感,强化地方的‘在场感,还能保存历史记忆。”[10]我们可以试想,暮春时节苏轼登上超然台,见到密州“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这般酷似江南的风光,让他如何不瞬间“景”回江南、“忆”回江南?所以,他巨笔一挥,取《望江南》词牌描摹密州风物人情,抒发心中感慨,其实是内心怀念江南情感的一种自然流露。
文学作品的产生是作家主观创作的结果,但是也是其潜意识的一种投射和反映。苏轼宦密,密州当时的自然环境和物质条件都相对恶劣,怀念浪漫“江南”是人之常情,《望江南》词牌的运用是中国传统文人江南情结的闪现,同时也是苏轼对离开不久的唯美江南的精神回望和深深追忆。
二、北宋清明节序词明快欢愉风格的表达模式
《望江南·超然台上作》写作于清明节,属于中国诗词中传统的岁时节日题材。但是比较发现,苏轼的这首清明节序词与前代同类作品风格完全不同:宋以前清明诗歌呈现一种沉重、哀伤的格调,如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白居易的“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宋之问的“马上逢寒食,愁中属暮春”,等。比较发现,苏轼的《望江南·超然台作》风格与前代同类作品有很大不同,不仅景色清新怡人,展现的是古老密州“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的无边春色;而且感情积极、明快、旷达,“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这种风格与清明节序词轻松欢乐的宋代创作模式对苏轼的影响有密切关系。
中国是一个古老的农业国家,上古时期先民就非常注重物候与生活之间的关系,如《诗经·豳风·七月》中“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九月肃霜,十月涤场。 ”先民对于自然物候的把握,在后世形成了节气,为后来节日的产生提供了必要的前提条件。“清明”最早的说法见于《淮南子 ·天文训》“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 ”,《逸周书·时训》也记载:“清明之日,桐始华”、其名称据“《岁时百问》载:‘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这时所谓的“清明”只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并不是节日。唐以后,上巳、寒食、清明开始合流,《新唐书·李泌传》记载:“帝以‘前世上巳、九日,皆大宴集,而寒食多与上巳同时,欲以二月名节,自我为古,若何而可?”《唐会要》记载:“(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二月二十一日敕:‘寒食、清明四日为假”,从而形成了清明节。值得注意的是,唐宋及其以后的清明节都是上巳、清明、寒食的三者合一,所以清明节序词也是广义的包含三者在内的节序词。
赵宋王朝建立以后,为了缓解政治危机,统治者对于权贵阶层公开倡导“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的观念,在民间则有意普世推重假日宴饮游乐之风。宋人笔记《东京梦华录》《梦粱录》《西湖老人繁盛录》等都记载了大量的节日,放假的总数超过百日。因此,宋代节序词创作进入一个突飞猛进的时期,根据学者统计,《全宋词》和《全宋词补辑》两部词集中有2058首节序词。特别是“宋代儒学弘扬韩愈把儒家思想与日用人伦相结合的传统,更加重视内心道德的修养,所以宋代的士大夫多采取和光同尘、与俗俯仰的生活态度”,[11]从而使“宋人做节序词是一种独有的时代风气,为时令节日点缀应景所必需必备。两宋名家,几乎没有不作节序词的。”[12]而且“宋代的寒食清明词中已完全找不到关于扫墓祭祖的痕迹,充溢字里行间的是游赏和踏青带来的欢娱之情”,[13]如张先的《木兰花·乙卯吴兴寒食》中的“龙头舴艋吴儿竞,笋柱秋千游女并”;柳永《笛家弄·清明》中“水嬉舟动,楔饮筵开,银塘似染,金堤如绣,是处王孙,几多游妓,往往携纤手 ”;欧阳修《采桑子》中“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等。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宋代清明寒食词中对于“乐”的表达直接且不遗余力,这里所说的欢乐既包括前述的节日游乐、 欢游,更指的是词人直接行发的欢乐、快乐情绪。”[14]在这样的时代风潮影响下苏轼写有70余首节序诗词,其中的清明节序词也呈现轻松愉悦的面貌。创作于嘉祐八年的《和子由寒食》以“树林深翠已生烟”描绘清明节的勃勃生机,同时以“绕城骏马谁能借,到处名园意尽便。但挂酒壶那计盏,偶题诗句不须编”展现苏轼兄弟意气风发的精神面貌。熙宁六年的《瑞鹧鸪·寒食未明至湖上,太守未来,两县令先在》更是倾力描绘了杭州城清明时节热闹非凡,“城头月落尚啼乌。朱舰红船早满湖。鼓吹未容迎五马,水云先已漾双凫。”
苏轼这种节序词的创作风格一直延续下来,密州任上也作有多首轻快明丽的节序词。写上元节的《蝶恋花·密州上元》,用白描手法勾画了杭州、密州不同的上元节令风俗画;写上巳节的《满江红》(东武南城),细致描绘密州春景“微雨过,长林翠阜,卧红堆碧”,同时展现了节日盛景“相将泛曲水,满城争出”;创作于“丙辰中秋”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在表达对弟弟深切思念的同时更展现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豁达。《望江南·超然台作》写作时,苏轼在密州已经“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已返黑”,自述时常登上“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的超然台“放意肆志”、驰骋情怀。所以时逢清明佳节,苏轼看见自己夙兴夜寐治理下的密州城呈现出“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迷人风光时,心情必定是十分愉快的,《望江南·超然台作》也就自然延续着宋代清明节序词的风貌,呈现出明丽欢快的特点。
北宋清明节序词中所表达的拥抱现实、热爱生命的情趣,是宋代社会积习、北宋士人创作个性以及百姓民俗心理在文学中的体现和反映。这种巨大而绵延的力量对有宋一代知识分子词的创作都产生了重要影响,苏轼也不能例外。
三、密州多元融合文化氛围对苏轼词创作的影响
密州位于山东半岛的东南部,所辖地域十分广阔,原始文化包括龙山文化、东夷文化、琅琊文化等,已经呈现多元化的特点。密州的主体文化——东夷文化,在五帝时代早期已经开始与中原文化融合,“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河,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15]夏、商时期,东夷文化与夏、商文化又逐步交汇,“后相即位,居商丘。元年,征淮夷、畎夷。二年,征风夷、黄夷。七年,于夷来宾。相居斟灌”;“桀为暴虐,诸夷内侵,殷汤革命,伐而定之。至于仲丁,蓝夷作寇。自是或服或畔,三百余年。武乙衰蔽,东夷浸盛,遂分迁淮岱,渐居中土。”[16]齐建国后,密州归属于齐。齐文化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一直保持着多元融合、兼收并蓄的态势:开创者姜太公采取“因其俗”的治国政策,在最大程度上保留和继承了糅合多种文化的东夷文化;在后来的发展扩张中,历代“姜女”都与周天子及其宗亲如鲁国、晋国等国联姻,齐文化进一步融合着周围他国的文化;而齐在“吞灭谭、薛、曹、滕、郜、郕、遂、鄣、介、牟等当地小国,所能吸纳的文化因素主要为商周文化尤其是周文化范畴;齐国向东攻灭纪、杞、莒、夷、莱等古国,面对的则主要是旧有的东夷文化内容”,[17]齐又采取了“开康庄之衢, 高门大屋,尊宠之,览天下诸侯宾客”的开放姿态,最终使齐文化呈现出汪洋恣肆、包罗万象、多元融合的面貌。
“苏轼成为复合型的文学艺术家乃至千古文化巨人,与他一贯重视吸收各种文化有益成分和不断发掘推扬各地特色文化有直接关系。”[18]密州多元融合的文化氛围对苏轼的影响最突出表现是与杭州时期相较,密州词内容上已经无意不可入词:悼亡、宴游、抒情、言志、怀人;风格上婉约、豪放、旷达齐备。具体而言,苏轼在杭所作三首《江城子》,皆依五代时期的《江城子》词调风格,以男女情感为主、句短韵密、声情动人:《江城子·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叙写湖上艳遇故事;《江城子·玉人家在凤凰山》是为友人妾所作,言其美色;《江城子·孤山竹阁送述古》摹写歌妓的相思之情。反观密州所作的两首《江城子》《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以词悼亡,“开创了婉约词并不局限于男女艳情和‘簸弄、风月的格调,而是通篇歌唱了他对亡妻王弗的真挚而深厚的悼念情感”;《江城子·密州出猎》首创“左牵黄、右擎苍”“倾城随太守”的猎词,风格开一代豪迈词风,“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密州时期所作两首《望江南》《望江南·暮春》描写密州暮春景色,节令特色突出,体现了苏轼和密州人民水滨宴饮、亭台乘风的情趣,歌颂山城节日生活的优雅从容;《望江南·超然台作》则特点更为突出,在描绘清明旖旎春光的同时展现出“诗酒趁年华”的旷达超然之思。“所谓超然,即游于物之外,不为物所蔽。即从庄子‘逍遥‘齐物的观念,主动转换视点,从而摆脱现实环境造成的苦闷,收无所往而不乐之效”[19],而这种超然思想观的形成与成熟是密州多元融合文化氛围熏陶的结果。苏轼知密前对道家持非常激烈的否定态度,在嘉祐五年(1060年)的《韩非论》中,他言辞激烈的认为“有老聃、庄周、列御寇之徒,更为虚无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说,纷纭颠倒,而归于无有”;“在《议学校贡举状》中,指责‘今士大夫至以佛老为圣人的风气,认为庄子‘齐死生、一毁誉、轻富贵、安贫贱的一套,是‘人主用以‘砺世磨钝的‘名器爵禄的销蚀剂。”[20]而宦密后他积极学习佛法,《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二乐榭》中认为:“仁智更烦诃妄见,坐令鲁叟作瞿昙”,为改变士民素养专门延请高僧主持开堂说法。与此同时苏轼对道家的看法也大为改观,在《醉白堂记》中盛赞韩琦:“死生穷达不易其操,而道德高于古人。……方其寓形于一醉也,齐得丧,忘祸福,混贵贱,等贤愚,同乎万物,而与造物者游……由此观之,忠献公之贤于人也远矣。”尤其是熙宁八年(1075年)冬苏轼修治密州城中旧台,欣然同意其弟苏辙取“老子曰:‘虽有荣观,燕处超然”之意,命名其为超然台,并写下著名的《超然台记》,由此超然思想成熟。苏轼思想上的这种巨大转变与密州地区文化对他的影响密不可分,正如严家炎所说“地域对文学的影响是一种综合性的影响,决不仅止于地形、气候等自然条件,更包括历史形成的人文环境的种种因素……而越到后来,人文因素所起的作用也越大。”而《望江南·超然台作》恰恰写于苏轼超然思想成熟后的熙宁九年春(1076年),这也是该词尽管是清明节序词,但一反扫墓思乡的传统内容,反而展现了“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这种超越困境的旷达情怀的主要原因。在词中苏轼不仅勉励自己“休对故人思故国”,而且满心愉悦地对友人发出了享受当下的邀请。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超然审美理想的持续影响,丙辰中秋苏轼才写下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名篇。
密州地区多元融合的文化氛围促进了苏轼的哲学思考并形成了超然思想,思想上的进一步成熟也推动了苏轼词的创作。“中国的美学主要是生命体验和超越的学说,它是生命超越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美学纯粹体验中的世界不是物质存在的对象,不是所谓感性,而是生命体验的真实。或者可以这样说,中国美学的重心就是超越感性而寻求生命的感悟”。[21]因此,《望江南·超然台作》词作无论内容和风格上都呈现出有别于前代清明诗歌的特质。
四、结语
《望江南·超然台作》作于山城密州,但取调柔婉、景色清新、内容明快而风格旷达,这与苏轼的人生经历和文化品位有着密切的关系。荣格说“文艺作品是一个‘自主情结,是创作过程并不完全受作者自觉意识的控制,而常常受到一种沉淀在作者无意识深处的集体心理经验的影响。”苏轼创作《望江南·超然台作》时,刚刚“舍舟入东武”(《和蒋夔寄茶》)不久,初到野旷风长的北方,难免勾起其心中对唯美江南怀念与追忆;宋代节序词创作所呈现的欢愉轻松的时代风尚对苏轼的文学创作也产生着巨大影响;与此同时,密州地区开放创新、多元融合的文化氛围促进了苏轼超然思想的成熟,三者共同作用,使苏轼的《望江南·超然台作》在对江南的绵绵追忆中,呈现出清新旷达的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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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邓晔
On the Motivations for the Composition of Looking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A Composition Created on the Chaoran Tower from the Cultural Perspective
BAI Yinyin
(Department of Human Sciences, Zibo Teachers College, Zibo 255100, Shandong, China)
Abstracts:The official period in Mizhou was a transitional stage in the journey of lyrics-writing for Su Shi. Besides the famous "Trilogy of Mizhou", Looking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A Composition Created on the Chaoran Tower is also a masterpiece by Su Shi that cannot be ignored. This work is rid of the sorrowful style typical of the lyrics of the Qingming Festival, displaying a free and elegant aura and showcasing the innovations and diversity about Sus lyrics writing in Mizhou. The reason behind the shifting is that Su Shi's creation of the poem based on the tune of Looking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is largely due to the influence of the complex of the cultures in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which prevailed among the men of letters of that time. The relaxing and cheerful style reflects Su Shi's acceptance of the hedonistic expression mode in the lyrics on the Qingming Festival in the Song Dynasty. The optimistic thoughts symbolize Su Shi's wisdom acquired after assimilating the local culture, a combination of multiple cultures within and outside the Mizhou area.
Keywords: Su Shi; the complex of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festival lyrics; regional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