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醒着的心灵

观云

看到脚下的小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你能感知它们的悲与喜吗？看到路边的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你能想象它们的哀与乐吗？只要心灵醒着，你就可以读懂花的心思，触摸草的灵魂。本期“典藏小书房”，让我们怀揣一颗醒着的心灵，去发现未眠的海棠花，奋进的牵牛花，去发现遗世独立的树木家族的古老法则。

醒着的心灵

我常常不可思议地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问题。昨日一来到热海的旅馆，旅馆的人拿来了与壁龛里的花不同的海棠花。我太劳顿，早早就入睡了。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

发现花未眠，我大吃一惊。葫芦花和夜来香，牵牛花和合欢花，这些花差不多都是昼夜绽放的。花在夜间是不眠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我仿佛才明白过来。凌晨四点凝视海棠花，更觉得它美极了。它盛放，含有一种哀伤的美。

…………

凝视着壁龛里摆着的这朵插花，我心里想道：与这同样的花自然开放的时候，我会这样仔细凝视它吗？只摘了一朵花插入花瓶，摆在壁龛里，我才凝神注视它。

我之所以发现花未眠，大概也是我独自住在旅馆里，凌晨四时就醒来的缘故吧。

…………

花未眠这众所周知的事，忽然成了新发现的机缘。自然的美是无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却是有限的。

美是邂逅所得，是亲近所得。

——[日]川端康成《花未眠》

老园丁培育出许多优良品种的玫瑰花。他从来没有摘过一朵花送人。因为这一点，他落得了一个自私、讨人厌的名声。

有一位美貌的夫人来拜访他。老园丁对那位美貌的夫人说：“我真乐意把我花园里的花全部都奉献给您哪！但是，尽管我年岁这么大了，我依旧不知道怎样采摘下来的玫瑰花，才能算一朵完整而有生命的玫瑰花。”

老园丁把这位漂亮的夫人带到了玫瑰花园里，那里盛开着一种奇妙的玫瑰花，艳红的花朵好像是一颗鲜红的心被抛弃在蒺藜之中。

“夫人，您看。”老园丁一边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花朵，一边说，“我一直观察着玫瑰开花的全部过程。那些红色的花瓣从花萼里长出来，仿佛是一堆小小的篝火喷吐出的红通通的火苗。难道把火苗从篝火中取出来还能继续保持着它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吗？花萼细嫩，慢慢地从长长的花茎上长了出来，而花朵则出落在花枝上，谁也无法确切地把它们截然分开。长到何时为止算是花萼，又从何时开始算作花朵？”

老园丁继续说道：“结果我连一朵玫瑰花该从哪儿开始算起都不知道，那我怎么能把它摘下来送给他人？要是硬把它摘下来赠送给别人，那么，夫人，您知道吗？一种断残的东西其生命是十分短暂的。”

——[智利]佩德罗·普拉多《当玫瑰花开的时候》

手种牵牛花，接连有三四年了。今年的叶格外绿，绿得鲜明；又格外厚，仿佛丝绒剪成的。他日开花，可以推知将比往年的盛大。

但兴趣并不专在看花。种了这小东西，庭中就成为系人心情的所在。早上才起，工毕回来，不觉总要在那里小立一会儿。那藤蔓缠着麻线卷上去，嫩绿的头看似静止的，并不动弹；实际却无时不回旋向上，先朝着这边，停一歇再看，它便朝那边了。前一晚只是绿豆般大一粒嫩头，早起看时，便已透出二三寸长的新条，缀一两张长满细白茸毛的小叶子，叶柄处是仅能辨认形状的小花蕾，而末梢又有了绿豆般大一粒嫩头。有时认着墙上的斑驳痕迹，想，明天未必便爬到那里吧，但出乎意料，明晨竟爬到了斑驳痕之上。好努力的一夜工夫！“生之力”不可得见，在这样小立静观的当儿，却默契了“生之力”了。渐渐地，浑忘意想，复何言说，只呆对着这一墙绿叶。

即使没有花，兴趣未尝短少；何况他日花开，将比往年盛大呢。

——叶圣陶《牵牛花》

我是在穿过了一片被阳光照耀的平原之后遇见他们的。他们不喜欢声音，没有住到路边。他们居住在未开垦的田野上，靠着一泓只有鸟儿才知道的清泉。从远处望去，树林似乎是不能进入的，但当我靠近，树干和树干就渐渐松开，他们谨慎地欢迎我。我可以休息、乘凉，但我猜测，他们正在监视我，并不放心。

他们生活在家庭里，年纪最大的住在中间，而那些小家伙，还有些刚刚长出第一批叶子，差不多遍地都是，从不分离。他们的死亡是缓慢的，他们让死去的树也站立着，直至朽落而变成尘埃。他们用长长的枝条互相抚摩，像盲人凭此确信他们全都在这里。如果风气喘吁吁地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他们的手臂就愤怒挥动。但是，在他们之间，却没有任何争吵，他们只是和睦低语。

我感到这才是我真正的家。这些树木会逐渐接纳我的。而为了配受这个光荣，我学习应该懂得的事情：我已经懂得监视流云，我也懂得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且，我几乎学会了沉默。

——[法]儒勒·列那尔《自然素描》

解析导读

当心灵醒着的时候，人也充满了灵气，于是便有了这许许多多直击灵魂的发现。

《花未眠》中的“我”，在凌晨四点醒来，意外发现海棠花依然开着，原来花未眠啊！转而又发现，花在夜间不眠是众所周知的事，可自己却仿佛才明白过来。于是，又从中生出了更深的感悟——美是邂逅所得，是亲近所得。

《当玫瑰花开的时候》中的老园丁，为什么从来没有摘过一朵玫瑰花送人？因为他的心灵是醒着的，他发现玫瑰花的生命意义便是“完整”，因此，无论怎样采摘，都不能得到一朵完整而有生命的玫瑰花。要是硬把它摘下来，玫瑰花便成了一种断残的东西，其生命便十分短暂了。

《牵牛花》的作者，如果没有醒着的心灵，怎么会发现牵牛花看似静止的嫩绿的头，实际却无时无刻不在回旋向上？怎么会认着墙上的斑驳痕迹做标记，想看看第二天牵牛花有没有爬到那里？又怎么会在小立静观的当儿，便默契了“生之力”了？

《自然素描》中的“我”，看到了未开垦的田野上的一片树林，马上发现，这些树是一个家庭，因为他们各就各位，尊老爱幼，他们之间没有争吵，只有和睦低语。这样和谐的家庭氛围吸引着“我”，于是，“我”努力学习他们的生命法则，因为“我”要加入他们中去。

一颗醒着的心灵，像是为我们开了无数的“天眼”，让我们在细看中发现，在发现中感悟，借花读花，读出花的心思，借花读人，感叹命运的奇幻。这样敲击心灵的发现，惹得我们不禁反思起来：有多少美妙，因为不被邂逅而受到了忽略？好在，我们的心灵醒着，我们可以随时随地去发现，去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