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口贝、山羊及沙滩

2024-06-18 17:51:25刘鹏
福建文学 2024年6期
关键词:胖哥青口福山

刘鹏

1

海潮渐退,老人像颗青口贝,在枯坐已久的石块上蠕动了一下。太阳的慢镜头,正对着海面上略带迷幻的蓝波。他双手撑住石头,徐徐抬起屁股,耸起后背,让我想起塔塔青旅墙壁上的弯弓。

隔几天,老人就在附近出现。有时从礁石上爬起来,有时从不远处一座亭子里走下来。海潮是他的朋友,他默默注视它。潮起潮落,仿佛向他讲述着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而他则沉默以对。海潮也是他的敌人,他巴不得它赶紧滚回去,滚到大海深处,躲进成千上万的贝壳里。他用半包烟对付这片海域,温柔的烟圈使海潮呛咳,疲乏无力,直到目光浑浊,睡去。

老人却咳嗽一声,扔掉冷却的烟蒂,抖擞起精神。手提白桶,脚踏黑靴,走向斜阳,走向海潮溃败的地方。桶里放条尼龙网,外加一把小型鹤嘴锄——他谙熟于用最简单的装备,挖掘最多的青口贝。

青口贝哪认识他呢?它们与世无争,安于海浪的摆布,也安于岩石块垒、枯木朽枝的安排,或陷入沙土,或裸露壤外,或纠结在岩石表面,或抠住死树根部,哪怕一块废弃的锈铁,也能紧抠不放。老人面部表情被海风逐年拍打,被海盐持续腌渍,已经宠辱不惊了。他的手指通过一次次刨、挖、抠、捏、抓、握、捶、打、泡、搓、揉、砸,上演了百炼成钢的质变,异乎寻常地强硬、敏捷,也超乎想象地麻木、无知。

在东极岛,我们在结束环山之旅的途中遇见了这位老人。那时,他已大功告成:近百斤青口贝倒进尼龙网,将网口收扎紧实后,甩进海水反复抖动,去除表面污泥之后,再蹲在海边,反复搓洗网子。青口贝发出了悦耳的摩擦声。老人古铜色脸上含蓄而满足,被一种力量击中。负重而行,常常比轻装简行还要幸福。夕阳继续向海面沉坠,海水终于变得深沉、浊晦。这巨大的变化,并没有干扰到他。

面对突如其来的交易,老人动用了自己的全部指头,皲裂的手指,乌黑的指甲,无意中暴露出他劳心费力的命运。他冲我们讪讪地笑,抄起一把青口贝,说:“都是刚采上来的,新鲜。”几个女孩子喊:“买10斤,80元,直接送到塔塔旅社,钱由旅社胖哥代付。”说完,便先一步冲下了山坡。我被拖着俯冲而下,再回头时,老人已被一侧崖壁挡在了暮色中。

2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淡菜”的真面目。在黄海之滨盐城常见一道杂烩,由豆腐、萝卜丝、淡菜等一锅炖。其汤汁鲜美,口感松嫩,美其名曰“萝卜淡菜”,属“盐城八大碗”之一。每次,此菜一上桌,众人便迫不及待操勺运筷,翻江倒海。刹那间,菜去萝卜空,鲜汤也见着碗底了。

当地人对淡菜满怀感恩。史料记载,北宋年间,因海水倒灌,范仲淹奉命修筑海堤,恰遇秋涝,粮草紧缺。哪里还能找到吃的?一日,他带着伙夫来到海滩,意外发现大量贻贝,遂一部分与萝卜同煮,一部分煮熟晒干。因煮时无盐,取名“淡菜”。此后,萝卜淡菜便成为盐城的一道传统美食。有趣的是,后人还给这道菜赋予“同舟共济,真情实意”的文化内涵。

淡菜是青口贝晒干后的名字。而青口贝则是俗名,它还有不少雅号,诸如翡翠贻贝、海虹,极富诗意。尤其是打开青口贝,内壳周边有一圈别样绿意,仿佛翠鸟们的“围脖”。

塔塔青旅实际经营者胖哥,除拥有肥胖身形外,还有一头艺术气息浓郁的卷发,小眼睛并不妨碍他敏锐、优雅、活泼、生动。作为东福山上最高处的旅社,塔塔青旅前身是一所小学,随着“小岛迁大岛建”政策落实和岛民外出谋生,岛上常住人口急剧减少,东福山小学的功能逐渐退化,最终被改造成青年旅社。

也许出于一份情怀,青旅主人并未对建筑大动干戈,而是尽最大可能保留住原有面貌。置身于此,学校的元素随处可见,门口墙壁上,大黑板成为人们到此一游的打卡点,屋内似乎还能听到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是的,你只要静坐片刻,信手翻阅一本书,那种学生时代的纯真感觉就会油然而生。男生宿舍里高低铺,总能让人想起那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老狼浑厚嗓音里流露出来的沧桑感,极具穿透力,我们就是这样哼唱着,哼唱着,隐入了遥远的梦乡。楼下不远处,海潮声声,宛若莫扎特《小夜曲》。夜行人手电的白光上下跳跃,划过山坡,泅过大海,与岿然不动的灯塔上射出的暖光呼应。

毋庸置疑,胖哥已然成为这座岛上的美食家。他为我们置办了丰盛的晚宴。岛上什么都缺,但只要有爱,那就什么也不少。东福山孤悬大海深处,与东极镇镇区庙子湖有半小时航程,庙子湖同样只是东极岛星座中的一粒星子,同样物资匮乏,每次采购,胖子都得提前制定采购清单,请海员从沈家门带货上船。沈家门至东福山,航程为3小时。漫漫水路,日复一日,物资采购已经成为一门技术活,需要统筹权衡,多一分则用不完,少一分则不够吃。尽管胖哥早已学会精打细算,统筹调度,但仍无法预料入住客人多寡。当晚,我们喝的啤酒,就是从另一家旅社借来的。胖哥说,山腰上一家新店刚开业,囤了一批啤酒,正好匀一拨给我们。海岛上,借来的东西非常贵重。甚至水,也有借用的可能。我们抵达的当天,就面临缺水,是从对面山坡上一家旅店一担担挑来的。餐桌上,胖哥提示我们,简单冲一冲即可,不能像平时在城里那样奢侈。顿了顿,他又强调:女生先洗,男生后洗,大家都将就一下。

青口贝、螺蛳、花蛤、蛏子、皮皮虾、黄花鱼、虎头鱼、紫菜……大海竭尽所能地配合着胖哥,让他有机会发挥聪明才智。“顶级的食材,不需要复杂的烹饪。清蒸、白灼、香烤、蒜蓉,道道都是美味。”胖哥自信满满地向我们介绍。一扭头,他又黯然神伤,说自己快吃腻青口贝了,岛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无论怎么做都香味扑鼻,可真要吃一辈子,谁敢说他没有意见?说完,胖哥仰天默然。夜空里,星星东一颗西一颗,既遥相呼应,又彼此寂寥。

塔塔青旅原先可不止他一人经营,他的老板(也是朋友)不久前刚和女友返城了。“上海!”三个青年,受够了上海式喧哗,逃逸在此,如今又被迫返城。胖哥不再言语,只顾闷头喝酒。受到氛围影响,我拎一瓶啤酒走出略显伤感的餐厅,走向深度抒情的大海。大海距此,一步之遥。我只需纵身一跃,就能潜入汪洋,像一尾鱼。当初,谁还不是这么想的呢?我们这一拨人,只因一个念头,一个冲动,就有人从山西晋城跑来散散心,有人从福建呼朋唤友而至,而我为完成《寻味浙江》走遍浙江,最后一个猛子扎向大海深处。凭栏眺望山下码头,有人在说话。相比于无人居住的岛礁,东福山尽管葆有原生态,但仍有热闹的时候。比如今夜,我们既勾起了胖哥的回忆,也让他接收到了城市的信号。我带着空瓶回到屋内,大家还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来自福建的姑娘赵小米说,原计划去厦门,又觉得厦门太近,不如一步走远。为何走远?应是年轻的心使然。作为大一新生,她拥有最富饶的自由,可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可能“私奔”出去。我说我是最好的例子。彼时,我已结婚三年,妻子辞职在家带娃,如果不是与北京一家出版社签约写书,我恐怕也只能“相妇教子”,保持“两点一线”式庸常。山西樊豪则是逃避父母的掌控,他不愿就职于父亲一手安排的单位。父亲看上去很风光,遗憾的是一辈子都窝在那个岗位不升不降,在他看来超级憋屈。他是第一次跑这么远,在火车站候车时,他紧握拳头——要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无论曲折、顺畅,都得活出自己的模样。在柔和灯光下,在海鲜味弥漫的餐桌上,一群人选择放下包袱,从不同口音、故事里找到认同感。胖哥起身拿过吉他,就着发酵膨胀的夜色轻轻哼唱。先是《鹿港小镇》,再是《南屏晚钟》。我们自然而然投入进去,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情结,这样的声韵,一切都显得妥帖。

歌声按下轻柔的羽翼,像人停下奔跑的脚印。胖哥微醺,敞开胸怀,把两条肉嘟嘟的胳膊挂在椅背上。早春二月,他的故事一如潮水,跌宕湿润。回溯至2014年,他和好友还坐在上海某栋甲级写字楼里,十里洋场夜色斑斓,偶尔有歌声从高楼里跌落耳膜。那种喧嚣,是都市之美,专属于上海,却并不属于他们。就这样,一个冲动浮出水面。逃离钢筋水泥,遁入大海深处,开启另一种生活方式显得格外强烈、重要。朋友带着妻子与胖哥辗转来到东福山,一眼相中居高临下的校舍。“你远远看,会觉得这座废弃的学校像凌空之鹰,我们那时很敬畏苍鹰,觉得它无拘无束。”当拾级而上,蒲公英夹道而生,稚嫩明丽的黄花让他们想起海子的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最初的欣喜不久之后降温,现实使他们面临分别。朋友的妻子怀孕,海岛缺乏医疗、教育资源,清贫生活不再适合新生命的到来。一艘轮船经过三个钟头将他的朋友们送进沈家门,等候常规轮开往普陀岛,最后搭乘飞机回到上海。从出发到返回,短暂的时间,漫长的经历。他们离岛而去,留下一把吉他,陪伴着胖哥的无数寂寥之夜。

放下吉他,胖哥举起酒杯,我们一饮而尽。

3

传说不会因岛屿偏远而忽略它。据说东福山得名于徐福东渡时偶然落脚于此。2000多年悠悠逝去,徐福是否来过,我们不得而知,唯有“风的故乡、雨的温床、雾的王国、浪的摇篮”依旧从渔民口中娓娓道来。小岛住人历史仅百余年,2015年,常住人口不足50人,原生态环境保持完好。岛民以温州人、宁波人居多,他们是幸福的,两地方言并没有阻碍他们有效沟通,而在情感上,他们早已形同一家,守望相助。要不然,我们怎么能喝上啤酒、洗上澡……

那位采青口贝的老人,祖籍宁波。为讨生活,先人们摇着小橹,每遇一个岛,就登上去察看有无容身的可能,一个岛一个岛看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东福山。再往东看,幽蓝一片,穷无际涯,不见半星墨点。茫茫大海上,一星黑点就是一座岛礁,就是一片宝贵的领土。祖先们怀着感恩与敬畏之心在此结庐而居,是丰富的渔业资源挽留住他们,也是丰富的渔业资源繁衍了他们这一支脉。

老人年轻时和父亲一起打鱼捞虾挖青口贝。站在半山腰上俯瞰,海中青占鱼群黑压压一片,何等壮观!“放出两艘船,拉起网围过去,青占鱼就主动跳进去——太多了!拉都拉不动!”回忆往事,老人心绪复杂,起初十分自豪,随即又倍感哀伤。那时,谁都觉得大黄鱼、乌贼、青占鱼捕也捕不完,足够养活子子孙孙。结果到了老人儿子这一代,他们心思不再贴着渔船、渔网、小岛、大海,而是飞到了城里。听说定海多么繁华,房子多么高大,姑娘们多么美,钱多么好挣。

老人深深叹口气。他向孩子们传授祖先留下的谋生之法,如何捕鱼、看天象、修补渔网、打造渔船……孩子们却一概兴致索然。老人只能不断地出海,攒钱,祈求大海馈赠、保佑,直到将两个孩子全都安然送出大海,送达陆地。现在,他已垂垂老矣,再无力气出海,不得不挖青口贝,能卖就卖,卖不出就自己慢慢吃。“毛娘也好吃哎!”老人口中的毛娘,就是青口贝的俗名。

返航前我们再次遇见老人。他正在码头下面的斜坡将一篮青口贝拴到缆绳上,拴完篮子,沿着石质斜坡缓缓攀爬上来。我急忙帮他拉绳。彼此肩靠肩,亲切感让我忍不住问他弄不动怎么办。他一边使劲,一边说不晓得,听命呗!问他会不会去城里,那里有孩子的照顾,生活条件会好很多。他摇摇头,“住惯了,再说孩子们房子都小,怕是住不下。”

4

耳边响起招揽生意的声音。循声望去,瞧见台阶上站着个中年妇女,双手举着块木牌,写有宾馆名称。

这个女人正是与我们同船来东福山的那位。几天前,船已驶过朱家尖海峡大桥,向深海区域航行,浪花已由浑浊渐渐转为淡蓝色。彼时,我正站在船只的发动机区域,噪音大。这个女人离我近,扯着嗓子问我是去庙子湖、青浜还是东福山。我说,东福山。她一听,当即掏出名片,建议住她家宾馆。

我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就放进包里。她不甘心,硬凑过来跟我聊天。她老家在东福山上,2000年前后为了逃离孤岛,嫁到了外面。我不太清楚她口中的外面是哪里,便回头问她,她说宁波。她和丈夫进入鄞州区一家电子厂,每天12小时两班倒。年轻时,满以为外面世界多么富有和美好,可惜努力了十多年,最终所获甚少。尤其是常年电子产品辐射、久坐、熬夜,给身体造成了难以修复的损伤,她由此怀疑逃离大海到底算不算一个正确的决定。

远离大海的人,因为追慕海浪、海蓝、海风、海景、海味、海趣,不舍千里万里,像追求信仰般来了;深陷大海深处的人,却又为了逃离台风、咸涩、孤独、落后,攀附住各种机会突出重围。多少个少女,初心躁动,想要远嫁他乡。多少个儿郎,向往自由,打拼在异地。大海充满矛盾,一面面临喧嚣、骚动,一面又愈发显得空洞、冷寂。

那些日子,她和丈夫、公婆、朋友反复计议。逃离大海困难重重,逃离城市更是阻力不小。她陷入两难境地,失眠来袭,一度陷入抑郁。几近崩溃时,上初中的儿子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鼓励她。正是这次回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她把想法说给丈夫听,丈夫也为之心动,认为这几乎没什么成本,只需把老房子按照宾馆样式略作改装。不过她不满足于此,想要融入年轻人的想法,要打造东福山的特色,不仅突出大海元素,还要展现刚刚萌芽的民宿文化。

现在想来,我对她多少怀有愧疚之情。她或许是第一批返回大海深处的人。她的回归,注定要带动更多人正视这种“返乡”。当城市不再能满足一部分人的精神诉求时,故乡是个很好的归处,即便是它的孤寂、荒凉、原生,也都有积极的意义。

5

临近中午,船只抵达庙子湖。

庙子湖比东福山热闹,甫一下船,就被浓郁的海之味击中。它弥漫、渗透、穿越,无处不在。它洋溢、热情、饱满,既虚幻,又具体,引领我们寻寻觅觅。果然,在距码头不远处发现了紫菜。紫菜被岛民们整洁地铺在竹篾筛子上,薄薄一层享受阳光的烘焙,墨色中闪出七彩油光。筛子斜倚墙壁,壁上画着彩绘,无声地讲述着岛民出海打鱼、庭院织网、晾晒鱼干的故事。鱼干又叫鱼鲞,在岛民生活中意义重大,正是这些经阳光呵护过的、风味独特的鱼鲞、虾鲞、蟹鲞,使得很多个恶劣天气里,岛民生活有了保障。游客服务中心门口,岛民们摆出长长摊位,各种鱼鲞琳琅满目,各种气味叠加混合,炮制着庙子湖特有的气息。它具有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性。倘若到海边一游后,没有捕捉到大海的气味,这种出行是不完整、有遗憾的。幸运的是,庙子湖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期待已久的海鲜面将会豪爽地把我们引入东极镇深处。

大碗,海鲜,粗面,汤浓,汁稠。在中街山路路口,一家朴素的饭馆墙壁上挂着海鲜面图片。海鲜面由波纹面、花蛤、蛏子、鱿鱼、小黄鱼、皮皮虾、梭子蟹组成,像盛大的演出,主角在筷子的挑拨下,精彩亮相。在海边,田少,蔬菜稀缺,偌大海碗里,不见一棵蔬菜。我开玩笑,说这是我第一次吃全荤面条。

吃过海鲜面,连打几个饱嗝,缓缓走进中街山路,山路倾斜、逼仄,有倒陡的感觉,故又名“倒陡街”。周边散落着东极岛历史博物馆、医院、邮局、银行,算是岛上最繁华地段。几个同行的女孩子一时心血来潮,蜂拥到邮局买明信片,写上“我在东极岛想你”“东极东极,太阳升起的地方”,盖上东极镇邮局戳印,满满的温馨浪漫。

我有一个关于东极岛美食的写作任务。但东极岛毕竟是小地方,在茫茫大海深处,也是小众的旅游地,这里食物匮乏,除海产品外,食材种类有限,饮食文化也无法与外界进行应有的碰撞。东极岛上都是家常面,没有谁经过专业的厨艺培训。然而,我无法从记忆中抹去东极岛的味道,它以淳朴的海岛风味萦绕在心,就像这座岛屿在茫茫东海饱受沉浮般倔强、顽强。

6

塔塔青旅胖哥问我们环岛游时有没有看到羊粪。确实,在西山头,一粒粒黑巧克力豆大小的东西一度引发我的好奇。原来,这些山羊属于另一种传奇。

山羊生性活泼、好动,攀岩能力极强,它们的主人精力有限,只能将其散养。散养过程中,发现它们喜欢满山跑,时不时跑到西山头,岛民常有意见。羊群主人很着急,生怕毁了庄稼,但又碍于人力有限难以管理,于是与大家商议,谁在西山头抓到山羊,就是山羊的主人。“说来也怪,这么多年了,竟无一人抓住,因此岛上流传着一句话,叫‘山羊是东福山最自由的圣灵。”

在向老人购买青口贝后,我们意外见到了那些山羊,一只领头羊引领着三四只,以光一般的速度纵跃于绝壁之上。山羊没有手,却将四蹄深深钳紧了东福山一石一草的骨骼与经络。那一群山中精灵,是东福山可遇不可求的风景。

即将告别庙子湖,告别东极岛,站立在甲板上,默默凝望着海岛上的石头房子、层次分明的山势,它们渐渐像一块块坚硬的铁耸峙海浪之上。大海拥有自己的磁场。

船缓缓向前,海浪拍打船舷,海鸥嗷嗷鸣叫着盘旋在船尾,海岛寂静无声地后退。赵小米忽然兴奋得手舞足蹈:“那就是我们福建的英雄——第一位登上东极岛的财伯公。”她一手扶住左舷,一手指着山间缓缓浮现的灰白雕像:“财伯公渔船被风浪掀翻,意外漂向东极岛。为避免后来的渔民像他一样遭遇风浪,一到恶劣天气,他就点燃火把提醒渔民……”

感人的故事,听一遍就能记住。我相信是一位老人,将人间烟火根植于这座岛屿,于是,有了后面的一群人,或垦荒耕种,或劈石筑屋,或结网造船,或出海捕鱼,各司其职,各谋其生,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自此以后,历史不再有空当,东极有了东极的味道。

这味道,由日月、星辰、海洋、烟火共同酿造而成。老味道,向来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东极只是大海深处鱼子大小的岛屿,整个舟山群岛,整个中国沿海,无处不在的海之味,让生长在海边的人有了相同的肤色,共通的情结,身体散发出大海的气味,肠胃蠕动着海洋的波澜。海岸线是一条情感纽带,滨海而居的人有着相近的命运,他们自然而然形成一个命运共同体。有几位朋友,他们搬离海岛已多年,但笔下的文字,无不弥漫出海洋的味道。大海的欣欣然,孕育出海岛文化。大海的情绪化,也践踏着海岛的生命防线。每每透过他们的文字,我总能听到他们内心跳跃着紧张与惶惑,倾泻着抗拒与挣扎,奔涌着希冀与祷告。那些文字,不是落在纸面上的文字,而是生长在灵魂深处的悲欢离合、休戚与共。

从一枚青口贝曼妙的弧形硬壳上,我仿佛看到海浪冲击、沉淀形成的沙滩,嗅到天涯海角冉冉升起的晨烟暮霭。其中,孕育着轮回与接力,濡染肺腑的韵味,奏响扣动心弦的韵律。每当这时,我总是习惯性双手盖住耳朵,于是双耳便在青口贝那般优雅的弧度下,聆听海潮声声,起伏与激荡。

责任编辑陈美者

猜你喜欢
胖哥青口福山
我的老爸叫“胖哥”
我的“胖哥”老爸
生命的约定
——电影《郭福山》主题歌(男中音独唱)
胖哥,是瘦不下来的痛
夏日的青口河
连云港文学(2016年8期)2016-11-25 17:30:08
大娘面馆 引领传统鲁菜出国门
餐饮世界(2015年8期)2015-09-08 11:55:38
福山凹陷美台断层活动特征及其对沉积的控制
鲜美秋刀鱼之味
青迈辣椒膏炒青口
餐饮世界(2014年11期)2014-07-25 06:0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