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慕竹
中国素有“礼仪之邦”的称谓。春秋时期,礼成为贵族文化的首要标志,它如同空气无所不在。衣食住行需要依礼,言谈举止需要遵礼,就连征伐打仗都要做到彬彬有礼。打仗,可以失败,但不可以失君子风度。
公元前638年,宋国与楚国因争霸而爆发了战争,双方在泓水(古河流名,故道约在今河南柘城西北)大战。
史学家左丘明在《子鱼论战》里是这样描述这个故事的:两国交战,宋国实力偏弱,但占据了有利地形,布好了阵地,取得了先机,楚国的军队则需要渡过泓水。在楚军渡水过半时,宋国的司马子鱼建议:“敌众我寡,应该在敌人未渡河的时候,先发制人,率先出击。”宋襄公回答:“不可以。”等到楚军全部渡过河,尚未列好阵势时,子鱼又劝宋襄公,应趁乱发起攻击,又被宋襄公拒绝了。直到楚军排好阵势,宋襄公才下令进攻,结果不出子鱼所料,宋军大败。混战中,宋襄公大腿受了重伤,他的贴身护卫官也战死了。
对于这样的结局,宋国人都责怪宋襄公没有听从子鱼的话。宋襄公却答道:“作为君子,在打仗的时候,不再伤害已经受伤的人,不俘虏头发斑白的老人。古代用兵的道理,不凭借险隘的地形阻击敌人。我虽然是亡国者的后代,也不攻击没有排成阵势的敌人。”
对此,东汉何休在《春秋公羊传解诂》中解释,春秋“重偏战而贱诈战”。所谓偏战就是双方选好一个地方,约定好时间,各居一面,排好阵势,正面交战,不玩偷袭。
想来宋襄公未必不懂得战争中趁虚而入、先发制人的道理,只是他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贵族气息,仗可以打不赢,但不能丢了规矩,失了风度。
据《左传》记载,昭公二十一年(公元前521年),宋国发生内乱,公子城和华豹率领各自的军队展开了大战。
两个人所乘驾的兵车在赭丘相遇。双方一见面,华豹手疾眼快,一箭射向公子城,公子城身子一偏,躲了过去。公子城刚想弯弓搭箭,华豹已搭箭上弦了。公子城一见,不屑地大喊道:“你这个人太不讲武德了,一人一箭,你射完不让人家还手,太卑鄙了!”
华豹听到后,就放下了弓,等着公子城射击,结果被公子城一箭射死了。
华豹是愚蠢吗?历史上没有人嘲笑他。史书中因信守战争的规则而给予了他充分的肯定,认为他以生命维护了武士的尊严。
周定王十八年(公元前589年),晋国中军将郤克率军与齐顷公率领的齐军在鞌地(今山东济南附近)会战。
齐军失利,齐顷公乘兵车败退,在华不注山(地处今山东省济南市区东北角)遇到了晋军将领韩厥。韩厥望见了齐顷公车架上的国君旗帜,便奋力追赶。危急之中,给齐顷公驾车的邴夏说:“君上,快下令用箭射那个兵车上中间的人,那是个君子(意指他是个最高指挥官)。”齐顷公虽然面临巨大的危险,却还是没有接受邴夏的意见:“明知他是君子,还用箭去射他,这不符合作战的礼仪和道义。”于是,齐顷公下令射杀了韩厥左右两个陪乘。
韩厥失去了左膀右臂,仍指挥晋军穷追不舍。跑到华不注山边上的华泉时,齐顷公战车的骖马(驾车时位于两边的马)被路边的树枝挂住,几次发力都没能摆脱困境。危难之时,齐顷公的车右逄丑父与他对换了位置。不多时,韩厥率领的晋军就把他们团团围住了。此时,韩厥下了战车,走到齐顷公的车驾前,恭恭敬敬地行拜见礼。叩拜了两次,再奉上一杯酒和一块玉佩,客气地说:“下臣不幸,恰好遇见了您,因为国君的命令不能逃避,因此不得已才参加战斗。”假冒齐顷公的逄丑父大模大样地接受了韩厥的参拜,并接过酒和玉佩,然后故意装作发怒的样子,呵斥身边的齐顷公赶快去给自己找水喝。齐顷公以取水为名,最终得以逃脱。
哪怕对敌国的君主,也要像对自己的君主一样恭敬有礼,韩厥丢失了擒拿齐顷公的奇功,但没有失去应有的礼节,在历史上为我们留下了一个优雅的身影。
春秋时的战争礼,是特定时代的产物。这些礼仪中流淌着一种精神信仰,即不会为了眼前的一些利益而背信弃义,不择手段。他们看起来很傻很天真,不懂得权衡变通,但他们对于信义、道德和规则的尊崇与坚持,却是今天的人们最为仰慕和渴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