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1年末, 腾讯以实物分红的方式分派其持有的京东集团4.57亿股普通股; 2022年末, 腾讯再次以同样的方式分派所持美团公司9.58亿股普通股。实物分红本已罕见, 而两年内连续两次如此大手笔地巨额分红优质公司股票更是前所未有之。鉴于此, 本文从企业战略转型的视角研究了腾讯实物分红京东与美团股票的内在动机与影响, 发现腾讯实物分红既有行业周期和政策环境变化的外部因素, 也有自身经营面临困境的内部原因。而实物分红不仅以多方共赢的方式实现了企业投资战线的快速收缩, 还通过积极的信号传递纾解了企业的政策性风险及其经营困境。
【关键词】实物分红;股份减持;战略转型;信号传递
【中图分类号】F272" " " 【文献标识码】A" " " 【文章编号】1004-0994(2024)12-0099-6
一、 引言
2021年12月23日, 腾讯控股在港交所公告其特别中期派息, 即以实物分红的方式分派其持有的4.57亿股京东集团A类普通股。此次分红不仅使腾讯公司对京东的持股比从17%降为2.3%, 直接失去京东第一大股东的地位, 而且腾讯总裁刘炽平紧随其后又辞去了京东董事一职, 使腾讯对京东不再具有重大影响。此番操作十分违背常规, 因为京东不仅是腾讯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 而且是互联网行业的几大巨头之一, 将如此优质的投资几乎以清仓分红的方式悉数转派给股东, 在某种程度上无疑是在自断一臂。但消息公布后, 腾讯股价立即上涨了4.24%。无独有偶, 2022年11月16日, 腾讯公司再次宣布以特别中期派息的方式实物分红其持有的9.58亿股美团B类普通股。分配后, 其对美团的持股比由17%降为2%。同样地, 在消息公布的当日, 腾讯的股价也应声上涨了2.22%。连续两次巨额实物分红优质股票, 市场却均给出了相同的积极反馈。这不禁使我们产生了两大疑惑: 第一, 腾讯是否资金短缺, 否则为何连续两年将如此优质的股票以几近清仓的方式分配出去?第二, 市场为何赞同腾讯“清仓式”分红两只优质股票?
由于企业的生产经营总是处在一定的制度环境之中, 环境与企业是相互依存和同生共塑的关系, 环境是企业这一开放的组织系统维系自身能力、 多样性和差异性的根源(Hicks,1965)。当企业所处的环境发生变化时, 企业就必然会适时地调整或转变其发展战略(李小玉等,2015)。故本文拟以企业所处环境的变化为出发点, 从战略转型的视角深入剖析近两年腾讯巨额分红京东与美团股票行为的深层动机与经济后果, 希望相关研究能对企业的经营战略决策以及行业的引导监管有所裨益。
二、 文献综述
1. 股利分配形式的类别及其影响因素。股利分配的形式一般有现金股利、 股票股利、 财产股利和负债股利四种形式(李常青,2001), 其中现金股利似乎一直是大多数股东最喜欢的股利分配形式。对于不同股利分配形式的偏好和最优股利政策及其影响的相关研究由来已久, 从最早的MM理论到“一鸟在手”理论, 再到税差理论、 追随者效应、 股利信号理论、 股利代理理论以及行为股利政策理论。企业股利分配的意愿与水平往往既受企业所在行业和资本市场环境的影响, 也受制于自身的财务状况、 生命周期、 股东的股利偏好和公司治理状况等多种因素。如股票股利在西方资本市场通常为成长性公司所用, 而在我国却经常与转增股本一起成为市场投机与炒作的重要题材(郑蓉等,2014)。负债股利往往是企业在不得已情况下与股东签订合约, 约定将来公司经营满足一定条件时, 公司必须履行合约义务, 向股东支付约定金额的现金或其他资产(曹兴权,2018)。由于以负债形式发放股利, 其行为本身向市场传递的是负面消息, 故极少被企业所采用。财产股利, 又称实物股利, 通常是企业以现金以外的公司财产向股东支付的股利。在实务中通常又分为两类: 一种是产品实物股利, 即以公司的产品实物作为股利派发给股东; 另一种是证券实物股利, 即以公司所持有的其他公司的股票、 债券、 票据等有价证券作为股利的支付手段。不论是产品实物股利, 还是证券实物股利, 在实务中都较为少见。通常是在企业缺少充足的现金却已宣告现金股利, 或需维持稳定的股利政策时采用。当然这一分配方式还可用于调整公司资产结构, 或用于企业产品的促销(郑蓉和干胜道,2014)。
2. 战略转型的概念及其驱动因素。战略是指企业为了长期的生存和发展, 实现组织内外部环境之间的有效匹配而采取的一系列带有全局性和长远性的谋划(Andrews,1971)。由于理想战略类型不仅要求构成企业战略的各要素间能够内部匹配, 还要求其与企业经营的外部环境相匹配。于是当全球经济与科技发展的趋势使得企业所面临的经营环境越来越复杂多变时, 以谋求企业与其内外部环境适配的战略就不得不适时地进行调整或转型。而战略转型的本质就是通过系统性地改变原有战略要素的特征或其结构, 实现对构成企业战略类型的关键组织要素的“重新构造”, 从而改变企业战略的动态要素综合构造的过程(Dutton和Duncan,1987)。
企业的战略变革或转型往往是多种因素共同影响的结果, 如外部环境、 科技因素、 生命周期与企业组织文化等(Reger等, 1992), 但大多数学者都认为企业外部环境是企业战略转型的最重要的驱动因素。因为外部情境中孕育着影响企业战略抉择的制度和非制度因素, 这些因素实质上是驱动企业进行战略转型决策的“内生变量”(Zajac等,2000)。重大技术的变革可能会导致企业经营生产模式, 甚至产品的性能与标准都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从而逼迫企业不得不进行战略转型以适应社会科技的进步(郭勇峰, 2013)。另外, 企业的发展总是有一定生命周期的。当企业处在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时, 其战略定位、 竞争策略及与之相应的组织结构与经营管理方式等都会发生改变(Adzes,1979)。特别是当企业在成熟期之后, 战略转型是重新复兴组织、 获取再生的有效手段(靳小翠和朱玲玲,2021)。当然, 除了外部环境, 内部环境也是影响企业发展的重要因素。在差异化情境下, 管理者特质会通过管理者对企业内部和外部环境变化的认知对企业的管理行为产生影响, 进而影响环境变化时企业的战略转型决策(Rajagopalan和Spreitzer,1997)。
综上所述, 尽管企业股利分配的形式及其决策的依据有多种, 但选择以实物分红进行股利分配的企业是绝不多见的。企业战略转型虽是多种因素共同驱动的结果, 但企业所处的外部与内部制度环境往往是其战略转型最重要的作用因子。目前, 鲜少有学者将实物分红与企业战略转型结合起来进行研究。这一方面源于实物分红本不多见, 另一方面源于传统的战略转型研究更多着眼于企业经营范围、 发展方向及组织边界的变革与调整, 股利分配政策仅是这些战略决策的结果。而腾讯的实物分红是在其第三次战略转型背景下所做出的一个重大决策, 它不仅对腾讯未来的发展模式有重大的影响, 同时也为研究战略转型与实物分红的关系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天然样本。故本文从战略转型视角开展对腾讯实物分红的研究, 希望结论能对企业战略决策与股利分配政策间交互影响的相关研究有所裨益。
三、 案例分析
1. 战略转型是腾讯发展壮大的内在成长路径。作为我国互联网行业几大巨头之一的腾讯集团, 从成立到发展为我国最受关注的公司之一仅用了二十多年。但在这短短的二十年内, 腾讯就进行了三次战略转型。其发展成长历程本身就是一个不断随环境变化调整自身经营策略, 从而实现战略升级转型的过程。1998 ~ 2004年是腾讯的初创期。当腾讯公司在香港联交所主板公开上市后, 为了扭转因电信增值业务合约变动引起股价持续下跌的局面, 腾讯不得不开启其发展历程上的第一次战略转型。历经三年的努力, 腾讯通过多元化布局构建了以即时通讯为核心的一站式在线平台调整型盈利模式。尽管2010年腾讯QQ的同时在线最高用户数突破了1亿, 并在次年又推出微信免费应用程序, 但当2012年移动互联网浪潮到来时, 腾讯又启动了其经营历史上的第二次战略转型。这次转型一改过去侵略式的全面业务扩张模式, 转而通过“连接”加“投资”的方式形成了庞大的腾讯生态系统。借助这次转型, 腾讯不仅形成了高成长的全方位开放平台稳定型盈利模式, 而且在此期间股价几近涨了十倍, 成为我国市值最高的互联网公司之一。2018年, 当外部政策环境与大数据、 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发展推动互联网行业来到一个新的十字路口时, 腾讯提出了第三次战略转型的目标, 全面拥抱产业互联网, 建立以自研产品为主导、 健康可持续的业务模式。可见, 战略转型早已成为嵌套在腾讯公司发展文化中的内在成长路径。
2. 基于战略转型视角的实物分红动机分析。
(1) 实物分红意在减持, 而非资金短缺的无奈之举。通常情况下, 实物分红是企业现金不足又需要维持对股东较为稳定的股利支付水平时的一种权宜之计。腾讯公司的年报显示, 由于该公司仍处于成长期, 故其股利分配采用的是剩余股利政策。腾讯在2016 ~ 2020年的每股平均派现额为1.06港元。2021年与2022年虽以实物分红方式进行了特别中期派息, 但这两年的正常派现水平分别为每股1.6港元与2.4港元, 即各自当年的正常派现并未因此受到影响。这两年的现金股利支付总额还分别较上年增长了20.23%和20.93%, 维持公司一贯的股利支付总额持续增长的态势。可见, 实物分红并未减少腾讯的正常现金股利支出。另外, 稳定的盈利与经营现金流是一个企业保持良好资金运营的重要标志。表1的数据显示, 腾讯的经营现金流整体呈稳定上升的趋势。尽管2021年与2022年, 腾讯集团的经营现金流同比均有所下滑, 但其任何一年的经营现金流支付其现金股利后都仍然绰绰有余。此外, 腾讯的货币资金余额基本保持了持续稳定增长的趋势, 其每年的货币资金余额均是其当年现金股利总额的数十倍。即不论是以腾讯近两年的存量或流量资金, 或是以其近五年年均1549.86亿元的经营现金流水平来看, 都不可能出现因缺乏分红资金而被迫选择实物分红的情况。
此次实物分红的一个显著影响是导致腾讯对京东和美团的持股份额分别下降了86.47%与88.24%, 形成了所谓的“清仓式分红”。那清仓是腾讯实物分红的最终目的吗?通常情况下, 除非急需资金, 被减持的公司往往或者业绩前景不容乐观, 或者股票估值过高, 大股东出于避免未来可能出现更大的损失才会通过减持来获取套现资金(王欣兰和徐琪,2018), 但被减持的京东和美团的情况显然并非如此。由此可见, 减持也不是腾讯实物分红的最终目的, 那么资金充裕的腾讯借助实物分红而进行大宗股份减持必然另有其目的。
(2) 反垄断背景下化解政策风险的迫切需求。2010年, 著名的3Q大战敲响了国内反垄断的警钟。2011年2月17日, 互联网实验室发布《中国互联网行业垄断状况调查及对策研究报告》, 该报告指出, 在六大领域中, 腾讯在即时通讯领域垄断程度最高, 达五星级。2018年, 市场监管总局反垄断局作为专门负责反垄断执法的机构正式挂牌。2020年1月, 市场监管总局公布《反垄断法》修订草案。同年12月16日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 将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提至当年政府的八项重点工作任务之一。紧接着在2021年2月, 《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发布。2021年3月12日和4月30日, 腾讯集团两度均以未依法申报经营者集中垄断行为而分别被罚款50万元。同年7月7日, 市场监管总局对互联网领域所开出的22起反垄断罚单中, 腾讯以涉案5起位居第三。2021年11月20日, 市场监管总局所开出的43起未依法申报违法实施经营者集中的涉案企业名单中, 腾讯又以涉案14起排在了首位。腾讯还受到了通过16起政商合作签约的方式强化垄断的指控。正是在这一背景下, 腾讯才在其近年的公司年报中均将政策与合规风险作为公司所面临的第一大风险。此外, 国内一直充斥着国家是否会分拆阿里与腾讯的争议。阿里集团在此压力下先后在2021年9月与10月退出了芒果超媒和财新。此时, 同样作为互联网垄断巨头的腾讯若再不做出与政策监管导向相符的举动, 就更容易招致舆论的抨击和更为严格的监管。如此看来, 腾讯集团在2021年末迅速实物分红京东的股票, 与其后再分红美团股票就都在情理之中了。
(3) 行业发展周期演变下企业战略转型决策的产物。互联网行业从20世纪80年代初萌芽, 至今已经过了三个发展阶段。第一个阶段(1998 ~ 2002年)是国内互联网行业的萌芽期, 该阶段的典型特征是, 整个行业刚处于起步或摸索的状态。第二个阶段(2002 ~ 2010年)是互联网行业的高速成长期, 即伴随着我国网民规模的迅速增长进入了互联网发展的产品驱动时代。第三个阶段(2010 ~ 2018年)是互联网生态的成熟繁荣期, 也是行业的运营驱动时代。这一阶段的典型特征是随着互联网生态的形成和走向成熟, 行业内开始显现出“马太效应”。而腾讯公司正是这一阶段运营模式下的最大受益者之一。2018年后, 由于互联网人口增量下滑, 导致互联网人口红利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 行业不太可能再呈现爆发式的增长, 互联网行业的发展开始进入饱和调整期。一方面, 2018年互联网上市公司中亏损公司占比从2017年的8.88%飙升至28.57%。2022年, 不仅这一比例进一步上升至35.19%, 而且规模以上互联网和相关服务企业总收入出现了过去十年以来的首次同比下滑。另一方面, 凭借资本与流量优势所构建的庞大产业生态圈, 腾讯公司虽仍是业内佼佼者, 但伴随着产业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和国家反垄断政策监管日趋严格, 其原有盈利模式下的主要缺陷在行业周期变化的背景下显得越发突出, 如产品因缺乏创新而导致模仿产品众多、 数字内容获取成本过高、 过度依赖客户平台以及盈利模式单一等。而这一系列问题与产业互联网时代必须提升产业效率、 加强商业模式及经营管理和技术的创新, 从而实现互联网技术与传统产业全方位深度融合的要求相背离。这一变化所带来的冲击对于伴随行业周期波动成长发展起来的腾讯公司并不陌生。故在2018年, 腾讯果断提出开启其集团历史上的第三次战略转型, 并将“降本增效”与“收缩战线”作为第三次战略转型的两大主要实现路径, 而实物分红则是这一战略实现路径决策的产物。
(4) 纾解战略转型过程中所面临的业绩与股价双重走低的困境。尽管腾讯已然开启第三次战略转型, 但行业周期波动带来的寒冬效应仍然使跻身行业龙头的腾讯公司的业绩与股价都受到了较大的影响。腾讯的股价自从2021年初登顶之后, 就开启了一轮“跌跌不休”之势。这一方面是源于反垄断、 游戏版权限制和网络流量红利的消退等外部环境影响, 但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其大股东Prosus及Naspers因缺乏资金想通过减持腾讯的股票来实施其长期开放式的回购计划。为应对这一事件对腾讯股价带来的巨大负面冲击, 腾讯在2021年与2022年分别斥资25.98亿元和317.04亿元回购本公司股票以提振股价, 但效果都并不理想。当然, 行业寒潮下腾讯业绩增长表现低迷也是其股价难以复苏的重要原因。虽然表2显示, 腾讯公司的收入与净利润除2022年外, 其余年度整体都保持着稳步上升的态势。但仔细观察后发现, 从2018年开始, 腾讯营业收入的增速就开始呈现逐年下降的趋势。2018年的收入增速较上年下跌了24.96%。2020年虽因疫情导致线上办公激增, 从而收入的增长出现回升, 但好景不长, 2021年腾讯的营业收入增速不仅较上年降低了11.58%, 较疫情前2019年的收入增速也降低了4.47%。2022年, 腾讯的营业收入甚至首次出现了负增长。从2020年后, 其净利率总体呈波动中略有上升的趋势, 应是公司“降本增效”的战略转型路径已初见成效。不过即使如此, 其2022年的净利润仍然出现了明显下滑。可见在疫情与行业政策环境下行的叠加影响下, 腾讯第三次战略转型的过程显得尤为艰难。因此, 腾讯只有在降本增效之外找到更多有效的途径来提升企业的业绩与股价, 才能缓解企业战略转型过程中因外部环境恶化所带来的各种压力。
3. 实物分红对腾讯战略转型的影响分析。
(1) 通过实物分红快速减持, 实现多方共赢地收缩战线。腾讯转型战略实施的重要路径之一是“收缩战线”。所谓“收缩战线”, 并非简单地主动陆续退出非核心业务的投资即可, 还需要在收缩资本版图的同时, 把经营与投资的重点转向有助于企业长期成长和核心竞争力提升的领域中去, 从而实现投资经营格局的重塑。它既包括投资方向上的调整, 也包括投资结构上的变化, 还包括投资经营模式上的更新。因此, 快速地根据所选目标实现投资战线的收缩就是腾讯投资战略转型的第一步。战略性减持或退出是收缩投资战线的主要手段。而常见的股份减持方式有协议转让、 大宗交易和集中竞价交易这三种, 但为何腾讯公司却偏偏选择了实物分红第三方股票这种最特殊的方式呢?这主要是出于减持时间、 数量与股价的多重考虑。首先, 在减持时间和数量的限制上, 港交所减持相关的细则明确规定, 大股东减持的股票数量不超过其持股总额的1%, 且不得在任何6个月的期间内减持超过1%。因此, 尽管腾讯在2021年与2022年分别以大宗交易或协议转让的方式减持了海澜之家、 步步高、 新东方及华谊兄弟的非核心业务投资, 但若以同样的方式进行股权转让, 腾讯不论是要实现对京东14.7%的股份减持, 还是对美团15%的股份减持, 都必将经历一个旷日持久的过程。在外部经营环境日趋恶化的情况下, 这既违背了其规避外部风险的初衷, 也不符合腾讯投资战略快速转型的要求。其次, 长时间的减持不仅变数增多, 而且在二级市场上大量抛售京东或美团的股票还可能会造成京东与美团公司股价的长期波动与震荡, 甚至因此波及腾讯自身的股价表现。因此, 通过特别中期实物分红的方式, 不仅能在短期内迅速完成预定高比例的股份减持, 而且这两次实物分红将让京东与美团公司的股权更加分散, 有利于提高减持后京东与美团股票的流动性, 促进分派后这两家合作企业未来股价的上升, 将大规模减持对两家合作公司股价的影响降到最低。当然, 通过实物分红大规模减持, 还可以让腾讯的股东分享腾讯多年来成功投资京东与美团的成果。可见, 实物分红式减持不仅能通过快速温和地减持实现收缩投资战线的战略目标, 还是一个最能保证多方共赢的资本运作方案。
(2) 通过传递投资合作模式转变的信号纾解政策性风险。作为国内互联网行业反垄断政策关注的重点, 纾解悬于其上的巨大政策性风险需要满足两点: 第一, 切实改变过去垄断式的盈利模式; 第二, 让监管部门与市场有效地传递这一变革的信息。而综观腾讯近年所涉及的数十起反垄断案件, 其主要存在两类典型的垄断违法行为: 其一是滥用市场支配地位排除、 限制竞争的垄断行为; 其二是因大量并购而产生的经营者集中垄断行为。而京东和美团与腾讯不仅同属互联网行业, 而且在行业内的市场影响力和行业地位又都十分显著。不论是过去京东与美团购物支付背后的腾讯、 阿里之争, 还是腾讯对京东和美团这两大行业巨头的第一大股东身份, 都有限制竞争或经营集中的嫌疑或可能。因此, 相较于其他股份减持方式, 腾讯对京东与美团公司采用更高调和特殊的实物分红方式肯定能更好地引起市场的关注, 从而传递公司积极配合反垄断政策的决心。此外, 虽然腾讯在反垄断政策压力下对京东与美团通过实物分红方式进行了重大减持, 但双方均无中止战略合作的意愿, 于是腾讯将原来对京东与美团的“连接”加“投资”的盈利模式转变为“分而不断”的合作盈利模式。具体表现在两方面: 一是在实物分红公告当日或次日, 腾讯、 京东和美团分别对外公告, 宣称彼此的战略合作关系不会因腾讯投资的减少而中止或改变; 另一方面是在实物分红完成后续约或追加协议。美团于2022年11月25日于其发布的三季报中申明, 美团将与腾讯在2023年底商业合作协议到期前讨论续约的可能, 并称相信持续合作对于美团的业务发展是更好的选择。2022年6月29日, 围绕实物电商入口、 云技术与云服务、 企业服务、 智慧零售以及广告等领域, 京东与腾讯续签了为期三年的战略合作协议。可见, 腾讯转变投资盈利模式的这一信息, 不仅以其实物分红宣告的方式高调地传递给了市场, 而且还通过合作伙伴的多方公告或协议强化了这一信号的传递效应。
(3) 通过分红优化业绩、 缓冲外部环境恶化的影响。2021年与2022年腾讯公司的收入与利润的增速均较上年有所下滑, 特别是2022年, 其收入与净利润均出现了负增长。尽管这一状况在很大程度上与宏观经济大环境恶化, 以及行业整体发展迟滞有关, 但如果深入剖析其利润的构成就会发现, 如果没有这两年对京东与美团的巨额实物分红, 腾讯的年报业绩则会更加暗淡。在实物分红减持前, 由于腾讯对京东和美团的投资均属于对联营企业的投资, 故采用权益法核算。两项投资在其出售当日的长期股权投资的账面价值分别为390亿元与506.58亿元。实物分红后, 腾讯将两项投资指定为以公允价值计量且其变动计入其他综合收益的金融资产, 因此而产生的投资收益净额分别为780亿元与1065.55亿元, 腾讯按照香港会计准则将其计入了其他收益净额。在2021年与2022年, “其他收益净额”项目分别贡献了公司当年净利润总额的65.63%与65.87%。而腾讯实物分红京东与美团的投资收益又分别占其分红当年其他收益净额的52.17%与85.72%, 也即分别占其当年净利润的34.24%与56.43%。换言之, 若将2021年与2022年的净利润中扣除各自当年实物分红京东与美团的其他收益净额, 腾讯2021年和2022年的净利润将直接下降为1498.1亿元与821.45亿元, 这一结果若与其各自上年同期净利润相比, 则分别同比下降6.43%与63.94%。实际上相较于上一年, 2021年腾讯实物分红京东后的净利润不仅没有下降, 还同比增长了42.29%。同样地, 2022年腾讯实物分红美团后的净利润也因此而仅下降了17.16%, 而不是63.94%。可见, 实物分红京东与美团对于优化腾讯的业绩功不可没。
图1显示, 从宣告分红的前一日到宣告日后第七天, 腾讯对京东的实物分红产生了显著的累计超额收益效应。其中, 其宣告次日的最高累计超额收益率达4.39%。图2显示, 对美团分红宣告的超额收益效应主要体现在[-1,2]这一窗口期内, 虽然其累计超额收益效应的持续期相较于实物分红京东更短, 这一方面源于因事件叠加没有再截取事件发生第三天后的状况, 另一方面应该与这是第二次实物分红有关。一般而言, 未预期的消息往往对市场有更大的影响(何涛和陈晓,2002)。不过从其宣告当日与次日的累计超额收益率分别高达5.23%与6.12%可知, 市场对于腾讯实物分红美团的这一举动仍然是十分看好的。可见, 尽管恒生指数自2021年起就处于持续下跌的趋势中, 腾讯的股价也因为大股东减持以及股市大盘向下的压力难以幸免。不过在这一过程中, 实物分红京东与美团看似仅是企业战略转型实现路径下的一个财务策略, 却通过这一举措传递了公司投资战略转型的信息, 为投资者注入信心, 从而有效地提振了公司的股价, 促进企业战略转型的平稳推进。
四、 启示与建议
1. 战略转型是企业应对外部环境变化的有效策略。企业外部环境往往是企业战略转型最重要的驱动因素。在我国这一经济转轨的市场中, 这一外部环境既包括宏观制度环境, 也包括企业所处行业生存环境。当外部政策环境发生巨变, 或者行业生命周期发生变化时, 外部环境不确定性的提高导致企业经营与决策的风险显著上升。为了确保自身的生存与发展, 企业就必须适时地调整或转变其发展战略, 战略转型虽可能是适应外部环境连续不断变化下的被动选择, 但也可以成为企业破解眼前危机获取新生与进步的主动决策。腾讯通过三次战略转型不断成长壮大的历程就是最好的例证。
2. 积极的信号传递是企业应对危机的重要手段。在资本市场中, 由于各种信息传播的不均衡, 以及企业信息披露的及时性和成本效益原则, 信息不对称总是广泛存在的。因此, 股价的高估或低估, 以及投资者的误判或监管的遗漏等现象才会频频出现。企业在日常的管理中应努力规避信息不对称的负面影响, 积极向外部传递企业发展的有利信息。腾讯实物分红京东与美团就是一个既符合企业战略目标, 又能十分有效传递其积极信号的手段。正是有效利用了创新式实物分红的大规模减持效应, 腾讯才能在优化业绩的同时实现规避政策风险与提升股价的多重目标。
3. 实物分红可作为弥补分红资金缺口和投资减持退出的有效手段。尽管在本案例中, 腾讯因将实物分红减持作为中期特别派息而未节省任何分红的资金, 但当一个企业因高速成长或其他原因而暂时无法支付正常的现金股利时, 企业可根据当年现金分红资金的缺口, 通过适当的证券实物股利来弥补原正常年度派现水平的差额。这样就既维持了股东实际现金股利收益水平的稳定性, 又让股东在分享企业对外投资收益的同时, 解决了企业因派现而产生的暂时的资金困难。此外, 当企业因外部管制或其他客观原因而必须减持股份, 且所需减持或退出的股份数额相对较大时, 如果公司所投资的股票未来具有较好的成长性和流动性, 那么将部分或需减持的股份以证券股利的方式分配给本公司的股东就不失为一个有效的选择。因为虽然股份减持通常有协议转让、 大宗交易和集中竞价交易三种方式, IPO、 兼并收购和股权回购则是国内私募股权投资常用的退出方式, 但当企业需要减持或退出的股份数额较大时, 不论是港股还是A股, 对于常规的减持方式在规定期限内都有相应的减持比例限制, 而实物分红却不受这些政策的约束, 可以在短期内快速实现减持或退出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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