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场旅行

2024-06-14 09:13李雨凝
读者 2024年12期
关键词:航海自学澳大利亚

李雨凝

翟乃馨和父母在“彩虹勇士”号帆船上

〔编者按〕2012年,年仅8岁的翟乃馨和父亲翟峰、母亲宏岩一起,开启了航海生活。她在不同的港湾之间漂泊,享受自由的同时,也体会着生活的无序。前途无迹可寻,未来的一切,全靠自己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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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我们一家卖掉房子去了马来西亚的兰卡威。在那个漂亮的葫芦状海湾中,我们买下了属于自己的帆船。那一年,我8岁。

那是一艘长12米、宽4米的单体帆船,被我们命名为“彩虹勇士”号。我的床在船舱最前面,呈三角形,我仰面就能看到一扇很大的天窗。船中最有特色的地方是厨房,刀具全部吸在墙上,料理台可以随意移动或倾斜。这样就能确保做饭时,炉灶一直保持水平状态,汤和菜不会洒出来。

在船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任务。我的外号叫“小木棍”。因为锚的铁链长二三十米,下锚时容易打结,所以需要一人盯着,另一人用棍子戳开打结的部分。我就是负责解开“绳结”的人。只要他们一喊“小木棍”,我就拿着棍子戳、戳、戳。

我的另一项任务是“值班”。尽管我们可以设置自动舵,但公海上总会不时漂过垃圾或渔网,需要手动操作绕行。翟峰和宏岩值夜班,我被排在早上——日出后3小时内。在那3小时中,我就是船长。这听上去很有压力,但我只觉得好玩,像过家家一样。

海上的生活并不总是风平浪静。记得有一次,我们途中遇上暴风雨,我被翟峰和宏岩锁进船舱,他们俩分别去船头和船尾收帆。风浪很大,他们根本听不到对方的喊话。我在船舱中帮不上忙,干着急。终于没忍住,我打开一扇窗,探出头去替他们传话。他们吓坏了,以当时的情况,我随时有可能被海浪卷走。

也许因为年纪小,我几乎没有感觉到大人身上的焦虑。白天,我躲在船帆下画云彩、睡午觉,帆遮挡了太阳,却挡不住海风,暖阳笼罩、清风拂面,让人觉得舒适惬意、无拘无束;到了晚上,星光璀璨、浩瀚无垠,我们就坐在甲板上看电影。

就这样,我来到了一个由鱼、海洋,以及云朵构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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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年的航海时光中,我经历更多的是心性上的成长。

小时候,我是一个内向的女孩,从不主动与人搭话。抵达澳大利亚前,我会讲的英语不超过5句——“叫什么”“来自哪里”“几岁了”,这几句代表着我会说的全部英语。

启程前,我们在兰卡威的港湾里练习起锚。有一次起锚失败,帆船不停地转圈,幸好有一位外国船长开着小艇过来帮我们。那位船长很热情,不仅帮我们停好了船,还教翟峰看起了纸质版海图……他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翟峰告诉我,他只听懂4个词。

每逢周末,大人都会送孩子们去港湾里的一座小岛上,他们在那里烤棉花糖、爬树、跳舞、捉迷藏……翟峰也给我报了名,但我只是坐在那里,不敢上前与别人交流,之后就再也不去了。

在第一次航海过程中,我因为英语不好,性格内向腼腆,一直没有伙伴。那时,我很想念我的同学。宏岩充当了我的老师,她带上课本,准备在航海途中教我。但真正航行起来,她根本顾不上我的学习,后来连课本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翟峰也意识到,即便不精确到每天、每周、每月,也应该有一个大致的计划,而且不能让我脱离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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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第一次航海结束后不久,我们又出发了。从印度尼西亚去往澳大利亚的途中风浪特别大,船在海里晃得厉害,我第一次晕船了。那时,翟峰觉得,我和宏岩的状态不太适合继续长期航行了,加上费用难以为继,就干脆在澳大利亚达尔文停了下来。他那时刚自学完动力滑翔伞,澳大利亚很适合飞行,他想环飞澳大利亚,顺便找人合作拍摄纪录片。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在澳大利亚的生活。当地的华人听说了我们的事迹,就推荐我去了当地一所为新移民开设的学校。在这所小学里,我遇到了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老师,格林女士。她主动带我结交其他华裔同学,还告诉宏岩,我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放松,是感受,如果一直紧绷着,将很难适应这个环境。

翟乃馨和朋友一起冲浪

因为是新移民学校,五年级一共只有13个孩子,所以,格林女士会一对一地教学,也会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水平为我们安排阅读书籍。她每天都带着我读绘本,大概两个月后,我听一个船长讲笑话,不仅听懂了,还能回应他。

这段时间的经历给我埋下了一颗种子,我的性格也慢慢开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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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澳大利亚的第一年,我逐渐听懂了英语,课程也可以拿到A。但我总觉得,上学是航海旅行的一部分,我不过是在体验另一种旅行生活。第二年,我进入当地的普通初中。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我的同学考虑的是下一个人生阶段该如何选择,而我不行,翟峰的纪录片拍完了,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这两年的学习经历给了我一种“不需要考虑下一步做什么”的错觉,但事实上,我们一开始就选定了道路,我只能自己调整心态。这时,我们不仅花光了手头的钱,还有几万元的负债。巨大的压力差点将翟峰压垮,而我也第一次感受到整个家庭的焦虑气氛。2017年,我们带着仅有的一两万元钱,来到巴厘岛休整。

在巴厘岛,我开始为申请澳大利亚的高中做准备。我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先例,每一步都要自己探索。我甚至不知道homeschool(在家自学)是什么意思,只能在网上查阅相关的课程。也是在这一时期,我遇到一个同样没有上过学、在家自学的女孩。我们成为很好的朋友,相互鼓励、调整心态。一切都慢慢地走向正轨。

周围许多人看到了我们的进步,陆续有家长把孩子送到这里。翟峰和我一合计,不如做一个营地,专门为这些在家自学的孩子组织活动。来营地的孩子越来越多,很多都是跟我情况类似的自学学生,他们来自世界各地。

一直以来,我都是在网络上自学,总觉得自己处在和别人不一样的时区,会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和这些孩子在一起时,我第一次感受到我们有着相同的时区。

我们一起学习,一起冲浪、骑摩托,一起组织活动。我发现自己掌握了很多人不了解的知识和不会的技能。在这群同龄人中,我好像又变成第一次航海时的快乐小女孩,却比那时更加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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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受疫情影响,我的许多计划都搁置了。我没有了安全感,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去做更多的事情。我想回到巴厘岛的“舒适区”,但翟峰觉得这是一种倒退,他希望我向前走。

我很焦虑,这些年来,我急需一个突破口。2022年,我试图以申请美国的大学作为突破——在我这个年纪,好像申请一所学校一直是一件被大众认可的、应当做的事情。但翟峰说,我没有什么突出的成绩,现在申请,条件还有所欠缺,而且因为是自学,我没有SAT(美国高中毕业生学术能力评估测试)的成绩单。像我这样有着中外两种教育经历的孩子,更多的压力源于没有一条既定的“轨道”供我选择,我需要自己去搭建一条全新的“轨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要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能感受到,周围的人希望在我们这类人身上看到像谷爱凌一样的实例——既选择了特立独行的培养方式,又符合传统的社会评判标准,成长永远是向上的。但实际上,从选择特立独行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脱离了原有的评判体系。

我曾经认为,翟峰是左右我选择的一个因素——哪怕他的一些想法我不是很理解,也会去参与。现在,我并不希望,仅仅因为他是我爸,我就跟着他做某件事,而希望拥有自己的态度和目标。我选择按自己的想法生活,去拥抱更多的可能性。

小时候的经历塑造了我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让我对这个世界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我很清楚,未来无论我选择哪种道路,都将伴随着不小的压力。我要为像我一样的孩子,或者在传统教育模式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发掘更多的可能性。这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所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已经远超我对自己的期望了。

(许 言摘自微信公众号“人物”,本刊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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