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
如果说一个世纪以来,人们的焦虑主要是对于物的焦虑,那么现在,美的焦虑正在弥漫。美被普遍地理解为一种装饰、象征运动:新的就是美的,有利的就是美的。
中国古典的美乃是大巧若拙,大音希声,道法自然,师法造化。有时间痕迹的东西才是美的。美的本质在于“无”。无(道)是无时间的,美是无(道)在时间中的表现。只有人知道“无”这回事。动物只知道“有”。孟子曰:“充实之谓美。”美令人成为君子。不美的世界是动物世界或者唯利是图的小人世界,不美的世界是空虚的世界。人最大的危险就是丧失对美的感知,丧失对动物性的超越,重返动物性的黑暗无明。
中国人的世界观是以美为善,不美必不善。所以中国有诗教,诗教实则就是美教。“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是美的尺度。文人是美之守护者。
不美的事物大都是人为的、做作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道法自然”,一旦做作,美就被遮蔽起来,“人为”只能令美消逝。
自古中国在美这件事上一直领先世界。早在唐朝,日本人就远渡重洋来到长安,学写诗,学烹饪,学盖房子,学如何生活。
中国的传统,充实之谓美,不美必空虚无物,不美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以美为尚,是中国文明为世界贡献的一个自19世纪以降一直被冷落的真理。
(夏 阳摘自微信公众号“夜光杯”,老树画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