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歌
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制造业发展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调整与变革。伴随新一轮科技革命掀起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浪潮为制造业带来颠覆性变革,在新技术革命与产业变革纵深推进、资源禀赋与力量对比深度调整、产业竞合与经济规划深入演进,国际经贸规则重构、欧美“再工业化”战略实施等多重因素交织影响下,全球制造业生态面临重塑,竞争态势发生变化。中国通过实施制造强国战略,制造业正由“大”向“强”转变,部分区域制造业竞争优势逐步显现。
全球制造业生态面临重塑
科技创新是引发人类社会生产与生活深刻变革的重要力量,是制造业不断升级的根本动力。21世纪以来,面对能源和资源危机、全球生态和环境恶化、气候变暖以及各种新兴技术的广泛交叉应用,一场以信息技术、新能源技术、新材料技术、生物技术等为代表的新技术革命蓬勃兴起并迅速席卷全球,对人类社会生产与生活模式产生巨大影响。
德国学者乌尔里希·森德勒在其主编的《工业4.0:即将来袭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一书中,将此次新技术革命及其引发的产业变革称之为第四次工业革命,并认为第四次工业革命不同于前三次工业革命。它涉及的技术领域众多,且这些新兴的技术间高度融合、相互渗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技术系统,将为人类社会生产生活带来同步性和系统性的影响。同时,这些新兴技术还将全面渗透在人类社会生活中,并通过跨界应用创造出具有跨越传统产业边界的新产品、新业态、新模式,从而为制造业带来颠覆性变革。
从此次新技术革命的进展来看,一系列新兴前沿技术获得突破与应用,大数据技术、生物技术、新能源技术、量子技术等多个领域取得重大进展,新能源、新材料在制造业各行业中大规模深度应用,生物技术正由生物医药、生物农业向生物制造、生物环保等领域拓展,一批新兴产业迅速形成并崛起,正在不断改变世界制造业的版图、竞争格局和竞争态势。
尤其是以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术,推动人类社会进入数字经济时代,并成为了制造业发展的强大引擎。随着这些以数字化、智能化、网络化、绿色化为特征的新兴技术在产业链供应链各个环节上的逐步渗透与融合,制造业的研发设计、生产模式、组织形态、商业模式等正在发生根本性转变。
当前,智能产品日益多元化,无人飞行器、智能机器人、无人驾驶汽车、可穿戴设备、智能家居、纳米机器人、量子计算机等前所未有的产品,正先后走入人们的生活;得益于新兴信息技术的支撑,制造业正在由大批量标准化的生产方式向互联网支撑下的智能制造转变,个性化定制、柔性制造、云制造、网络协同制造等制造模式日益兴起,智能工厂成为制造业的发展方向;平台经济模式发展迅猛,以平台化、网络化、生态化为代表的组织新模式,已成为推动制造业发展的新引擎;随着价值链重心向研发设计与营销售后两端的转移,服务对制造业的支撑作用愈加凸显,制造业也将从生产型制造业向服务型制造业转型。
新技术革命不仅带来了生产方式的变革,还引发了产业发展构成要素的变化,将深刻改变全球产业链的要素禀赋格局。随着制造业的数字化转型,大数据将成为制造业新的生产要素,和劳动、资本等传统生产要素并列。与此同时,全球气候问题日益严峻,绿色化也成为制造业重要发展方向之一。生产技术的绿色化势必要求能源转型,从而为新能源产业开辟发展空间,改变现有的以化石能源为主的全球能源格局。发展中国家则受低碳转型的影响,传统要素成本优势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绿色发展级差将重塑国家间的要素禀赋结构差异。
全球制造业产业链供应链正在重构
在近三百年的工业化进程中,全球产业分工呈现出越来越精细、组织化程度越来越高的显著特征。当前全球制造业围绕美国、德国、中国、日本等制造业大国进行分工合作,各国经济、产业之间密切关联、相互依存。但近年来国际形势波谲云诡,不仅新技术革命的纵深推进对全球化生产分工体系造成了冲击,逆全球化潮流的兴起、国际经贸规则的重构、新冠疫情的冲击等诸多因素也在深刻影响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布局。多重因素交织下,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布局本土化、本域化、全链条发展的趋势愈加明显。
一是逆全球化势头上升。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之后,全球化趨势减弱,保护主义抬头,基于全球化的产业分工体系受到威胁。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为保持竞争优势,将其国内贫富差距拉大、社会矛盾突出等问题的矛头指向中国及其他发展中国家,通过逆全球化的投资政策、监管政策、移民政策等,推动制造业回流本国。据美国的非营利组织Reshoring Initiative估计,美国自奥巴马政府实施制造业回流战略以来,到2021年,制造业回流已经带回了约26万个就业机会。其中,既包括台积电、英特尔、三星到美国建设高端的晶圆制造厂,也包含如中国在美国投资的福耀玻璃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欧美等国通过实施提高本国制造的法律规定及税收补贴等政策,在促成产业回流、转移的同时,重构了基于全球分工的产业链供应链体系,使产业链供应链分工向本地化、区域化演进。
二是国际经贸规则加快重构。为提高制造业竞争力,培育壮大本国制造业,大国之间的竞争和博弈更加激烈,贸易保护主义强化与全球贸易规则重构相互交织。尤其是美国,屡次违反世界贸易组织(WTO)规则,挑起大规模贸易战,推动贸易政策从WTO倡导下的自由贸易导向转到具有保护主义特征的“公平贸易”导向。美国及其盟友力图主导WTO规则体系改革,并相继签署了《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美墨加协定(USMCA)》等系列区域贸易自贸协定,进一步强化区域内的经贸合作,筑高对区域外投资贸易壁垒,旨在重构有利于维护发达国家垄断利益的全球经济秩序。美国主导的国际经贸规则的重塑,将直接切断产业链联系,进而冲击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稳定,改变全球产业分工格局。
三是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巨大。2020年以来,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与蔓延,极大影响了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布局。受疫情影响,部分产业整合趋势加剧,全球供应链趋向更小范围、更加地区化的“重置”,关键生产环节加速向以美国、德国及中国、日本、韩国为中心的北美、欧洲和亚洲主要制造业基地收缩,三大制造业基地内部各自的产业链供应链网络更加紧密。同时,在疫情刺激下,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问题受到重视,全球主要经济体纷纷明确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战略,着力构建以自身为主体的产业链供应链体系。各个国家不再追求产业链全球布局的高效率和低成本,转而强调产业的自主性、安全性、可控性,全球化布局的产业链呈现收缩趋势。跨国公司的生产经营普遍受到较大冲击,大多公司目前处于观望態势,投资步伐放缓。短期来看,其全球化供应链布局在一定程度上将呈现收缩态势;长期来看,基于安全和效率的平衡,跨国公司将主动调整产业链供应链布局,趋向多元化的发展方向。
全球制造业竞争不断升级
国际金融危机之后,各个国家包括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将制造业作为经济发展“脱虚向实”的重大战略取向,不仅围绕制造业进行了一系列战略部署,纷纷出台了许多产业政策措施,并且加大了对制造业的投入,以期在信息、新能源、生物等新兴产业领域占据未来产业竞争制高点,从而掀起了一轮制造业竞争热潮。时至今日,世界各国仍在围绕制造业竞争力的提升竞相出台相关扶持政策。随着政策的持续加码与发酵,全球制造业区域竞争态势也在发生变化。
欧美等发达国家的工业化进程早已由“去工业化”转向 “再工业化”。自奥巴马政府启动“先进制造伙伴”计划以来,美国近几届政府都在不遗余力地推进“美国制造”。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曾对欧洲汽车、钢铝等产品征收高额关税,大搞贸易壁垒。拜登政府时期,美国不仅发布了2022版《先进制造业国家战略》,进一步明确高端制造业发展重点,而且推出了《基础设施投资法案》《芯片和科学法案》《通胀削减法案》等,对其他国家的竞争性打压导向更为突出,进一步加大了对本国制造业的扶持力度。
欧洲也一直围绕制造业在发力。最近几年,德、英、法等国分别在其《德国工业4.0战略》《英国工业2050》和《新工业法国计划》的基础上发布一系列新的、更具有针对性的制造业发展规划与政策。德国根据竞争形势变化,于2019年推出《国家工业战略2030》,旨在深化工业4.0战略,更加精准的扶持重点工业领域,推动德国工业全方位升级。2023年欧盟委员会提出了《绿色协议工业计划》,计划通过补贴、税收等扶持政策支持工业绿色化发展,以增强欧洲零碳产业竞争力。法国为加速推进再工业化,马克龙于2023年5月公布了“再工业化”计划,提出一系列扶持绿色产业及欧洲汽车、电池制造业的措施。意大利也在2023年6月通过“意大利制造”法案,旨在促进制造业发展及完善相关制度。
在亚洲,中国、日本、韩国为提升制造业竞争力,相继出台制造业发展战略规划;越南、印度等国也在竞相采取优惠政策优化制造业发展环境,两国制造业正快速崛起。越南近年来在其劳动力低成本优势的基础上,相继出台了“四免九减半”、特殊投资优惠等一系列政策措施,使其一跃成为跨国公司对外投资的主要目的地之一。印度连续推出“印度制造”“印度技能”等系列政策,大力吸引外商投资及国际产业转移,目标直指全球制造业中心。随着越来越多欧美跨国公司以及中国企业将生产线搬迁至越南、印度,这两个国家已成为亚洲新兴的制造业基地。
伴随各国制造业扶持政策的连环叠加,围绕制造业的国家间博弈加剧,尤其欧美以及中美之间的竞争愈演愈烈,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韧性与稳定性持续受到冲击。欧美之间,自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欧洲深陷能源危机以来,美国以相对低的能源价格,吸引不少欧洲企业转移产业或加大投资。而美国《通胀削减法案》生效之后,更是有不少欧洲企业将投资计划转向美国,欧洲制造业进一步受损。中美之间,美国一直试图遏制我国制造业,特别是高新技术产业和先进技术的发展,不仅通过频繁的贸易战打压中国,而且直接出台针对中国企业的限制政策。美国新近推出的《芯片和科学法案》中就明确规定,若半导体企业在中国建设或扩大半导体制造厂,企业将无法获得补贴,旨在限制中国快速发展的芯片产业。
中国制造强国战略稳步推进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围绕加快科技创新、发展实体经济、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道路等问题,提出“制造业是国家经济命脉所系”“必须发展实体经济”“不断推进工业现代化、提高制造业水平,不能脱实向虚”等一系列重要观点,形成了关于制造强国战略的重要论述。2015年,国务院印发《中国制造2025》,标志着我国正式开启了建设制造强国的新征程。
在制造强国战略指引下,我国政府近年来围绕制造业创新发展、工业强基、制造业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转型以及绿色制造、中小企业专精特新发展等相继出台了一系列发展规划和战略举措,全力推动中国制造业由“大”向“强”转变。根据2015年以来中国工程院联合其他机构每年发布的制造强国建设指数,美国每年都排在首位,牢牢占据第一阵列;德国和日本紧随其后,处于第二阵列;中国同韩国、法国、英国等国家一直居于第三阵列。尽管中国制造业的发展水平整体处于全球第三阵列,但从具体指标上看,我国除了在规模发展指标上占据明显优势,其他三项指标——质量效益、结构优化、持续发展均与美国、德国、日本等国仍存在较大差距。
面对这一现状,“十四五”规划及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再次强调要“加快建设制造强国”,明确这将是我国较长一段时期内经济发展的重点任务之一。在制造强国战略助推下,全社会重视制造业发展的良好氛围正在逐渐形成,坚持制造业国民经济主体地位不动摇、加快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脱虚向实”成为普遍共识,政策环境持续优化,新旧动能接续转换的步伐明显加快。各部门、各地区高度重视,建立了高效的组织协调机制,形成了完备的配套政策体系,主要目标完成度较高,重大工程扎实推进,各项任务顺利实施。制造强国战略已成为引领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和创新发展的一面旗帜,为我国制造业提供了正确的道路和方向。
另一方面,与全球制造业竞争态势一样,在发展制造业这条“赛道”上,国内各区域之间的竞争同样十分激烈。尤其在我国迈入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之后,“制造业首位”的热度持续攀升,各区域纷纷加快了对先进制造业的布局和先进制造资源的争夺。如,深圳于2022年5月再一次旗帜鲜明地喊出了“工业立市、制造强市”的口号。广州在2022年初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提出“坚持产业第一、制造业立市”。两地的做法将制造业的重要性推向了新高度。
当前国内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培育情况,也反映出我国制造业竞争态势。2019年,国家工业和信息化部启动实施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专项行动;截至2022年底,采取“赛马”方式遴选出45个先进制造业集群决赛优胜者。从空间上来看,45家先进制造业集群决赛优胜者分布在19个省份,东部地区有30个,中部地区有8个,西部地区有5个,东北地区有2个。根据遴选结果,在当前我国先进制造业集群的版图上,长三角、珠三角地区领跑全国,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在长沙、武汉、合肥、成都等城市引领下,先进制造业也在强势崛起。
在当前内外部经济形势的共同作用下,我国各地都在积极推进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从区域上看,东部地区加快转型升级,率先培育了一批新兴产业及先进制造业,广东、江苏、山东、浙江等优势大省地位继续巩固,起到了“挑大梁”的作用;中部地区和部分西部地区迅速崛起,四川、安徽、江西等在全国制造业中的比重持续上升,成为接续工业增长的“后起之秀”。在日趋激烈的制造业竞争中,长三角、珠三角、成渝等地制造业区域竞争优势不断强化,这些区域也成为我国制造业发展的重要增长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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