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 同一个 这一个

2024-06-12 16:44苇虹
新航空 2024年5期
关键词:试图用愁滋味博尔赫斯

苇虹

“作家的命运是很奇怪的。开头往往是巴洛克式,爱虚荣的巴洛克式。多年以后,如果吉星高照,他有可能达到的不是简练,而是谦逊而隐蔽的复杂性。”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在他的诗集《另一个,同一个》的序言里如此说道。

类似的意思,辛弃疾在他的一阕词《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里,表达得比博尔赫斯婉转、形象和生动——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說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少不识愁,爱上层楼,强说清愁——这大概就是博尔赫斯所说的“爱虚荣的巴洛克式”了;而今识愁,欲语还休,天凉好秋——对应的该是博尔赫斯所说的“谦逊而隐蔽的复杂性”吧。

古今中外杰出的文艺创作,其艺术风格变化通常概莫如此,前期总是巴洛克式的繁复、雕琢与华丽,中后期渐趋练达、从容和开阔——却也并非全部都归于陶渊明的那种洗尽铅华、全无藻饰的简明和素朴,而是走向博大、渊深和厚重,恰如一个人不再简单透明、逞强炫技,而是目标集中,状态恒定,含蓄内敛,厚积薄发,手法丝滑,关键时实施精准出击。

正如博尔赫斯所言,真正的复杂性必定是“谦逊而隐蔽的”。如果是“张扬而昭彰的”,那就不再构成实质上的复杂性了。事态与人性的复杂在于本质的差异——经常是掩饰和遮蔽在诸多伪饰和假象之下的那种微妙而变幻的差异。

所谓返璞归真,“归真”是必须的,但“返璞”就未必了,从繁复华丽是否要走向简单朴实,其实是颇值得玩味的。如果创作上一味的简练,往往会漏掉和回避、无视了现实人生实际中的复杂性、多样化、多重性、多变性。而事实是——不仅对历史横向的解剖会发现无数个层次的色调,对于个人纵向的解剖也是一样的多重、多面。“谦逊而隐蔽的复杂性”,其实正是直面现实的态度,正视、看清、悉数尽揽黑白之间的那些中间地带、渐变过程。

博尔赫斯惯于置身在幽暗地带,隐晦曲折的话语风格,喜欢玩语言迷宫的智力游戏,不停地换用不同的面具。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或许很多人喜欢博尔赫斯的这首诗,即使没有完全读懂,也能运用直觉恍惚依稀判断出,诗人大抵是试图用饱经沧桑的历史感构成一种黑暗特质的个人魅力。就像诗集的命名,或许已经暗示出:那个巴洛克式不谙世事的清浅又浮华的浪荡子、那个久经岁月沙场沧桑的黑化的顽强的孤勇者,那一株稚嫩的幼苗、那一棵伟岸的参天大树,那一泓源起于高原峡谷间的涓涓细流、那一条跋山涉水、泥沙俱下、奔流入海的大江大河……原本都是一体两面或是一体多面,取决于所选取的不同角度、不同时期的横截面。

另一个,同一个,都是典型的“这一个”。

猜你喜欢
试图用愁滋味博尔赫斯
来 客
氛 围
对话
梅雨浸湿的乡愁滋味
那个在地铁里读博尔赫斯的人
阿尔茨海默症
赵显朴
博尔赫斯作品在中国的译介出版
拂去少年“愁滋味”
作家们的作家
——读《博尔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