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斯雯頔 唐家欢
重庆市轨道交通系统显示,一位乘客在早上8点40分于渝中区刷卡进站,仅过了20分钟,就从位于进站地点30公里外的南岸区出站。以此计算,该乘客平均每分钟跨越至少1公里以上的距离,这绝非常人能做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人具有这种“超能力”?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出来了,咱们再去搞这个事吧。”章聪对曾经的搭档讲。
见到章聪满脸孤傲的样子,齐远和沈驰伟觉得他甚至比之前更张狂,一点都不像蹲过监狱的人。本身有正规工作的齐远表示拒绝:“我不做了,你这个事情太危险,会坐牢。”章聪将目光看向沈驰伟,这时沈驰伟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儿子的身影。因为孩子患病,自己的薪资也不高,沈驰伟急需用钱。不出章聪所料,沈驰伟一口答应下来要帮章聪干。
章聪口中的事情,是指伪造、倒卖轨道交通卡。2021年至2022年,章聪就因伪造轨道交通卡被重庆市江北区法院判处一年二个月有期徒刑。那时,沈驰伟和齐远都帮助他倒卖交通卡,只是二人并没有明确知晓章聪给他们的交通卡是伪造的,法院也并没有对他们进行刑事判决。
2023年4月23日,章聪刑满释放后第一时间就去找沈驰伟和齐远。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这次一定不会再被识破。
章聪是天津某大学计算机专业的硕士生,自诩在此领域有着少见的天分。毕业后他就到一家大型的机车企业上班,从事系统研发的工作。齐远和章聪是同事关系,在章聪提到可以通过倒卖交通卡赚钱后,齐远并没有拒绝。后来,章聪又认识了担任货运驾驶员的沈驰伟,很快就了解到沈驰伟家里的情况,知道他很缺钱。于是,三人就合伙开始操作伪造、倒卖轨道交通卡的事情。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这次章聪变得更加谨慎小心。在伪造、倒卖轨道交通卡时,他只管制卡的技术问题,至于倒卖的事情他全部交给沈驰伟去办。在这个过程中,章聪始终与沈驰伟保持单线联系。即使是分成的时候,章聪也只接受当面现金交易,不允许沈驰伟给他转账。
定好计划后,沈驰伟便从网络上大量购买M1介质卡,之后再将卡交给章聪去制作。章聪将母卡中的数据复制出来,用技术手段将这些数据写入空白的新卡中。等制作完成后,章聪再把伪造的卡片拿去给沈驰伟售卖。
为拓宽销售渠道,沈驰伟又拉上三个人帮自己一起卖卡。
“我有伪造的交通卡,你拿去卖,还能还债。”沈驰伟对钱若晗说。钱若晗也有正经工作,收入水平也算稳定,但因为她生性好赌,欠下不少的赌债。沈驰伟和钱若晗是老相识,于是就劝钱若晗帮自己一起卖伪造的交通卡。钱若晗觉得这是个能捞钱的好方法,就答应了沈驰伟的邀约。
沈驰伟找到的第二个人是柳月。柳月曾经卖过保险,后来还在社会上倒腾各种东西,真假都有。因为柳月曾经有过倒卖电话卡的经验,所以她对卖伪造交通卡的事情,自然也是轻车熟路。柳月拿到伪造的卡片后,就把卖卡的消息发到自己所住小区的业主群里。
最后一个帮手的人选,沈驰伟锁定在一位老太太身上。这位老太太叫蔡玉,靠卖水果为生。蔡玉来自农村,只有小学文化,除了卖水果不会干其他的事情。通过卖水果,她认识了许多老头和老太太。沈驰伟知道这些老年人根本搞不懂卡的真假,所以他就让蔡玉把伪造的交通卡卖给他们。
“员工内部卡”是沈驰伟等人销售卡片时的主要说辞,他们认为普通老百姓都会相信企业内部会存在特殊的福利。钱若晗也是这样对李昇讲的:“我有个哥哥,他有关系可以帮你搞到轨道交通集团内部的员工卡。”李昇知道钱若晗是公家单位的人,觉得她一定有自己的“人脉”。所以,他决定抓住这个赚钱的机会。李昇是当地物业公司的员工,专门负责管理一个大型的批发市场。那里有很多小商小贩都有乘坐轻轨的需求,李昇便在市场内直接与商贩用现金交易伪造的交通卡。
2023年5月,沈馳伟等人正式开始分销伪造的交通卡。按照轨道交通集团的发行规定,正规的交通卡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面额卡,主要是按照充值的金额多少来区分,有面额600元、400元等;另一类是次卡,这种是按照乘坐轻轨的次数计算,比如200次的次卡就是可以乘坐200次的轻轨。
沈驰伟等人同样按照上述的卡型进行售卖,销售卡片的底价则由章聪来定。面额600元的交通卡,章聪就会按照300元卖给沈驰伟。等卡到沈驰伟手中,他再加价60元卖给钱若晗等帮忙分销的人。面额400元的交通卡,章聪按照100元卖给沈驰伟,沈驰伟则加价到240元卖给其他人。200次的次卡价格最便宜,章聪50元卖给沈驰伟,沈驰伟就加钱到200元出售。
谁能想到,卖到上百元的交通卡实际进价成本仅需每张1元。钱若晗、柳月、蔡玉、李昇被章聪和沈驰伟狠狠“宰”过后,会二次加价再卖给其他人,以此牟取暴利。
“这个意思是上黑名单了。下次再遇到这类情况,千万别去找地铁的工作人员。直接付钱出站或者蹭着前面的人过卡机就行,回头把旧卡拿过来,我保证帮你售后。”章聪看着手机里买卡人传来的照片,上面有个大写的红叉,底下写着“刷卡失败”四个字。面对买卡人气愤的投诉,章聪只能小心叮嘱对方应该如何处理卡片出现的问题。
事实上,在倒卖交通卡的过程中,经常会有买卡人向章聪等人反映刷卡失败的情况。章聪推测这很可能是自己在写入数据时出现了技术漏洞。
没过多久,伪造交通卡导致的异常情况引起了地铁工作人员的注意。乘客在短短20分钟内从相距30公里的站点刷卡出站,同一个卡号显示的刷卡记录最高可以达到每天20至30次,这显然不符合常人的乘车模式和习惯。
导致混乱异常出现的原因在于,章聪是使用一张卡作为母卡来复制其他卡片。也就是说被复制出来的卡,显示的都是同一个卡号。这就会使所有复制卡的乘车记录全部统计在一个卡号下。所以,看似是1个人每天乘坐20次至30次轻轨,事实是许多人乘车轨迹的汇总。这也同样解答了为何有人可以瞬时移动的秘密。
重庆市轨道交通集团在发现异常情况后,高度重视相关问题,2023年8月18日向公安机关报案。为了尽快惩治上述犯罪行为,防止更多群众上当受骗,重庆市公安局轨道交通分局立即成立专案组介入调查。2023年9月,该案移送至重庆市九龙坡区检察院审查起诉。
在接到案件后,重庆市检察院第五分院、九龙坡区检察院按照全国检察机关“检察护企”专项行动要求,积极给予办案指导和监督,引导取证并帮助公安机关及时调整侦查方向。经核查,章聪等人的团伙制作、倒卖伪造轨道交通卡、公共交通卡1400余张,涉案金额90余万元。2024年3月19日,九龙坡区检察院以涉嫌伪造、倒卖伪造的有价票证罪对章聪等人提起公诉。
护航轨道交通健康发展
据悉,重庆市轨道交通卡由重庆城市通卡支付有限责任公司和重庆市轨道交通(集团)有限公司发行。案发后,重庆市公安局九龙坡区分局将全部涉案卡号的名单提供给两家公司。两家公司在收到名单后,第一时间停掉所有涉案卡片。后续,警方又从章聪家中扣押涉案赃款16万元。最终,此案达到全额退赃的办案成效。在办案过程中,重庆检察机关充分发挥检察职能,积极开展全过程追赃挽损,没有给两家涉案国有企业带来一分钱的经济损失,切实守好国有资产的“钱袋子”,高效落实“检察护企”专项行动的部署要求。
追赃挽损只是检察机关护企行动的第一步,更为关键的是如何通过个案反映出来的问题更好地引导企业合规建设、健康发展。2024年3月26日,重庆市检察院五分院副检察长陈卫民带队,到重庆市轨道交通(集团)公司等相关单位开展座谈交流。
“我们发现有部分被害人曾经拿着伪造的交通卡到地铁站点让工作人员帮忙查询余额。但是地铁的工作人员并未及时识别卡片的真伪。正规的轨道交通卡上会印有发行公司的Logo,但是伪造的卡片上并没有这种标志。所以我们认为部分地铁工作人员存在工作疏漏的问题。”会上,检察官们开门见山提出办案中发现的企业管理等问题。
4月3日,两级检察院在全面梳理问题的基础上,向企业送达检察建议。检察建议的内容主要围绕以下三点:第一,聚焦票卡伪造问题,细化监管举措。明确地铁值班站岗、客运员、站务员的工作职责,加强培训票卡监管的相关问题。工作人员应做到第一时间识别、识伪轨道交通卡,并现场没收伪造的卡片。第二,加快提高CPU卡替换M1卡的工作效率。建议在地铁站里开通免费替换窗口,鼓励市民主动更换手中的旧卡。同时,还应该为老年人和残障人士等特殊群体专门设置卡点辅助他们替换交通卡。此外,还可以在市政府和轨道交通集团的公众号平台上开通线上替换渠道等多种替换手段。第三,整合资源,抓好宣传警示工作。加大对外宣传力度,要充分告知群众并没有所谓的“员工内部卡”,从根源上杜絕和防范老百姓上当受骗的可能性。
办案检察官对《方圆》记者介绍说:“这起案件的一个关键点在于犯罪分子使用了M1介质卡来复制相关数据,从而成功伪造出大批的轨道交通卡。此前,重庆市住建部门就发布过《采取若干措施促进城市一卡通升级》的相关规定,明确自2019年起,不允许轨道交通卡的发行公司再提供M1介质卡,并要求将全部卡片替换成CPU芯片卡。涉案的两家发行公司也确实落实要求,并未再出售由M1介质卡制作的轨道交通卡。但是实际情况中,有许多老百姓手中还存在部分的旧卡,因不常使用等原因一直未前往轨道站点更换新卡。”
“我们提出相关检察建议后,重庆市轨道交通(集团)公司、重庆城市通卡支付有限责任公司积极回函。目前,轨道交通集团已经将全部的交通卡替换成CPU芯片卡。而通卡公司主要的发行对象中包含大量老年人等特殊群体,所以该公司承诺将在1年内完成替换全部交通卡的工作。为了能进一步提升换卡工作成效,我们还向通卡公司建议,针对老年人群体可以实行专人专办制度,让相关工作人员协调社区,指派专人到老年住户家中提示换卡和进行法治宣传。另一方面,我们还想到可以与重庆市残联展开联合行动,共同帮助残障人士完成换卡。CPU芯片卡与M1介质卡相比的优点就在于其不易仿冒,再加上旧卡被全部召回处理,相信未来将不易再出现伪造交通卡的情况。”办案检察官补充道。(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