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媒介视域下粤剧电影对粤剧艺术的消解与重塑

一、引言

粤剧电影是中国戏曲电影的类型之一，是根据粤剧舞台表演和其他演出方式而拍摄的电影，或用电影艺术形式对粤剧舞台表演或其他相关演出方式进行的银幕再现。[1]作为一种以粤剧为基础的创新艺术形式，粤剧电影不仅在呈现和传播粤剧艺术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同时也是粤剧影像传播的开端。

二、粤剧电影发展现状

近年来，采用现代电影技术和高科技电脑特效技术制作的粤剧电影不乏佳作，其中2015年的《传奇状元伦文叙》和2018年的《柳毅奇缘》颇具代表性。2021年5月20日热映的《白蛇传·情》，以“年轻人的第一部粤剧电影”为宣传口号，该作通过传统戏曲与现代数字特效、中西方流行器乐的精妙融合，为其他类型戏曲电影的创新发展提供了一条可供参考的路径。

这三部影片均选取自中国古代民间故事，通过创新性的改编，使之符合当代价值观，并呈现为粤剧舞台版本和电影形式，巧妙地运用跨媒介叙事的手段，实现了戏曲与电影的成功融合与创新实践。

三、粤剧电影的跨媒介叙事策略

麻省理工学院教授亨利·詹金斯首次提出“跨媒介叙事”是在著作《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中，他将这一概念解释为跨媒体故事横跨多种媒体平台展现出来，其中每一个新文本都对整个故事做出了独特而有价值的贡献。[2]在媒介融合时代，跨媒介叙事不再仅限于内容在不同平台和多媒体中的呈现，而是已经演变为当代受众围绕一个故事架构，通过借助不同媒介手段和平台对内容进行多样化创作，成为当今艺术发展的重要叙事模式和创作手段之一。

作为戏曲和电影两种截然不同的媒介和艺术表现形式的融合，粤剧电影通过艺术与科技、传统与现代，展现出戏曲之虚与电影之实的完美结合，该创新手法使观众更深刻地认识到粤剧艺术之美，并且有效拓展了粤剧艺术的表现舞台。

（一）程序表演与特效技术的杂糅

无论是《白蛇传·情》还是早几年上映的《柳毅奇缘》和《传奇状元伦文叙》，这三部创新性影片都与以往的粤剧纪录片或将粤剧元素作为电影拍摄对象的粤剧戏曲片存在显著区别。这种区别主要源于当代电影技术手段和高科技电脑特效技术的引入，创造了一种逼真的、写实的计算机图形（CG）场景效果。电脑特效的运用使传统舞台表演中需要观众调动想象力的情节和场景得到了具象化的体现，为影片的叙事提供了便利。然而在此基础上，这三部影片都没有抛弃粤剧艺术的精髓——即舞台表演虚拟化、程序化的艺术表演语言，通过戏曲艺术的程序化表演和电影艺术电脑特效的结合和转换，创造出一种融于动作和场景的虚实结合。

以《白蛇传·情》为例，该影片的特效制作由三地团队合作完成，分别来自中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共同打造了宏伟壮丽的“水漫金山”和冰雪覆盖的“昆仑山”等令人惊叹的奇观场景，呈现出影片独特的视觉魅力。与此同时，影片注重保留粤剧表演的真实打斗场面。饰演“白素贞”一角的演员曾小敏老师在金山寺殿内的表演，尤其是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精湛水袖舞技术，为观众带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视觉享受。除了打斗场面，影片中的程序化走位以及《柳毅奇缘》中龙女与柳毅在冰雪之中相遇之时的手势、走位和台步等身体表演，都巧妙地保留了传统粤剧艺术的美感。

（二）传统吟唱与现代器乐的融合

除了程序化表演与电脑特效技术的杂糅外，粤剧电影在跨媒介叙事的实践中还具体体現在粤剧艺术传统唱腔与现代影视听觉语言的巧妙融合上。以《白蛇传·情》为例，尽管该片属于粤剧电影范畴，但其声音设计与影片背景音乐并未拘泥于粤剧传统的曲牌名和唱腔。在影片中，声音设计与音乐背景根据情节和叙事进展，有意而巧妙地融合了现代音乐元素。例如，在“白素贞勇闯金山寺救夫”与寺中师傅激烈对战的情节中，以及“小青对战法海”的情节，影片引入了小提琴、大提琴等西洋乐器以及挥剑等背景音效。这种精心设计的音乐元素为观众创造了一种独特的视听体验，使影片保留了粤剧电影传统元素的同时更具现代感。

与此同时，影片在保留传统粤剧舞台的背景音乐与经典情节中的传统吟唱方面也进行了精心处理。例如，在“昆仑山盗仙草”的情节中，当鹿童和鹤童亮出兵器的那一瞬间，影片采用了粤剧惯用的密集的广东锣鼓声响，营造出戏剧的紧张氛围。同样，白素贞到金山寺找法海理论的场景中，白素贞以粤剧独有的柔肠百转的唱腔吟唱出委婉细腻的唱词，扣人心弦，展现了粤剧唱腔优美婉转的特性。这一巧妙的融合将粤剧表演的核心元素与电影艺术特有的叙事技巧相结合，创造性地体现了粤剧电影的音乐表现手法。

总体而言，从粤剧电影的创新演变过程中可以看出，粤剧艺术与电影艺术正逐步走向融合，在不断地革新和探索之中尝试找到一条全新的戏曲电影创作之路，使粤剧等戏曲艺术在跨媒介的创作中不断传承和创新，重回当代观众的视野。

四、粤剧电影对粤剧艺术的消解

粤剧是岭南地区的优秀剧种，以其独特的唱腔、表演风格和叙事方式在艺术传承中占有独特地位，观众遍布世界各地。然而，近年来，粤剧电影作为一种新兴形式，不仅为传统粤剧注入了新的活力，同时引发了笔者对粤剧电影潜在消解粤剧艺术本质的担忧。这种消解既表现在电影艺术与传统表演形式的碰撞中，也显现在对叙事手法和观众体验的重新塑造中。

（一）唱词删减，行当缺位

近年来，一些打着“创新”旗号的粤剧电影在翻拍的过程中对传统粤剧的经典元素进行了过度改动。以《白蛇传·情》为例，为了缩减电影时长，电影中不仅将粤剧舞台上正常吟唱的经典词牌《春江花月夜》丢弃，唱词也被删减，而这些正是彰显剧作文学性和演员表演功底的粤剧精髓。这种“创新”带来的变革，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符合电影时长的需求，但却导致电影在表现传统粤剧艺术时显出不足，使作品逐渐远离粤剧的基本范式和审美原则。

另外，行当是戏曲在漫长发展历程中积淀形成的重要艺术特征，因此，演绎一出好戏离不开齐全的行当，行当丰富是制作优秀戏曲必不可少的元素。然而，《白蛇传·情》这部影片为了凸显主角、加快节奏，把许多必要的配角人物删掉。甚至影片中唯一具有反派色彩的角色法海也并未被塑造成彻底的反派，这样也难以将其归为一个具体的行当。对行当的删减和角色定位的模糊，不仅使影片失去了传统粤剧的鲜活元素，人物关系和剧情呈现也显得缺乏说服力。传统的行当在粤剧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通过丰富的表演方式为故事增色添彩，观众因此更能深入理解和感受角色的性格与命运。

（二）剧情压缩，细节失真

粤剧电影对粤剧艺术的消解，除体现在表现形式上外，也在内容和细节上显露出端倪。在《传奇状元伦文叙》和《柳毅奇缘》中，由于电脑特效技术的尚未成熟且过度使用，导致许多场景布景和道具呈现出失真的状态。例如，在“柳毅日夜兼程为三娘传家书”一场戏中，电脑特效呈现的背景显得过于生硬、虚假，违背了传统戏曲舞台所追求的“虚拟写意”特征。与此同时，在《白蛇传·情》中，许仙的身份与生活细节并未得到详细交代，但言语中透露出他出身寒微，电影中却将其居处设置为远离市井喧嚣的豪华庭院，这样的设定与剧情产生严重的割裂感。这些内容层面的细节处理不当，不仅违背了传统戏曲的审美原则，更在角色塑造和情节发展上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自相矛盾。同时，剧情的压缩和大量经典桥段的省略也会使观众难以理解影片整体内容。一味追求画面唯美而忽略剧情逻辑，使粤剧艺术的“东方美学”和“古典气韵”消失殆尽。

五、粤剧电影对粤剧艺术的重塑

粤剧电影所带来的消解并非是对传统粤剧的简单否定，而是一次积极的重新思考和创新实践。21世纪以来，随着对传统戏曲艺术传承的重视，粤剧充分发挥自身的特色和优势，与当代社会的发展及观念变迁巧妙结合，其中以电影的形式重构粤剧是当下粤剧发展的主要方向。近年来，由传统粤剧剧目改编的粤剧电影如《关汉卿》《搜书院》《传奇状元伦文叙》《柳毅奇缘》等，加上与时俱进的电影拍摄手段，以电影的形式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不仅在内容和风格上保留了粤剧的艺术特色，还通过符合现代价值观念的改编，升华了作品的情感和主题，呈现出粤剧传统美学与艺术价值，并拓宽其传播途径，使粤剧艺术重归大众视野，并因此收获不少年轻观众。

（一）现代化改编

《白蛇传·情》这部影片以“情”为主题，对该经典故事进行创新性改编，使作品更符合当代社会的价值取向，使传统粤剧的人文内核和主题内涵能在当下更好地传播。如传统故事中许仙购买雄黄试探白素贞，最后妥协于法海，构成了许仙对白素贞的背叛，而《白蛇传·情》则是对许仙的人物形象进行重塑，改编为许仙受到过度惊吓后被白素贞救回，又被法海强行带走，符合当下自由恋爱、男女双方平等付出的爱情观。另外，法海的形象也摆脱了模板化的反派人物的刻板印象。又如，白素贞在面对许仙的背叛时，并没有如传统故事中那样深陷自怜自艾的情感漩涡，而是以非常清晰、明朗的态度去理性审视并梳理这段感情，体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传统粤剧剧目演出的故事大多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其中女性角色较少得到关注，而通过现代改编，不仅使故事情节更符合当代观众的审美期待，也为人物形象注入了现代内涵，并因此得到当代年轻观众的关注和喜爱。

（二）多途径传播

由于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观看传统粤剧只能在特定时间和特定地点进行，留存方式也只是进行简单的现场录像，粤剧自身的艺术性难以展现，而电影手法的介入有效地支撑了戏曲艺术中空间叙事的流畅传达。[3]粤剧艺术以电影形式展现出来则拓宽了它的现代化传播途径，因为电影艺术的大众性降低了粤剧艺术的排他性，[4]传统戏曲的受众呈现出老龄化、地域化的特征，而戏曲与电影的碰撞能使这种独有的、小众的艺术走向大众视野，尤其是俘获年轻人的目光。2015年上映的粤剧电影《传奇状元伦文叙》呈现出特效舞台背景与舞台表演相结合的新形式；2018年《柳毅奇缘》首映，运用LED全场景布景以及电脑特效等技术，试图把电影拍摄手法融入粤剧艺术中，为粤剧艺术以及文化的传播拓展了新的途径。

当代传播活动的最大特征之一是具有文化效益持续增值的长效机制。[5]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年轻观众消费能力的提升，人们的审美趣味和价值倾向都愈发倾向“年轻化”，要想使粤剧得到长久、有效、持续的传播效果，除了转换其表现方式外，电影的宣传方式也应结合当代年轻观众的审美形态。例如，《白蛇传·情》为吸引当代年轻观众对粤剧艺术的兴趣，不仅选择在年轻群体大量聚集的视频网站如哔哩哔哩等上线，而且还利用独特的宣传方式吸引年轻观众的目光，与游戏跨界联动并抓住国潮热点，在抖音、哔哩哔哩等平台发布预告，鼓励古风和国潮爱好者以及专业粤剧自媒体创作人进行二度创作，普及粤剧表演、舞台等专业知识。

六、结语

作为2006年进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年进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粤剧，具有鲜明的岭南特色，体现了广府民系聚落的地域文化传统，在世界范围内的华人华侨群体中颇具影响力。粤剧电影作为粤剧的另一种表达形式，其发展与粤剧密切相关，粤剧与电影的结合既丰富了电影的创作题材，也为粤剧的创新和传承提供了新的路径，为戏曲电影的发展开辟了新的方向。然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频繁的重复翻拍、电影制作质量的参差不齐以及过度的商业化推广，使粤剧电影的发展陷入一个不甚理想的境地。此时，需要电影借助更具深度和创新性的手段对粤剧重新塑造，以更好地适应当代观众的审美需求，实现对传统艺术的有益传承与发展。但值得注意的是，只追求画面震撼而忽略原本故事的真实性，为加快节奏而压缩重要情节等做法只会消解粤剧的艺术魅力。

参考文献：

[1]罗丽.粤剧电影初探[J].中华戏曲，2005（02）：

273-289.

[2][美]亨利·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體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M].杜永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3][4]刘星，海洋.中国粤剧电影以何“破圈”——以粤剧电影《白蛇传·情》为例[J].电影新作，2022（03）：110-118.

[5]张涵.当代传播美学纲要[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01）：47-55.

（作者简介：戴雅诗，女，硕士研究生在读，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研究方向：新媒体传播）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