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别在电影《小偷家族》中的运用探析

一、引言

镜头语言是电影艺术最直接的呈现方式，而景别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恰到好处的景别融合与运用无疑会使电影的叙事功能锦上添花。一般而言，可将景别划分为“大景别”“中景别”与“小景别”三种类型。本文以荣获第7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的《小偷家族》为例，从景别的类型入手来分析景别在叙事、角色刻画、导演风格展现等方面的重要作用。

二、景别的运用效果

景别主要是指被拍摄主体和画面形象在摄影机录像器中所呈现出的大小和范围。常见的景别有远景、全景、中景、近景和特写。一般把靠近远景、全景这一端的景别称作“大景别”，而把靠近近景、特写这一端的景别称作“小景别”。对于电影艺术而言，景别最基本的作用是叙事，对画面空间进行想象、描绘和重现，不同景别的组合使用，可使电影具有更丰富的表现力。

在电影画面中，大景别描绘的空间较为开阔，有利于清楚地交代人物与环境的关系以及介绍人物身份，中景别则注重被摄主体具体的动作，展现故事情节，小景别的空间范围比较狭窄，缩小了人物与观众的距离感，同时也有利于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在电影《小偷家族》中，三种景别分别运用在不同的情节场合，在导演的设计与组合下呈现出不同的艺术效果。

（一）大景别：渲染气氛

远景是视距最远、表现空间范围最大的一种景别，一般用来表现环境全貌，展示人物和周围广阔空间的镜头画面。远景将观众从影片人物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与电影搭建一种对话空间，一般用于影片开头部分，开门见山，用于交代环境，渲染画面的气势；或是位于结尾，给观众留有想象的空间。电影《小偷家族》作为现实主义题材的故事片，其远景大多数运用在特定的场景，往往表现出特殊的含义。导演是枝裕和在采访中提到，他在电影中融合了李欧·李奥尼的童话《小黑鱼》（一条遭遇不幸的小黑鱼与命运抗争的故事），因此影片在现实主义底色中增加了寓言性的特征。这一特征体现在电影两处经典的远景中：影片 36 分 10 秒处，运用了长达一分钟的远景景别，描绘了父子俩深夜在停车场讲《小黑鱼》的故事而后追逐嬉闹的画面。这个远景采用了类似海底的深蓝色色调，象征父子二人以及家族成员虽然像小黑鱼一般弱小无助，但又会勇敢地与生命抗争。67 分 20 秒处，镜头慢摇，由近及远，不断向上空移动构成远景，画面中一家人抬头听烟花的声响，仿佛是从海底仰望水面，温情与爱也将淹没于世俗世界中。

影片的奖赏事件为全家人的海边之旅，这一故事情节也大多使用了远景。68分 5 秒处，镜头俯拍，画面改变深色的暗调，变得明亮起来。列车穿越綠林，伴随着轻快的背景音乐，营造轻松愉悦的氛围。72分处，镜头采用了奶奶的视角，因此远景画面以海为背景，五人面朝大海嬉笑打闹，而从老人的角度却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这也预示着奶奶即将离开这一家人的结局。

影片的最后，因家族的秘密逐渐被揭开，一家人不得不面临别离。远景引导观众进入主题环境的氛围：101分的父子俩在河边钓鱼及107分的堆雪人，展现了父子之间的温情。但随之而来的别离，阿治和祥太都清楚，此次分别，很可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一家人的温馨时光也将一去不复返。路边等车的远景渲染了沉重忧伤的氛围，画面中雪和二人的背影也为别离增添了不舍与无可奈何。

全景用来表现场景的全貌与人物的全身行动，展示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与远景相比，全景有明确的拍摄主体、结构中心，能够更清晰地展现被摄主体的全貌。在电影中，一家人在房间内生活的场景大多采用全景，此时摄像机充当记录员的角色，记录了这个特殊家庭内部拥挤的空间环境、零乱的物体陈设、简单的生活方式，却又在这一狭小的家庭空间中蔓延着超越血缘关系的亲情之爱。影片的最后，全景画面叙述了玲玲（由里）今后的生活：她回到了当初阿治带走她的那个阳台，玲玲边做游戏边唱着信代曾教她的歌曲，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二）中景别：起承转合

中景用于表现人膝盖以上至头部的区域。与全景相比，中景所容纳的景物范围相对缩小，重点在于表现人物上身较大幅度的动作。中景是叙事功能最强的一种景别，因此在影视作品中占的比重较大。在包含对话、动作和情绪交流的场景中，利用中景可以兼顾人物之间、人物与周围环境之间的关系。中景在影片中有起承转合的作用。4 分 30 秒处，阿治和祥太发现隐藏在阳台缝隙中的小女孩，故事由此开启。此时画面呈中景，观众不仅可以看到女孩由里瘦小的身材、简陋的衣服，还可以从其眼神中感受到女孩在黑夜映衬下的孤独无助。如此弱小的女孩，让阿治心生怜爱，遂将其带回家中抚养。此外，中景与全景互为补充，担任记录员与叙事者的角色，为观众展现全家人在房间内简单又温馨的生活场景。与全景不同的是，中景用于展现家族成员之间的言语对话和动作，使观众不但可观其行，亦能察其情，较为全面的探究人物的内心世界。

（三）小景别：一叶知秋

小景别画面能拉近观众与影片人物的距离，使观众产生参与感、认同感和互动感，给观众带来较强的视觉感受和心理感应。因此，小景别镜头运用于故事性影片中，可达到一叶知秋的功效。在三种景别中，小景别是导演最希望观众留意的特定场景，将细微的局部通过固定画面展现，使被摄主体带有某种特殊的意义，而这些内涵往往与主题相关，因此最能揭示影片主旨。

近景是表现人物胸部以上或物体局部的画面，具体展示人物细微的动作，着重表现人物的面部表情，也是人物之间进行感情交流的景别。因此，近景在电影画面中能够传达人物的内心情绪，是刻画人物性格最有力的景别。例如，在影片8分钟处，信代和阿治决定把由里送回原来的家中，当在阳台外听到女孩亲生父母的大吵大闹，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此时出现了近景，镜头描述了信代紧紧搂着正在熟睡的女孩的动作以及忧郁的眼神，她想到了自己的过去，为避免由里再次遭遇同样的不幸，于是打消了将女孩送回家中的念头，这里体现的是信代的善良与慈爱，也与接下来的情节构成前后呼应的关系。影片46分钟处，信代与玲玲（由里已改名为玲玲）共同洗澡，及49分处的安慰式拥抱，近景景别加深了二人因相同经历而产生的“母女情”，也拉近了观众与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之间的情感距离。由此影片少了几分传统的限度，多了几分人情的温度。

特写是表现人体肩部以上的细节或其他物体局部的画面。特写镜头中被摄对象充满了整个画面，比近景更加接近观众。特写镜头注重“质”的表现。在事物呈现上，特写镜头提示关键信息，制造悬念，从细微之处揭示被摄对象的内部特征及其本质内容，透视事物深层次的内涵，直击观众内心。在人物刻画上，特写镜头清晰地表现人物面部表情、局部肢体动作，揭示复杂的人物关系和丰富的心理世界，与近景相辅相成，使人物形象塑造得更加丰满立体。《小偷家族》为故事性的现实主义作品，因此影片中使用了大量的特写镜头来刻画人物细腻的心理进而揭示影片主题。其中的特写镜头可大致划分为动作特写、表情特写、无声语言特写及物体特写四类。

“优秀的特写都是富有抒情味的，它们作用于我们的心灵，而不是我们的眼睛。”用特写镜头捕捉的表情最能直接地体现人物的主观情感和内心世界，前后不同的表情变化亦可揭示人物经历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后的成长。以女孩由里为例，4 分 30 秒处，阿治和祥太从阳台缝隙中看到由里，她孤独无助眼神的特写不仅让阿治可怜这个寒冷夜挨饿受冻的小女孩，也让观众心生怜爱之情。39分钟处，由里听到信代给她改名为“玲玲”，特写镜头中眼睛里闪出小星星的表情说明她很喜欢这个名字，这与后来回到原生家庭，亲生母亲喊由里到她身边，女孩眼神里的不安、恐惧与绝望形成鲜明的对比。影片末尾特写镜头，由里趴在阳台上向外张望，眼神里透露着期待，仿佛希望有人像阿治一样把她捡走。这种前后表情变化也说明人性之爱已在她心中留下了血缘关系无法取代的温暖。

无声语言的特写在影片中可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71分40秒处，特写镜头里奶奶望着没有血缘关系的五人无声言谢，他们的陪伴使她摆脱了人生最后时光独自存在的孤独。111分钟处，特写捕捉了祥太在公交车上无声地喊出了第一声“爸爸”，这表明“家”的物形土崩瓦解了，可是“家人”的身份却终于得到了确认。物体的特写往往带有特殊的含义。46 分处，特写镜头展示了信代与由里同被烫伤的痕迹，观众由此看到了二人的过去，这也是之前信代不送由里回原生家庭的缘由。被家暴后留下的伤痕是她们的关系纽带，拉近了二人彼此的心灵距离，也让信代和玲玲有了同病相怜的“母女情”。48分处的特写镜头，由里的旧衣服在火堆中燃烧，这相当于一个重生的仪式，由里变成玲玲的身份继续快乐的生活。87分钟处，审判员询问玲玲之前的特写镜头展示的是她描绘五人在海边跳高的油笔画，说明在小女孩心中，海边之旅是她最难忘的时光，她早已融入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族，并把他們当成自己最亲的家人，这也印证了维系这个家族最重要的因素是彼此的相互陪伴与无法舍弃的羁绊。

三、固定景别的运用效果

出身于纪录片导演的是枝裕和在二十余年的电影创作生涯中形成了独特鲜明的影像风格，并且一直秉持着关注普通人生存状况与心理状态的人文视角，往往善于发现人性的美好。在电影中是枝裕和会使用较多的固定景别尤其是中小景别来弱化故事情节，记录日常的生活细节，以此推动故事的呈现。通过固定景别的运用，不仅可以展现小范围的生活片段，生成一种非冲突性的舒缓效果，更能表达情感，宣泄情绪，将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展示给观众。

《小偷家族》较多情节发生在狭小封闭的室内环境，更适合使用固定景别。影片48分26秒处，运用了1分16秒的固定景别描述了信代从背后给予玲玲温暖的怀抱，信代将玲玲过去的旧衣服丢进旁边的火炉，并露出自身与玲玲同样的伤痕，诉说着二人的同病相怜。信代通过自己的经历希望玲玲能与过去告别，重新面对生活。53分处，半分钟的中景固定景别描述的是信代为了由里放弃了工作机会时内心的挣扎、表情的无奈、决定的果断，尽管这份工作对家庭生计尤为重要，体现了人物内心的善良与美好。信代认为，“我们是被她选中的”，她自愿留下来，选择信代和阿治作为父母亲人。对于由里来说，她更需要他们的爱与呵护，因此信代承担了母亲的职责，坚定地选择了保护由里。98分50秒至100分10秒，审讯员“是否为母亲”的质问，戳中了信代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这长达一分半钟的近景固定景别，她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擦掉不停流出的眼泪，这哭泣的背后，是她期盼做母亲的呐喊，是不被血缘承认的无奈，亦是渴望而不可得的悲痛。尽管这些抗争与呐喊无济于事，但观众可从持续时间较长的固定景别中感受到影片《小偷家族》带来的温情和温暖。

四、结语

大景别渲染氛围，中景别起承转合，小景别一叶知秋揭示主旨；固定景别展现导演独特风格。《小偷家族》运用大景别体现现实主义中的寓言性，使用中景别承转故事情节，构造丰富的结构线；采用小景别深入人物内心，揭示影片的内涵主旨。各种景别相辅相成，相互配合，使《小偷家族》呈现了完美的艺术效果，展现了深刻的社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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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罗茜，女，硕士研究生，南宁师范大学，研究方向：文艺学）

（责任编辑 苏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