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杰
“韭”这个字形很有意思,长长短短,横竖都是发的韭叶子,难怪《说文》里这样解释:“在一之上。一,地也。”如果倒着看,压上一个盖子,就该是不发芽的韭黄。
韭菜以春天最好,夏天就苍茫了。人到中年才恍然,出名要早。古人的“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讲的都是及时,说的“时间和速度”,在讲物理。《政和本草》里说治消渴引饮无度时,可以吃韭,“韭苗日吃三五两,或炒或作羹,无入盐,但吃得十斤即佳。过清明勿食”。这哪里是治病,说的是过生活。
先人命名一种植物总怀有一种愿望,“韭”乃“久”谐音,《说文》说:“一种而久者,故谓之韭。”《诗经》里最早出现“万寿无疆”这个字眼,就是与“祭韭”有关。只要有韭根埋下,不必年年播种,它是一种内含毅力的植物。母亲从老家挖来些许韭根,就种在盆里、地上,有时等到做饭下锅时,才忽然想起来剪。
我们乡下剪韭的一个方法实在高妙,不用镰刀、菜刀,认为那样剪出的韭菜会带有“铁腥气”,用碎碗瓷片来割,这样割的韭菜原色。
那么多人与韭有缘,苏轼的“青蒿黄韭试春盘”,他调制了几种颜色,上菜!陆游的“雨足韭头白”,是一种诡奇意象,白头的韭啊。郑板桥的“春韭满园随意剪”,他向往闲适。韭菜能在文学史上发芽,都与吃有关。其中要数杜甫的那一把韭菜最鲜。
杜甫《赠卫八处士》是杜诗精品。“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我每每读时,叹世间苍茫。那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杜甫有,我也有。韭菜肯定也有。
雨夜留客剪韭,是古时诗人的一种习惯,朴素不失雅致。相当于现在诗人找个理由要四个小菜、一扎啤酒喝到天亮。
所谓“剪春韭”,不是室外活动,而是回归室内的一种烹韭方式,如果你以为是手持一盏马灯或电筒,半夜到菜地下刀剪韭,那就错了。
我告诉你古人“剪春韭”的方法,步骤如下:就是一手拿一束韭菜末端,将另一端放在清盐水里煮,然后剪掉末端,最后投入凉水里。这样烹出来的韭菜味道清脆可口。
就这么简单。并不是唐诗别解,也不是误读,我家來人时从来就是这一古风。
(摘自百花文艺出版社《泥花散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