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学、意识形态与辩证法的展开*
——论全人类共同价值对西方价值体系的超越

2024-06-11 04:10李哲罕汪宸
观察与思考 2024年4期
关键词:全人类价值体系世界

李哲罕 汪宸

提 要:西方世界长期鼓吹自身关于价值的主张,并企图在全球范围内强制推行这套价值体系。然而,现实生活中价值观念的多样性和历史性,已经驳斥了西方价值体系的普遍适用性和永恒性。这恰好印证了历史唯物主义早已证明过的观点:不是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而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在此基础上,通过运用辩证法作经验历史层面的展开,可以揭示西方世界提出的价值体系就其实质而言,只是近现代以来西方世界将自身独特的经验历史状况形而上学化与意识形态化的产物,其内部依然潜藏着种种矛盾与冲突。事实上,隐匿于这套价值体系背后的依然是一种传统的主体—客体关系。与之相反,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全人类共同价值则遵循主体间性(文明间性)原则,力求在承认与尊重的基础上,以对话和沟通的方式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这才是真正“具体的普遍性”,是全人类共同发展的新目标和新标尺。

西方世界关于价值的一些主张在我国广泛扩散与传播。受此影响和误导,一些人未加反思与批判而直接将其当作中国社会发展的核心目标和检验中国社会发展程度的标尺。事实上,西方价值体系的兴起和扩张并非天生就有,而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犹太—基督教和希腊—罗马的古代思想资源与启蒙运动的现代思想资源构成了“古今之争”的基本框架,这正说明了西方价值体系背后的渊源并非唯一而是多元,并非同质而是异质。在联合国1948 年发布《世界人权宣言》之后,西方学界对价值体系的研究进入快速发展阶段。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冷战局面的形成和持续,两大阵营在意识形态领域展开了激烈争夺,西方价值体系在被资本主义阵营(西方世界)意识形态化的同时,也遭到了社会主义阵营的质疑、拒斥和批判。随着20 世纪90 年代苏东社会主义阵营的崩溃,西方世界看似取得胜利,历史似乎已然“终结”,新自由主义趁势在全球范围内肆无忌惮地推行西方价值体系。面对当今西方世界的各种渗透与冲击,中国始终秉持自身的核心价值观和独立自主的原则,对西方价值体系持批判性态度。在此基础上,习近平总书记通过总结以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为主要代表的几代中国共产党人对价值和价值观问题的长期探索实践的经验,吸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外来文化关于价值和价值观问题思考的精华,形成了新的观点。他在2015 年9 月28 日召开的第70 届联合国大会上提出了“全人类共同价值”理念,在2022 年10 月16日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再次呼吁,“世界各国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①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版,第63 页。。“全人类共同价值”理念以其经验品格和辩证方法,反衬了西方价值体系在本质上存在的问题,揭露了它的形而上学和意识形态实质,实现了对西方价值体系的全面超越,同时也彻底否定了所谓的“历史终结”的谬论,为中国人民乃至全人类的发展确立了新目标、提供了新标尺。

一、西方价值体系的形而上学面向

西方价值体系深受早期启蒙运动以来的一个形而上学“哲学梦”——建立一种去除经验品格的、具有普遍必然性的规范性理论以解释和指导人类活动——影响,其中,又以唯心主义哲学家康德的哲学思想最具代表性。为了实现这个“哲学梦”,早期现代自然权利学说理论家们(以霍布斯、洛克、格劳秀斯和普芬道夫等为代表)以这样一个理论—逻辑结构为核心:首先构建出一个自然状态,继而在此自然状态中的人通过社会契约克服自然状态从而进入社会状态。自然状态只是一种理论设定状态,理论家们希冀从这种有缺陷的状态反诸现实社会生活,通过这番操作以求得指导社会的规范性意涵。然而在康德看来,尽管这些理论家已经竭力将自然权利学说“削薄”,即尽量地去除经验品格,但是早期现代自然权利学说,依然是以理论家们根据自身的实际社会生活经验而对人性所作的某种预设为基点的。康德以先天形式演绎的方式来建构具有普遍必然性的法和权利理论,从而似乎完全克服了在此之前各种自然权利学说的经验品格。康德所勾勒的这种彻底的形式主义路线表明,西方价值体系所谓的普世性,乃是指普遍适用性、普遍永恒性和普遍必然性。换言之,西方价值体系就像数学或自然科学的定律一样,不仅要求在此时此地对所有人有效,而且在彼时彼地也对所有人有效。

然而,黑格尔和马克思都早已敏锐洞察到,早期启蒙运动以来的自然权利学说实质上与作为近现代世界产物的市民社会密切相关,即使康德所努力建构的形式主义的法和权利理论,也依然是以人类已经进入市民社会阶段这一经验性事实作为出发点的。这就意味着这种形而上学终归是为经验品格留有后门的。我们需要承认和正视而非有意忽视人类生活中客观存在的矛盾。尽管黑格尔和马克思也同样反对经验主义,但与康德的形式主义路线不同,他们认为,关于人类自由的政治哲学理论既不是实证主义的,也不是规范主义的,而是“事实的规范性”的,即(事实性的)反思与(规范性的)谋划的合一。不过,虽然黑格尔非常注重实际社会生活经验,力求做到事实与规范之统一,但是黑格尔的法和国家理论依然停留在思辨领域之中,其底色仍旧是形而上学。而马克思则在艰难地探索过程中逐渐意识到要将哲学引入实践层面:“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02、525、525 页。马克思在完成对法和国家的批判之后,就逐渐将工作的重心转移到可以被理解为社会学的实证性的政治经济领域,他致力于在具体的人类社会的物质实践关系中寻找到人类遭受压迫的根源,并尝试在这种实证研究的基础上理解人类的真实状况,揭示之前各种规范性理论存在的空洞性,进而提出一种能够真正实现人类自由和解放的新类型规范性。

早期启蒙运动时期的很多哲学社会科学观点都犯了一个错误,即试图把自然事实和社会事实混为一谈,从而错误地将自然科学(诸如几何学和物理学)的方法引入了哲学社会科学。这就导致其妄图用规范性来掩盖事实性,以阉割自身的经验品格。由于去除了自身的经验品格,不论是先天的或先验的西方价值体系,都无力正确理解与指导具体的人类活动,而只能作为一种形而上学化的存在。这种形而上学化使得西方价值体系变成了需要被供奉起来的,而不仅不能再有效反映事实,而且还无力对现实施加积极的影响了。

事实上,作为一种纯粹形而上学的西方价值体系是没有什么实际价值和意义的;当然,更为重要的以及更为常见的情况则是,西方价值体系被包装成了形而上学概念以掩盖其经验品格,而这只是将(他们眼前的)客观存在的现实世界外化、对象化、绝对化和异化了,进而以一种从现实世界中抽象出来的价值观念替换了现实世界本身。现实世界和价值观念之间的关系由此就被彻底地割裂和颠倒了,在此视角下,普遍适用的、永恒的价值观念不仅独立于现实的个人和一切现实的社会关系,而且凌驾于变动不居的现实世界之上,甚至成为历史发展的目标和标尺,决定了历史发展的进程。在这里明显地存在着一个词项上的换位,“抽象的人”取代了“上帝”,“人的理性”取代了“上帝的意志”,“哲学”取代了“神学”。也即早期启蒙运动在消灭掉了基督教的“上帝”观念之后,非常反讽地用一些高度形而上学化的人为拟制的观念(诸如这里所说的价值体系)取代了它,而这些观念再次成为压制人类的异在力量。正是这种情况使得西方价值体系是难言成立的,它的实质不过是西方世界将自己特定的、具体的社会经济运作方式、政治法律制度、观念文化体系等形而上学化了。

与之相反,按照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02、525、525 页。,这就意味着作为意识诸形式之一的价值观念只可能是现实生活的产物,而非相反。诚如马克思早已揭示的那样,“因此,道德、宗教、形而上学和其他意识形态,以及与它们相适应的意识形式便不再保留独立性的外观了。它们没有历史,没有发展,而发展着自己的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的人们,在改变自己的这个现实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和思维的产物”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02、525、525 页。。正是因为价值观念产生于现实生活,所以它才会表现出多样性和历史性的经验品格。一方面,在当今世界范围内乃至在一国之内都存在着形式多样、内容迥异的价值观,如:西方以自由、平等、博爱为代表的价值观、中国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及目前在汉文化圈中仍颇具影响力的以仁义礼智信为内核的儒家价值观,等等;另一方面,价值观的形式和内容会随着历史的发展而得到丰富和发生变化。正因如此,尽管西方的政客们经常打着关于人权、宪政民主、生态问题等各种价值观的牌,但是他们连对基本的人权、宪政民主、生态问题等都没有或无法达成明确的认识或共识,甚至西方的理论界人士对西方价值体系的具体内涵到底是什么,也莫衷一是,无法给出太多实质性的和融贯的解释,而只能非常笼统地认为西方价值体系就是西方世界所代表的、与其相同的那些社会经济运作方式、政治法律制度、观念文化体系等。

二、西方价值体系的意识形态面向

形而上学化的事物背后总是有被遮蔽的意识形态面向。早期启蒙运动时期的哲人们以宽容和节制为原则,描绘了一幅经济发展、政治有序、文化繁荣、道德提升、社会平等的人类进步的世界图景。在此图景中,以自由、理性、平等、博爱、人权等为代表的各种启蒙价值彼此权衡、相互支撑,没有任何一种价值独自占据支配地位,它们共同构成了西方价值体系。然而,当今世界和早期启蒙运动时期哲人们所憧憬的这种人类进步图景并不相同。尽管我们无法否认和必须承认过去几个世纪以来,西方世界在推进自身以及全球进步和文明化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们所犯下的罪行。作为进入近现代以来各种(价值)观念输出地的西方世界,他们所提出的西方价值体系在现代化和全球化进程中始终扮演着一个非常暧昧的角色。一方面,西方价值体系冒充为推动人类进步的根本力量或前进目标,在许多西方政客、理论界人士等看来,西方世界在全球范围内处于主导地位的原因之一,就在于西方世界坚持并践行这种价值体系,因而其他国家必须抛弃自身“落后的”价值体系,将具有“先进性”“文明性”和“优越性”的西方价值体系奉为圭臬;另一方面,西方价值体系则成为西方世界消灭他者的标尺,面对质疑、拒斥和批判这套价值体系的国家,西方世界不惜动用包括意识形态渗透、干涉内政、武力要挟乃至发动战争等在内的一切手段,以彻底颠覆这些国家原有的社会经济运作方式、政治法律制度、观念文化体系,进而迫使它们将西方价值体系当作自身的目标并加以践行。上述这种暧昧性恰恰表明,西方世界自身早已将早期启蒙运动时期所秉持的宽容原则抛诸脑后,他们只是纯粹地利用而并不会认真对待和遵守这些他们自身提出的价值体系。最具代表性的例证就是,西方世界许多政客在使用“西方价值体系”这个本身就存在诸多问题的观念对外进行打压和对内处理各种冲突的时候,经常言行不一,施行着双重标准,就像言论自由问题、碳排放问题和核污水处理问题等各种事件所表明的那样。其实,人们都非常清楚,在西方价值体系的光环笼罩之下的是世界上普遍存在着的不正义问题,而其中大部分的不正义问题都是由西方世界从15 世纪以来就开始从事的在全球范围内的殖民运动所造成的,而其影响力一直残留至今。实际上,西方仅仅是利用了自身偶然获得的一些先发优势,随后就像“马太效应”所表达的一样,将雪球越滚越大,并最终建立了一种由其主导的全球不正义的结构,以支配并在今天继续剥削和支配世界上的其他国家或文明。当人们看到西方世界生活水平和社会福利非常发达的时候,要反思这是建立在对非西方世界的剥削与支配之上的。在这个全球不正义的结构产生的过程中,西方价值体系显然起到了意识形态方面的作用。

正如梁启超在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游心影录》中关于强权与公理的思考所揭示的那样,西方世界及西方价值体系所仰仗的,并非他们平日里经常挂在嘴上的公理(形而上学的论证、道德的论证等),而只是强权。可惜百年之后的一些中国人都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只能说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西方价值体系就其实质而言,只是一种对强权政治的意识形态遮掩物而已。这就和殖民主义时代西方世界借传教活动之名而行殖民活动之实一样。虽然今日的世界已经不允许历史上那种残酷的、赤裸裸的殖民行为再度上演,但是由西方世界所发动的各种地区冲突、和平演变与颜色革命、扶植代理人、经济殖民、文化殖民等活动仍然层出不穷,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后殖民主义时代仍然部分地延续了殖民主义时代的全球不正义结构。诚如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所述,现代世界体系实际上是以形成于“延长的”16 世纪、诞生于西北欧的“世界性经济体系”(即“资本主义的世界经济体”)为雏形和基础。尽管这个体系表面上处于无休止的运动变化之中,其范围已从欧洲逐渐扩展至全球,其内部各个国家的地位也在不断发生变动,其表现形式也已改头换面,然而其本身所具有的不平等的结构和本质却没有任何改变,时至今日作为中心区的西方世界依然在利用、操控和压迫半边缘区与边缘区。①参见[美] 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现代世界体系》,郭方、夏继果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年版。这种强权政治和西方价值体系“通力合作”所导致的结果就是,西方世界这些所谓的“文明国家”在近几个世纪里所犯下的反人类罪行,远远超过被他们所鄙视的“野蛮国家”或“流氓国家”,但他们却还俨然以一副“世界法官”的姿态以自己的价值体系来枉己“正”人。大部分第三世界国家和地区只是获得了名义上的自由与解放,但是距离实质上的自由与解放还任重道远。

三、辩证法的展开

在揭露了西方价值体系的形而上学和意识形态两方面的实质之后,当务之急就是要对其进行彻底的反思、批判和超越,以为全人类的未来重新寻找和奠定一个新的基础。承担这一任务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辩证法。那么,何谓辩证法?马克思指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2 页。简言之,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语境中,所谓辩证法,就是在经验历史层面上的事物是普遍联系的、事物是运动发展的。

由跨文化研究或后殖民主义研究所揭示的文化多元论,就在很大程度上秉持着“事物是普遍联系的和运动发展的”这一原则,可以说这些研究充分证成与丰富发展了辩证法。早在文艺复兴时代和启蒙运动时期,一批西方学者就已经意识到:人类的文化千差万别,这些文化是与其自身所处的现实生活状况联系在一起的,而西方文化与其他文化相比,不仅没有绝对优势甚至还具有很多内在缺陷。随着地理大发现和启蒙运动的推进所带来的新视野的启迪,这种观点变得愈发清晰并被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所接受。在《波斯人信札》中,孟德斯鸠便通过假设记述由一位来到法国的波斯青年贵族郁斯贝克所寄出和收到的各类信件,来展现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差异乃至冲突,从而揭示了文化世界的多元性,以及质疑了被当时法国人所习以为常接受的那些制度与习俗的正当性。一旦将西方价值体系置于一个文化多元论的背景下,就会发现西方价值体系是存在一些问题的,而且在许多文化中是难以施行的。可惜现在许多西方学者有意忽视了这些观点。人们可以清楚地认识到西方价值体系就其实质而言只不过是反映了西方世界的特殊性而已。它并不是价值观念本身,而只是多种价值观念之一,用英文来表述就是定冠词(the)与不定冠词(a)的区分。我们必须意识到,位于西方世界之外且生活在不同于西方的社会经济运作方式、政治法律制度、观念文化体系框架下的很多人,对何谓好生活有着自己的设想,或者实际上正在过着自己认为的好生活。文化多元论还涉及社会学、人类学甚至考古学的知识。这些知识不仅驳斥了西方价值体系内部所蕴含的价值一元论、逻各斯中心主义、西方中心主义等错误立场,同时揭示了作为人类的社会经济运作方式、政治法律制度、观念文化体系前提的那些多样存在、无法通约以分高下的客观存在,而且更为重要的则是指出了人类需要通过相互承认与尊重,需要通过对话与协商来解决或搁置争议,走向共同发展。

与之同理,作为一种形而上学和意识形态的西方价值体系,是经不起辩证法在经验历史层面上的展开的,因为它本身就是各种异质成分在历史中发展起来的产物。西方价值体系这种混乱状况,正如朱利安(François Jullien)所指出的,“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关于普适的思想,其历史相当零散,没有中心,混杂拼凑,如果不是完全地没有脉络可言的话。那是一层又一层的沉积,查看其剖面,我们就会发现其构成相当混杂不纯”①[法] 朱利安:《论普世》,吴泓渺、赵鸣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年版,第73、1 页。。这就使得有必要在一种经验历史层面上,用坚持事物普遍联系和运动发展的辩证法对西方价值体系——像从事地质学勘探研究一般——进行一个充分的展开,以历史性消解普遍永恒性,以多样性取代普遍适用性,进而揭露它的构成、历史与实质。实际上,如果考察发生形成史、内容的生成变化等各方面,就可以发现西方价值体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有其经验品格的,而且这种经验品格正是源于西方世界本身在经验历史层面上的独特性。这里更多的问题是通过辩证法揭示了在形而上学与意识形态遮蔽之下的西方价值体系内部的各种含义、表述的多元性与冲突性,在这么做之后,才有可能充分认识到全人类共同价值与西方价值体系之间质上的差别。

四、建构与推进全人类共同价值

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全球化的现代社会中,但这里并非如同伊甸园一般的幸福乐土,而是冲突遍地、贫富差距悬殊的世界。就像朱利安所描绘的,“今天的世界可谓是一个充满矛盾、冲突遍布的世界:一方面是生活方式、生产方式、消费方式、传播方式的标准化,在全世界咄咄逼人,要摒弃一切文化的多样性,甚至掩埋文化的多样性;另一方面,文化间的冲突远没有变弱,反而是日益激烈,各种意识形态口号暗流汹涌,文化冲突时代取代了前段的帝国主义时代,在全球的很多地方引爆炸弹”②[法] 朱利安:《论普世》,吴泓渺、赵鸣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年版,第73、1 页。。我们眼前的这个全球化的现代世界是由西方世界主导的,在他们的负面影响下,一些国家与地区的人民连最为基本的生存权都受到了危害,更遑论发展权了。不过,无论眼下这些冲突是出于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宗教的还是其他任何方面的差异和分歧,其背后所共享的逻辑都是将对方仅仅视为与自己相异的他者,而非与自己平等的主体,进而不是承认与尊重对方,而只是企图将自身的意志强加于对方。换言之,广泛存在于现代社会中的是一种主体—客体的关系,而非主体间性(文化间性)的关系。在这种主体—客体的不平等的关系中,主体总是会利用各种手段把自身的特殊性转化为普遍性,并试图利用它去压制和消灭而非接纳和吸收客体的特殊性,因而这种普遍性只是虚假且空洞的普遍性,只是纯粹的单一性或抽象同一性,只是单纯的主体意志的外化。典型的主体—客体关系,在西方的思想传统中有其漫长的效应史、重要的地位和巨大的影响力。早已浸润了主体—客体关系的西方价值体系,只是造成问题的原因而非解决问题的答案,因而一意孤行地强推西方价值体系只会延续这种成问题的现状,并导致更为深重的灾难。

在此背景下,全人类共同价值的提出可谓恰逢其时。与企图阉割自身经验品格的西方价值体系不同,全人类共同价值以一种真正包容了多样性和体现了历史性的价值共识作为自身的支撑。诚如有论者所言,“(这种)价值共识不是脱离各个民族的价值而独立存在的抽象共相,而是在人类文明进步中、在各民族文化交流中逐步形成的对某些基本价值的认可;它是有条件的、历史的、变化的”①《中国社会科学院“普世价值”论批判文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年版,第136 页。。因此,以全人类共同价值修正或超越西方价值体系,并不是要以一种新的、中国式的主体—客体关系取代旧的、西方式的主体—客体关系,而是希望在一种主体间性(文明间性)关系所导向的相互承认与尊重的基础上,以对话和沟通的方式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由此可见,结合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思想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具体实际而提出的,以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为核心的全人类共同价值理论体系,是对西方价值体系的全面超越。我们并不是在此要无视和否定西方世界在之前所取得的文明成就,这些文明成就本身就是全人类成就的一部分,需要得到我们的承认与尊重,只是反对西方世界将之作为全人类的(唯一的)目标与标尺,并且强制加以推行。这就意味着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充分实现,绝不能如同西方世界推行的价值体系那般,采取单方面行动和实施无限度强制,而必须依靠国际组织、区域性组织、国家、各种非政府组织等建制的保障和互动,依靠全世界人民的交流与互动。同时,全人类共同价值也体现了“和而不同”“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智慧。全人类共同价值并非排斥而是容纳各种具体生活方式、文化与表达方式的特殊性与多样性,并非敌视和阻挠而是承认与尊重全世界所有人,以各自的方式去追求各自所理解的美好生活的正当要求。概言之,全人类共同价值是源于或者说是归纳自全人类的共同生活的,它是统摄多样性的统一性,是真正的“具体的普遍性”,是全人类共同发展的新目标和新标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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