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赞文研究

冯晨晨

赞体文是古代实用性很强的一种文体，开始起着辅助说明的作用，以赞美歌颂为主要内容。宋代继续秉承前朝赞体文赞美称颂的传统，不断丰富发展。

一、宋之前赞体文发展概况

先秦是各种文体的孕育时期，赞体文也不例外。汉代《尚书大传》：“维十有五祀，祀者贰尸。舜为宾客，而禹为主人。乐正进赞曰：‘尚考太室之义，唐为虞宾，至今衍于四海，成禹之变，垂于万世之后。’于时卿云聚，俊义集，百工相和而歌《卿云》。”①李成荣：《先唐赞体文研究》，辽宁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第7 页。《尚书大传》中提到“乐正进赞”，这是现存最早的赞辞。先秦注重祭祀，为了祭祀活动顺利进行，乐正会承担说赞辞的任务，这一时期，“赞”停留在口头形式。到了汉代，“赞”开始有了文体意义，逐渐独立，文学性增强，自司马相如《荆轲赞》后，汉代出现了第一篇赞体文，为之后人物赞提供了范本。之后，赞文与时代发展相结合，出现了史赞、经赞、杂赞等不同种类。

魏晋时期是文化自觉时期，也是赞体文发展的繁荣期，此时文风逐渐由质朴转向骈俪，赞体文语言有骈化趋向。同时，魏晋时期五言诗快速发展，受五言诗影响，赞体文也出现了五言体，如：陶渊明《尚长禽庆赞》：“尚子昔薄宦，妻孥共早晚。贫贱与富贵，读易悟益损。禽生善周游，周游日已远。去矣寻名山，上山岂知反。”②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中华书局，1979，第179 页。魏晋时期赞体文数量可观，主题丰富，在汉代赞文基础上不断开拓，受魏晋品评人物风气影响，这一时期的人物赞发展繁荣。

唐代赞文在内容、主题和思想上较前代有了转变，人物赞到唐代更加细化，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仪容描绘简单勾勒、人物行事细致刻画、人物平生褒赞称誉。

二、宋祁赞文主题内容

不同时代对赞体文分类有不同的见解，赞文发展到宋代，数量空前，种类也更加多样，如《全宋文》中收录了宋代赞文2050 篇，其中宋代诗人宋祁赞文84 篇，多以人物赞和物赞为主。

（一）人物赞

宋祁在北宋嘉祐年间，创作了大量关于蜀地的诗文，《全宋文》收录了14 篇宋祁咏人赞，如：《鲁两生赞》（并序）、《蜀郡太守庐江文公赞》《司马相如字长卿赞》《王褒字子渊赞》《张宽赞》《何武字君公赞》等，宋祁所赞对象基本都是蜀地之人。

《鲁两生赞》序言写道：“叔孙通制礼，聘齐鲁大儒。不能致者二人，扬子云称之。遂为之赞云。”序言格式比较灵活，字数没有特定要求，然正文四字一句，行文工整，主要以秦末汉初大儒叔孙通为赞文对象，写叔孙通制定了汉初的朝仪，恢复了儒家礼制，顺应了汉初恢复封建统治秩序的要求，对汉代儒学的复兴以至独尊起了推动作用。《蜀郡太守庐江文公赞》中赞庐江文翁不仅为官清正廉洁，而且十分重视教育事业和人才培养。文翁办学，蜀中的风气改变，为社会输送了许多聪慧才秀的人才。除此之外，《成都府学文翁祠画像十赞》是宋祁为教化百姓而创作的组赞，宋祁在蜀地建造文翁祠，并崇祀自西汉文翁以来对蜀地有过功劳的十位化蜀之人，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对当地百姓的教化，为蜀地百姓树立了榜样。《李仲元赞》中记载：“高也绝俗，虽介不通。卑也污俗，虽顺不恭。渊哉仲元，内粹外浑。众不我知，扬子识其贤。其贤奈何，在通恭之间。可器有名，非行至完。彼显在人，吾晦舆天。天而不人，万世其传。”此赞行文四言、五言都有，赞赏了蜀地杰出人物李仲元，其致力于推广道德教化。

在人物赞中，体现了宋祁“以儒化蜀，教化是职”的治蜀理念，可以看到他非常重视对蜀地市民的教化。

（二）物赞

唐代，许多事物皆可引入赞文中，作者经常选取日常细物入赞，宋代赞文则继续发展这一特色，尤在宋祁赞文中表现显著，宋祁咏物赞有64 篇，其中54 篇收录在他的风物杂记《益部方物略记》中，书中内容多记载剑南地区的草木、鸟兽、药材，列而图之，各系以赞，而附注其形状于题下。《全宋文》则补充其余10 篇，共64 篇，现据《全宋文》内容归纳其下：

1.植物赞

植物可分为竹、树、果实、花草等几类。

（1）竹子七种。分别为芦仙竹、慈竹、棕榈竹、对青竹、紫竹、方竹、竹柏，而芦仙竹、棕榈竹、对青竹三种竹子都可在家中花园种植，作为园中装饰。芦仙竹原本生长于山涧中，高可数尺，之后人们将其移栽于家园中，用于观赏；棕榈竹叶子似棕，有刺，又名桃竹，可用于制作舟窄或者种于家中花园以取玩；对青竹产于邛、蜀等地，因其美观，多种于园中。紫竹在蜀地山中尤多，生长两年后，颜色变为紫色，故名紫竹，当地人用其制作笔柄。如《紫竹赞》中记载：“竹生三岁，色乃变紫。伐干以用，西南之美。”方竹主要生长于戎、泸等地，叶子较大，其他竹叶皆为圆形，独其为方形，故名。

（2）树木。分别为楠木、海椶、桤木，三种树木都属于蜀地的珍贵树种。如《楠木赞》中记载：“在土所宜，亭擢而上。枝枝相避，叶叶相让。繁阴可庇，美干斯仰。”赞下注：“蜀地最宜者。其生童童，若幢盖然。枝叶不相碍，故名让木。茂叶美阴，人多种之园囿。材甚端伟，叶经岁不凋，至春，郴新相换。有花实似母丁香云。”①曾枣庄，刘琳：《全宋文；第二十五册》，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第33 页。楠木最适宜在蜀地种植，树木茂盛，枝叶四季不凋谢，其还有一个显著特点，枝叶不相碍，枝枝相互避让，所以又名让木；《海棕赞》中认为海棕所属棕类，似楝子，属于珍贵树种，益州城里仅有四棵，理致干坚，风雨不能摧；桤木属于落叶乔木，比较易得，繁殖能力较强，不到三年可长数倍，可用于家用燃料。

（3）果实类。果实种类繁多，分别有真珠菜、天仙果、佛豆、红珠豆、绿萝卜、隈支、天师栗、绿葡萄、川芎、柑等。

佛豆颗粒较大，农夫家不常种，唯有菜农种植以此谋利，食用方法是用盐腌制，然后食用，小孩子很喜欢。《佛豆赞》中记载：“丰粒茂苗，豆别一类。秋种春敛，农不常莳。”隈支生长于邛州山谷中，树干高大，树枝修长，开白花，果实形像荔枝，味甘甜，可食用；天师栗主产于四川青城山中，他处没有，形状比常栗稍大，味道特殊，传说张道陵常食，故名。如《天师栗赞》中记载：“栗类尤众，此特殊味。专蓬若橡，托神以贵。”天师栗长期食用可缓解风湿，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川芎俗称香果，在蜀地很常见，香气四溢，多种植于园中，叶子可做汤羹。

（4）花草类。婆罗花生长于峨眉山中，叶子似枇杷，春天开放，此花不可移栽。如《婆罗花赞》中记载：“聚葩共房，叶附花外。根不得徙，见伟兹世。”金星草生长于峨眉、青城山中，叶子形似萱草，叶子上有黑点，故名，此草可作为药物治疗痕创，效果甚好； 娱美人草原为虞美人草，因其草纤细柔动，叶子随歌声摇摆，或张或合通人性，而得名。如《娱美人赞》中记载：“翠茎纤弱，稚叶相当，逼而歌之，或合或张。”

2.动物赞

动物可分为鱼、鸟等类。

（1）鱼类。分别为黑头鱼、嘉鱼、内鱼、石鳖鱼、鲨鹿鱼、永鱼。黑头鱼生活于四川嘉州，长者及尺。相传郭璞注书的时候，洗砚的墨水将鱼头染黑而得名。还有现代四川特色菜肴东坡墨鱼，传说与北宋大文豪苏轼有关，相传苏东坡去凌云寺读书时，常在寺庙下江中洗砚，江里的鱼食其墨而变黑。宋祁《黑头鱼赞》中记载：“黑首白肠，修体短额。春则群泳，数固斯获。”内鱼更是奇特，生活于西山溪谷及雅江中，形状像鲵，有四只脚，能缘木，声音像小孩儿啼哭，蜀地人多食用。

（2）鸟类。分别为护花鸟、百舌鸟、荏雀、红铜觜。

《护花鸟赞》中记载：“茜首黑裳，黄交其羽。厥鸣嘤嘤，若禁若护。名而不情，盗者犹惧。”护花鸟常在峨眉山间有之，至春则啼，声音像在说“无偷花果”，故名；《百舌鸟赞》：“绿衣绀尾，一啼百啭。可樊而畜，为世嘉玩。”百舌鸟常出现于邛、蜀山谷间，毛色翠碧，也叫翠碧鸟，善于模仿其他鸟的叫声，故有“百舌”之称。

宋祁用图赞的形式将蜀地的各种花草、鸟兽记录下来，促进了当地风物知识的传播，具有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

三、宋祁赞文艺术风格

（一）文体特征

赞体文在宋代之前一直以篇幅短小为文体特征，到了宋代，赞体文在文章篇幅上有了一些变化，为了使赞文明确地表达作者意图，作者在赞文正文之前，加了序言。序赞文在宋代赞文中表现显著，行文格式是序言加正文，序言一般在正文之前，交代作文目的及作文对象，序言形式比较灵活，篇幅长短不一，可自由发挥，宋代赞文序言的文学性较强，序、赞结合更能表达清楚作者的内容。

宋祁《时雪赞》（并状）的序言对赞文主体内容进行了意图交代，天久不雨，出于对国家民生考虑，为国家祈福，此赞文主要是以当时具体事件为对象，进行细致描绘。其序言云：

右，臣伏以自秋迄冬，天久不雨，亩首憔悴，农或叹愁。皇帝陛下储精垦祷，弗遑中旰。盛德震动，霏雪应祈。流霙洒素，暖疬销解。伏想宸心，即时欢豫。民猷君体，凯慰同深。臣叨尘从列，窃忭嘉应，不胜踊跃之至。谨作《时雪赞》一首，凡十韵，韵十六言。推本天意，遂及圣功。语局文褊，无以铺张光大。辄用缮写，随状上进以闻。内讼荒斐，伏用战汉，谨奏。

《红蕉赞》（并序）则是以具体事物为描写对象，序言交代了赞的对象以及事物特征。其序文云：

蕉中盖自一种，叶小，其花鲜明可喜。蜀人语染红者谓之蕉红，盖欲仿其殷丽云。

《木质莲赞》（并序）序言先描述木质莲的生长条件以及特征，正文则四字一句，排列整齐，对木质莲进行总结，赞美其崇高品格。其赞云：

花生峨眉山深谷，若芙蓉，香亦类之。木干修壮，花夏开，枝条茂蔚，不为园池所莳。赞曰：葩秀木类，状若芙蕖，不实而荣，馥馥共敷。

宋祁序赞文中某些篇章还存在序言占据较大篇幅，赞文主体较短的情况。如《平津侯东阁赞》（并序）序言461 字，序言格式长短不一，长则一句10 字，短则三字，篇幅字数自由发挥，赞文主体仅38 字，赞文如下：

众材构厦阁之兴，群贤讲治时之明，吁嗟乎平津！栋析榱崩阁之废，众士不集时之弊，吁嗟乎平津!

序言用较长篇幅交代了写作背景以及作文对象，赞文则是总结发言，发表议论。追溯到汉代，史赞已有了这一特征，刘知几在《史通·论赞》中所论：“马迁《自序传》后，历写诸篇，各叙其意。”①李成荣：《先唐赞体文研究》，辽宁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史记》末尾对正文内容发表议论，以“太史公曰”开头，对人物一生进行概括总结。在文章结尾总结陈词的这种形式为后代赞文奠定了基础，宋祁赞文无疑也受到了这种体式的影响。

宋祁赞文文体特征还表现在赞文以诗经体为主，四字一句，共四句十六字。刘勰在《文心雕龙·颂赞》中提道“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体也。”②詹锳义证：《文心雕龙义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348 页。诗经体具有句式整齐、典雅庄重的特点。宋代赞文四字押韵的情况还很常见，语意简洁凝练，如《月季花赞》中记载：“花亘四时，月一披秀。寒暑不改，似固常守。”四字一句，将月季花的开花时间以及花的习性表达得很清楚。

（二）语言特色

《文镜秘府论·南卷·论体》云：“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赞体文语言清典，如《瑞草赞》中记载：“翠蔓绀苕，回缭可喜。莳之庭堂，珍以为瑞。”语言清新，写出了瑞草生长形态以及生长地点。宋代赞文赞颂的主体多以日常事物为主，更加注重性情抒发，具有清丽典雅的语言风格。

四、结束语

赞文自先秦萌芽，汉代成形，魏晋六朝繁荣，一直在不断发展创新，至宋代，赞文变体纷呈，为赞文这一古老文体注入新活力。宋祁将蜀地的风土人情与自然风物通过赞文的形式记录下来，增加了对蜀地文化的了解，同时也为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素材，其赞文对蜀地风物传播起到了促进作用，具有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面对历史的洪流，像宋祁这样杰出的人物，应该被我们重新认识和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