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胎权之争对2024年美国大选构成直接影响

付随鑫

自1973年美国最高法院在“罗伊诉韦德案”中裁决堕胎合法后，堕胎权之争就成为撕裂美国的重要因素。2022年最高法院在“多布斯案”中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的裁决，加剧了堕胎权之争。现在，堕胎权已成为2024年美国大选中最受选民关注的议题之一，两党围绕该问题的激烈斗争可能显著影响选举走向。

美国堕胎权之争的演变

20世纪70年代以前，堕胎权在美国并不是一个引发重大争议的政治问题。从殖民地时期到19世纪前期，堕胎在女性生活中并不少见，也就不被视为一个公共问题。当时的普通法允许女性在出现胎动之前堕胎，大多数人信奉的新教也认为胎儿在胎动之前不具有“人格”。1821年，康涅狄格州制定了美国首部规范堕胎的法律，将胎动后的堕胎行为定为“犯罪”。在19世纪中后期，美国白人男性职业医生为了追求行业权威和经济利益以及维护白人至上地位，领导了一场反堕胎运动，推动各州全面禁止堕胎。到1910年前后，除了挽救患者生命等特殊情况，堕胎在美国各州都变成非法。但是，地下堕胎现象仍大量存在，由此导致的死亡事件引起越来越多关注，加之女权运动的兴起，要求改革堕胎法律的呼声越来越高。从1967年开始，十几个州放松或废除了堕胎禁令。

1972年得克萨斯州两名女律师试图挑战当时的堕胎政策，选中一位化名简·罗伊的希望堕胎的年轻女子，将达拉斯地方检察官亨利·韦德告上法庭，要求得州取消堕胎禁令。1973年最高法院通过裁决“罗伊诉韦德案”，使堕胎在全美合法化。当时，九位大法官以7∶2的投票结果认定堕胎权属于宪法保护的隐私权，胎儿不属于宪法意义上的“人”。最高法院还裁定堕胎权不是一项“绝对权利”，并将孕期分成三个阶段：在前三个月孕妇享有充分的堕胎自由，在中间三个月需要和医生协商决定堕胎，在最后三个月各州政府有权限制堕胎。

美国历史上很少有司法案件像“罗伊诉韦德案”那样引起日益激烈的政治斗争和旷日持久的法律争议。赋予女性堕胎权立即引发天主教徒、福音派信徒等社会保守人士的强烈反对。共和党率先将堕胎问题政治化，通过反对堕胎来动员保守派选民和分化民主党。民主党为了吸引自由派选民，越来越支持堕胎。激烈的堕胎权之争既是美国人价值观分歧的表现，更是美国政客为牟取权力竭力炒作议题和煽动民意的结果。保守派还不断发起司法挑战，试图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直到特朗普在任期间提名了三名保守派大法官，他们又明确反对堕胎，这一机会才最终降临。六名保守派大法官在2022年“多布斯案”中裁定美国宪法没有赋予堕胎权，允许各州自行决定堕胎是否合法。

“多布斯案”的裁决丝毫没能缓解堕胎权争议，反而加剧了政治斗争。斗争的主要战场从最高法院转移到州层面。共和党在其主导的州纷纷制定严格限制堕胎的法律。目前已有14个州全面禁止堕胎，另有27个州根据妊娠时长制定了堕胎禁令，只有九个州没有施加限制。许多福音派信徒主张极端的堕胎禁令，要求在全美范围内和任何情况下都禁止堕胎。这激起民主党的强烈反对，并在共和党内引发分裂。在2022年中期选举以及后来的多次州与地方选举中，民主党利用堕胎议题动员选民和打击共和党，获得显著成效。

2022年8月2日，保守的堪萨斯州就是否支持保护堕胎权进行了一项公投，结果59%的选民选择支持，给了民主党和拜登政府一个“意外之喜”。

本次大选的焦点议题之一

反堕胎人士继续谋求更严厉的堕胎限制，使堕胎权之争成为本次大选的焦点议题之一。2023年4月，得克萨斯州的保守派法官支持反堕胎团体的诉求，禁止已在美国广泛使用几十年的堕胎药米非司酮继续销售。拜登政府紧急向最高法院提起上诉，最高法院宣布暂时允许该药物销售。拜登声称反堕胎团体要求禁用堕胎药是一场受政治目的驱使、针对女性健康的攻击，敦促选民通过投票恢复对堕胎权的保护。

2024年2月，阿拉巴马州最高法院裁定冷冻胚胎等同于儿童，意外毁坏胚胎可被追究刑事责任，其首席大法官在意见书中明确引用《圣经》作为依据，让反堕胎组织非常满意。但试管婴儿治疗在美国受到广泛支持，该裁决给相关医疗工作者带来极大法律风险。全美范围内的共和党人不得不仓促采取措施，应对裁决在美国引起的强烈反弹。特朗普立即公开表示强烈支持试管婴儿，呼吁阿拉巴马州议员保留这项治疗技术。共和党主导的阿拉巴马州议会不得不快速通过了一项保护试管婴儿行业的法案。

佛罗里达州一直在不断收紧堕胎限制，州长德桑蒂斯曾在2022年签署禁止怀孕15周后堕胎的法律。该州议会去年又通过了禁止怀孕六周后堕胎的法律。佛州最高法院在今年4月的裁决中维持该禁令，并允许5月1日正式实施。特朗普称六周禁令是一个“可怕的错误”，试图与该州的法律保持距离。该州最高法院还裁定，选民可以在11月大选投票的附加公投中对州堕胎禁令表明态度，从而大大提升了堕胎议题在该州选举中的重要性。拜登因此决定加强对佛罗里达州的竞选资源投入，试图赢得这个一直偏向共和党的州。

2024年4月9日，美国亚利桑那州最高法院裁定可执行1864年制定的堕胎禁令，从而几乎禁止在该州有任何堕胎行为。图为反堕胎活动人士在该州最高法院门前示威。

2024年4月，亚利桑那州最高法院裁定在该州建州之前的1864年制定的一项堕胎禁令依旧有效。该法律规定只有母亲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才允许堕胎，没有将强奸或乱伦认定为例外。这项裁决在美国舆论中引起轩然大波，使堕胎权之争进入白热化状态。拜登严厉谴责了该裁决，并猛烈抨击特朗普与共和党牺牲女性权益。副总统哈里斯很快飞往亚利桑那州造势，试图利用堕胎议题来稳住这个摇摆州对民主党的支持。特朗普则公开表示，亚利桑那州的裁决走得太远，将给共和党带来很大麻烦。该州的多位共和党国会候选人也纷纷表示不支持法院的裁决。亚利桑那州议会不得不在5月初又出台了一项廢除1864年堕胎禁令的法律。

堕胎权之争将影响大选结果

随着共和党主导的州相继颁布严厉的堕胎禁令，特朗普意识到这将给他的竞选带来严重负面影响，其对堕胎的态度在不断变化。特朗普曾在1999年表示非常支持妇女的选择权，不赞成禁止堕胎，后来逐渐转向支持堕胎限制。2018年，他表示支持制定禁止怀孕20周后堕胎的联邦法律。“罗伊诉韦德案”裁决被推翻后，特朗普称赞最高法院的决定，并吹嘘这个“巨大的胜利”源于他提名了三位保守派大法官。

为了不同时得罪福音派选民与温和选民，特朗普在宣布参加本次大选后一直对堕胎持模糊立场，直到2024年3月锁定共和党提名后才表示堕胎禁令必须包含强奸和乱伦等例外情况，并暗示对怀孕15周后的堕胎禁令持开放态度。4月8日，特朗普宣布了本次大选期间在堕胎问题上的正式立场，即，不对具体的反堕胎政策表态，但认为各州应自行决定堕胎政策。特朗普试图让堕胎权之争“地方化”，阻止其扩大和升级，以免对其选情造成冲击。

特朗普的策略既不能令保守派满意，也很难说服多数选民。福音派是共和党最坚定的选民群体，没有他们的支持，共和党候选人很难获得党内提名和赢得大选。他们秉持极端的反堕胎立场，对特朗普的折衷策略感到不满，公开发出尖锐批评。但他们的极端立场又与美国的整体民意明显相悖，导致适得其反的效果。盖洛普公司的长期跟踪民调显示，自1970年代以来，一直有50%到60%的美国人认为堕胎至少在某些情况下应是合法的，只有不到20%的美国人认为堕胎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非法的，约30%的美国人认为堕胎在任何情况下都合法。自从“罗伊诉韦德案”裁决被推翻后，美国人对堕胎权的支持逐渐上升，目前大约有65%的美国人支持某种形式的堕胎。

如果堕胎权之争继续保持热度，对特朗普和共和党的选情会很不利。反堕胎选民的不满还不算太严重，毕竟他们肯定不会倒向拜登。最大的不利影响是许多女性选民可能不愿支持特朗普。《华尔街日报》4月对摇摆州的一项民调显示，39%的郊区女性将堕胎作为决定她们大选投票的首要议题，相比之下只有16%和7%将移民和经济视为首要议题；57%的郊区女性认为特朗普的堕胎政策过于严厉；近四分之三的女性认为某种形式的堕胎应是合法的。拜登在郊区女性中的支持率领先特朗普17个百分点。

拜登与民主党试图利用堕胎议题拉抬选情。他们在宣传中竭力将特朗普与共和党内极端的反堕胎主张捆绑在一起，还宣扬反堕胎是政府“对个人身体的过度控制和对美国人自由的侵犯”。在目前最受关注的经济和移民议题上，多数选民更相信特朗普的治理能力。随着堕胎权之争的激化，该议题在大选中的重要性已经位列第三，而且多数选民赞成拜登的处理方式。由于少数族裔选民和年轻选民的支持率下降，拜登急需提升女性选民的支持，因为这对他再次赢得中西部和南部摇摆州至关重要。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