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孤独十二万年

在空间褶皱里没有时间变化的尺度，这里没有时钟，更没有日出日落，为了准确记住时间，何亦不断地在数数，可后来他发现这太难了，一点点的误差累积起来，他最后也会偏离正确时间很远，更何况没有人能耐住十几万年的寂寞不断数下去。

大概过了几天，何亦就只能靠睡觉来渡过时间了，何亦的心态也在这样的变化中快速崩塌，他拼命的克制自己的情绪变化，然而越是努力去想，情绪就越是像脱缰的野马般难以控制。

不知道从多少次醒来开始，何亦无法再继续睡下去了，外面的世界才过去了三个月，入眠变得越来越困难，没有什么比被困在这样一个什么都沒有的世界里，还保持着清醒更加让人难受的了，而且这个世界太小了，他甚至没办法起来走走。

时间变得越来越难熬，何亦只能用想象力去修饰这空白的精神世界，他创造出所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在这种时候能给他带来希望色彩的东西，海洋、动物、彩虹、美丽的花……何亦还想象其他人还在陪着他，粗犷的阿提拉，执拗的亨利，愁眉苦脸的巴贝齐还有活泼随性的Z，他一人饰演多角的和自己聊天。

他不断的丰富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他将自己见过的名胜古迹、自然美景、宇宙星海都加入其中，让它变得越来越漂亮，越来越生动，想象自己生活在其中，扮演着去过一天又一天……他一直避免自己去想阿玲，他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牵挂，虽然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可何亦仍然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走出去，只为看一眼她的墓碑，为她献一朵花。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少年，何亦扮演着自己去过了一生又一生，然后又开始去饰演其他人物，从他熟悉的人，到他不熟悉的人，可无论怎么去做，都无法阻止这个幻想世界的崩塌……

何亦的想象……建立在他对于外界的理解上，可随着他待在空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开始对外界的事物越来越陌生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错误，这个东西是这个样子的吗？那个东西是这样用的吗？何亦的精神世界开始变得越来越混乱，一开始只是一些细节开始出现错乱，到最后连事物的原理都开始发生错乱，何亦曾试着用水去点烟，用火来洗脸，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象，所以一切也都顺理成章的进行了。

最后，何亦对于颜色的记忆也开始错乱了，他创造出的颜色变得越来越狂乱混沌，仿佛疯人院的病人随手涂鸦的一般，何亦开始创造不出新的幻想，旧的想象在崩塌后他也无法修补，连维持它们存在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他的想象世界迅速风化毁灭，只剩下后面无尽的黑暗在等待他。

在何亦饰演的不知道第几个角色过完了他的葬礼后……他陷入了崩溃。

他自暴自弃的摧毁了所有的想象，他的精神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暴走，横冲直撞，肆意发泄自己的无助和恐惧，他忘记了如何喊叫，也忘记了如何宣泄，最后一层幻想的堡垒也破碎了，如洪水般涌来的恐惧将何亦瞬间吞没。

我被放弃了吗？外面到底过了多少年了？二十年？我已经忘记时间了，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去见Z？我这个想法太幼稚了！出去吧……出去吧……安安静静过完自己的一生吧！何亦啊！你不是英雄！你当不了英雄！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何亦现在已经不需要呼吸了，但他依然感觉到了窒息般的痛苦。就在这样的恐惧和无尽的黑暗中，何亦渡过了十分漫长的一段时光，他挣扎过，颓废过，崩溃过，重整精神又站起来过，又被重重打倒过……

在这样反复的折磨中，何亦逐渐放弃了思考，他的意识开始封锁，把自己变成一块不会思考的石头，慢慢的，一点点的，沉入大脑深沉的区域当中，对一切都不再有反应，也包括恐惧和寂寞，这是一片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大海，何亦不知道自己下沉了多久。

他疯掉了。

即使如此，何亦也没有走出那道大门，他内心中深深的潜意识，仍然牢牢锁死着自己。

不知道又这样过了多久，何亦逐渐清醒了过来，从疯狂到一点点清醒，他在自己的意识深处游荡了如此之久，这一次，他慢慢学会控制自己的精神了。

何亦如同古代的隐修者一般不断锤炼着自己的精神，他有十二万年的时间可以使用，等于从智人大迁徙时期一直活到现代，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他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何亦的情绪开始放松，他可以去思考很多……自己一直没有空去思考的问题。

刚开始何亦开始在脑内编写文学，他花了等同于别人一生的时间写下了三十多本百万字的巨著，有充满了文学性的，也有深刻讨论哲学思想的，除此之外他还写下了几百首诗，各种形式的都有。

之后他开始思考数学，他有这么多的试错时间，总能摸索出一些东西的，先用自己学过的东西建立好初步的框架，接着不断尝试深入研究。

历史上哪怕再聪明的人也只能活一百多年，死后他们积累的智慧将烟消云散，只有最精粹的结论能被后人学习，可何亦能有用不完的时间，他能用一百年去思考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不知道用了多久，何亦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数学理论体系，他把它们全部背了下来，他的记忆力锻炼得越来越好，思维也越来越敏捷。他几乎从零开始创造了一种新的框架，其中有很多东西倘若拿到他原先的时代，将会引起学术界的巨大轰动。

在凭空构想数学遇到瓶颈之后，何亦开始观察身边这些莹绿色的光芒，它们是有某种规律的……经过数百年的观察研究，何亦意识到，这些绿光就是现实世界中时间与空间的投射，只要将它们解析出来就可以看到现实中的情况！

一次又一次，何亦不断完善自己的数学框架，记录那些绿光的轨迹，慢慢的他可以读懂这些光表达的含义了，他找到了黑洞和脉冲星的投影，从抖动的频率中找出了宇宙膜的规律公式，只要拥有了它，超空间跃迁将成为现实！

巨大的收获让何亦欣喜若狂，这小小的一尺空间中隐藏着宇宙间的奥秘！他顿时感觉到自己不再孤单了，自己身处广阔无比的天地中，有无数的秘密等待自己解开！

何亦在这些投影中找到了无数的秘密，他记录出了宇宙大爆炸至今的膨胀规律，找到了有文明存在的外星球，他见证了宇宙中的战争与和平，看到文明的诞生于毁灭，通过这些投影，他能够精确的看到时间了！他现在已经渡过了五千年！

他有太多太多秘密想和Z说，等见面了，他一定要说出这一切！哪怕只有几秒钟也足够了！他创造了一套多层编码，能把所有的关键信息压缩在一段数字之内。

在这一寸土地中漫游星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何亦甚至找到了太阳系的投影，接着找到地球，他在这里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变化！

何亦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随着不断深入研究，他的情绪又低落了起来，他看到了宇宙中隐藏着的黑暗，哪怕得到了他总结的资料，人类的未来依旧黑暗，他在忧郁自己是否应该把一切告诉Z。

又经过了无数年月的思考，何亦决定什么也不说，这黑暗之中还有一丝光明的希望，他不应该直接告诉后人，人类的未来应该由他们自己开创，相信他们一定能找到的……

他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这一点，人类的内心中隐藏着无比坚韧强大的力量，比黄金还要闪耀的精神，比起武力、科技、文化，这股精神才是人类最大的财富，只要它还存在，人类就一定能找到希望。

五十万年前，它支撑着智人走出非洲大陆，千百年来，它指引着人类创造璀璨无比的文明，如今它让何亦能够熬过十二万年的时光。

未来它也一定会为后人指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