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美丽松毛席（外二章）

余继聪

家乡山野里，密密麻麻长满云南松，云南松的松针细长柔软，青翠翠、绿茵茵、软绵绵、鲜活活、生机勃勃的，像女孩子们的秀发，因此家乡人叫它“松毛”。逢年过节，办红白喜事，家乡人家，总喜欢在院子里铺撒青翠翠、软绵绵的新鲜松毛，摆酒宴酒席。

家乡人家办结婚宴等喜宴，尤其喜欢铺撒青松毛席。

刚刚采摘自山野松林间的青松毛，青绿新鲜，浪漫美丽，香喷喷，软绵绵，提前铺撒在院子里、村路上，满院子、满村庄就溢满了浓烈的新鲜松毛香。新郎新娘一下车，高朋嘉宾一进村，一进院子，一脚踩上去，就是踩着了温柔美丽和鲜香。踩着厚厚的、鲜多多、青翠翠、软绵绵，香喷喷的，温暖暖的，干净净的新鲜松毛，就都觉得，是踩着了幸福美丽，是踩着了温柔缠绵，是踩着了温馨浪漫，是踩着了舒服熨帖，是踩着了醉人奢华。

这样香喷喷、软绵绵的青青松毛席，总叫人觉得像女孩子的肌肤、女孩子的怀抱，总叫人不敢大大咧咧、重重地踩上去，生怕把哪一个女孩子踩伤踩疼了。这样香喷喷、軟绵绵的青青松毛席，乡亲们喜欢，城里来的嘉宾高朋也很喜欢。

然而我家乡的亲人们，自古以来，年年岁岁就是这样奢侈幸福办喜事的。他们不仅踩着绵软温柔，踩着芳香美丽，踩着惬意幸福，而且还要在青翠翠的松毛席上，摆碗放筷，摆菜摆酒，盘腿坐着，松松闲闲地、开开心心地吃喜宴、观婚礼。

采摘自山野里的青松毛香，主人家自己捂酿的甜白酒香，主人家自己喂红薯、红薯藤、包谷面养大的土猪土鸡肉香，一场结婚宴，满村酒肉佳肴香，满地满院满路满村庄温柔美丽浪漫。

青绿鲜活、美丽芳香、温柔浪漫的松毛，也是我家乡人家用来酝酿、捂酿“甜白酒”的“温床”呢。采摘自山野里的青松毛，一篮篮盛装在一只只大花篮里，在中间掏出一个窝，把一个个盛满瓷白香糯、拌上了酿酒药的糯米饭的陶罐，埋藏进去，捂酿着。似乎是一个个乡村女子，张开温暖暖、软绵绵的怀抱，搂抱孩子或者情人一样，把这一个个捂酿甜白酒的陶罐，紧紧搂抱在怀里捂酿着。经过三五天的酝酿捂酿，就酝酿捂酿出了像爱情一样香甜的“甜白酒”了，满怀抱的酒香浓了，“爱情”浓了，情人醉了，乡亲们也醉了。

过年，家乡人家都要在青松毛堆里，酝酿、捂酿这样好吃的几坛罐“甜白酒”，吃“甜白酒”，吃年夜饭。

青绿鲜活、美丽芳香、温柔浪漫的松毛，也是酝酿、捂酿香甜味美的豆瓣酱、豆豉的“温床、怀抱”呢。冬季里，祖母们、母亲们就会蒸黄豆蚕豆米，然后把蒸熟的黄豆蚕豆米用一个白纱布口袋盛装起来，放进一大花篮青松毛里捂酿。几天以后，捂酿得香喷喷的，倒出来，拌上辣椒盐巴花椒茴香籽，浇灌上甜白酒汁，香甜的豆豉豆瓣酱就可以吃了。

童年的记忆中，冬季总是母亲们制作咸菜腌菜、缝鞋子、上山砍柴背柴的季节。瓦房上，院墙上晾晒着青菜。簸箕里晾晒着捂酿出来的黄豆和蚕豆瓣。装着青松毛的花篮里，捂酿着甜白酒或者准备制作豆豉豆瓣酱的豆子。记忆中童年的冬日，母亲常常背着大花篮，一趟趟上山采青松毛，从山野里一篮篮背回来。

家乡很多人家年年都栽种山药和烤烟苗，栽种山药时，播撒育烤烟苗时，都要像盖温暖柔软的棉被一样，给山药、烤烟苗地上铺撒掩盖上一层厚厚的枯干松毛，或者铺撒掩盖上厚厚一层由松林间落下的松毛化为的腐殖土。这种松毛的“被窝”，疏松柔软、芳香温暖、营养丰富。

松毛的腐殖土上栽种出来的山药，绵软、香糯，十分好吃。家乡各地山区人家，都爱在松毛腐殖土上广泛种植山药，拿到城里卖，十分好卖。山高林深的风景名胜区楚雄紫溪山区人家，姚安县的农家，在松毛腐殖土上广泛种植的山药，好吃好卖，形成了品牌，相当有名气。

每年雨季来临，雨水落地，家乡的松林间，落下的松毛腐殖土下，就孕育着众多鲜活灵动、生机勃勃、千姿百态、五彩缤纷、味道鲜美的精灵——野生菌，也会长出重楼、天麻、葛、金银花、附子、草乌、黄精等等众多的草药。

那时我家乡办婚宴铺撒的青松毛席，比现在城里婚礼筵席上撒满玫瑰等鲜花的红地毯更要美丽柔软，而且还鲜活活、香喷喷、生机勃勃，在松毛席上盘腿而坐吃饭喝酒，就像坐在春天里、春风上，叫人感到特别幸福欢喜舒服。

乡村人家的喜事婚宴做客多了，我和乡亲们一样，对在城里大酒店办的婚宴婚礼就很不喜欢。城里的婚宴，即便婚礼是新郎新娘踩踏着撒满玫瑰花的花路走上婚礼台，踩踏着玫瑰花举行婚礼仪式的，我也觉得，远远没有乡间人家铺撒青松毛席的婚礼芳香美丽浪漫。踩着柔软软、暖和和、香喷喷、青翠翠的松毛席，新郎新娘的心一直是闪悠悠、颤悠悠、软和和、鲜活活、青翠翠、生动动的，一直是暖和和、香喷喷、甜醉醉的……

儿时，每逢村里有人家办喜事，铺撒青翠翠的松毛席，我们喜欢在松毛席上打滚、嬉戏，玩“蜻蜓独立”，玩“鹞子翻身”，玩斗“公鸡”，玩“过家家”……我们总喜欢随手拾起一撮青松毛，以之编织成一只只翠绿鲜活、栩栩如生的螃蟹、鱼虾、蚂蚱、公鸡、燕子、喜鹊等等，有时也用青松毛编织小蜜蜂、小蝴蝶。有时还像进行比赛一样，看谁编织得更像、更快。

家乡办喜事铺撒青松毛的风俗，自古就有。以前没有水泥地板，院里院外、村路空地都是泥土地面，铺撒上松毛席，隔绝泥土灰尘，洁净清爽，又芳香美丽，还解决了乡间人家桌椅板凳不足的问题。乡村人家办喜事，请客多，宴席多，每一餐饭，大都有六七十桌甚至上百桌，铺撒青青松毛席，简单、方便又美丽芳香。

我家乡办喜事，都兴办酒席宴席三天。办喜事当天，叫正客主宴，头一天叫相帮。家家户户办喜事，都会提前一天请十几二十个人，挑上大花篮，上山采青松毛。采摘回来的青松毛，足够办客办酒席铺撒三天的松毛席用。现在有了农用车、电瓶车、大汽车和各种化纤口袋，上山采青松毛，就更加简单容易了。

家乡人家办喜事，还喜欢搭建一个青棚，在青棚里举行婚礼。搭建青棚所用的就是青松毛枝和麻栗树枝叶。这个简单的婚礼棚屋，顶上、四周团转，都是青松毛枝、麻栗树枝，地面、青棚外面、整个院里场子上，全铺满了青松毛，院外村外，满山长着的也是高高大大、密密麻麻、郁郁葱葱的松树。整个婚礼，整场喜事，都笼罩在青松毛香里，都溢满了青松毛香、新鲜枝叶香。

冬季里，是家乡乡村人家办喜事的相对集中季节，外出务工的村里人，也都赶回来了。在温暖的冬天阳光下，结婚，办喜事，平时难得见到的乡亲，也见得到了。大家闲闲的聚集在一起，坐一坐松毛席，吃一吃乡村宴席，聊一聊村里村外的事情，大家多幸福啊。

二十多年前，我结婚，弟弟结婚，都在老家热热闹闹的办了三天的婚宴酒席，都还是满院子铺撒青翠翠的松毛席，在松毛席上举行结婚典礼，在松毛席上摆碗筷酒菜。我和妻子一下车，一进村，就闻到了新鲜青青松毛的芳香，就看见铺满村路，铺满院子的青松毛，踩上松毛席，软和和的、温暖暖的，十分舒服。在老家村里办我和妻子的婚宴时，不仅郑重其事的按古礼举行了隆重的婚礼，我们还在一位人品优秀、德高望重的女长辈的带领下，挨着一席一席去给来宾来客、亲朋好友们敬红红的、甜甜的喜酒。这样的婚宴，喜庆味道浓，一辈子不会忘记。我和我妻子的婚礼，我至今记忆犹新。

相比于今天办在城里酒店的婚宴，无论肉菜多么丰富，乡亲们还是都更喜欢、更怀念办在鄉村人家院子里、铺撒青翠翠、香喷喷青松毛席的乡村喜宴，全村人、远远近近来的亲朋好友，在松毛席上静静的坐一坐，闲闲的聊一聊，热热闹闹吃三天的喜宴，幸福快乐得很。乡村厨子、乡村大厨们用山泉水、新鲜蔬菜、土猪土鸡肉做出来的菜，多么好吃啊，乡亲们多幸福奢侈啊！

相比于以前铺撒松毛席、热热闹闹、欢欢快快的的乡村婚礼婚宴，今天办在城里大酒店的婚礼就显得太冷冷清清、太简单乏味，难以给人留下强烈美好印象。

现在，村村寨寨都有了宽敞的会议室，都准备了足够办喜事的桌椅板凳，没有人家再上山采青松毛了，只是山里人家在捂酿甜白酒和豆豉豆瓣酱时，还会采摘一两花篮青松毛。

童年时，每一年过年前好几天，我们都会三三五五小伙伴相约，上山采摘青松毛，背回家捂酿甜白酒，铺撒松毛席，摆年夜饭菜。捂酿着一大坛一大坛的甜白酒，就是捂酿着香甜、欢快、热闹和幸福了。

儿时对过年的盼望，过年的快乐，是从冬腊月里就开始了的，是从冬腊月里山茶花的盛开就开始的，是从孩子们兴高采烈上山采摘青松毛开始的。过年前八九天，我们村村寨寨的孩子，就会邀约着小伙伴，背上一只只小花篮，开始上山采摘青松毛。看着每天采背回家的一花篮一花篮青松毛，看着家里的青松毛堆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我们心中的快乐、对过年的盼望，对穿新衣服新鞋子、贴门神春联、放鞭炮、吃年夜饭、串亲戚、喜庆幸福的盼望和激情，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每年冬腊月里，过年前，家乡山野里漫山遍野山茶花盛开，上山放牛、采摘青松毛，我们小孩子都会采摘一两枝硕大红艳美丽的山茶花，带回家，插在花瓶甚至口缸、水盆、水桶里，用来装饰美丽简陋的农家土墙瓦房屋子。

以前，特别是家乡的彝族人家，家家户户，一年四季都爱采摘青松毛来捂酿甜白酒吃。没有新鲜青翠美丽的青松毛，就不好捂酿甜白酒，即便捂酿出来，或者不成酒，成了一坛罐馊饭，或者酒味甜味淡得很，很难吃。

糯米饭捂酿的甜白酒，很好吃，家乡妇女、孩子、老人都爱吃。干燥寒冷的冬天里，家乡人更爱吃甜白酒。舀一碗甜白酒，围着温暖的火塘，一边吃甜白酒，一边吃腊肉炒蒜苗，是彝族乡亲们的一大享受。外出干活，每人都会背着一大葫芦瓶或者一军用水壶甜白酒，到庄稼地里，口渴了，疲乏了，都会打开葫芦瓶或者水壶，仰头咕嘟嘟喝几口甜白酒。

其实捂酿时候酒药多放一点，甜白酒的酒精浓度还是很高的，可以达到二三十度，多捂酿上几天，酒味更浓，吃起来酒味更浓烈冲鼻。但是这样酒味浓烈的甜白酒，滤掉酒渣，彝族汉子们、老人们、妇女们都很爱喝。

现在，为了忆旧怀旧，过年时，山村有些人家还是会采摘一两花篮或者一两口袋青松毛，铺撒松毛席，摆年夜饭菜。但是大多数人家，都有精美的餐桌，不再兴铺撒松毛席，摆年夜饭菜了。

吃着摆满桌子的各种肉菜，就很怀念铺撒松毛席办喜事、吃年夜饭的童年时光、乡村生活时光。

菌生乡愁

每年雨季一来临，离开家乡、在外学习、工作、生活的家乡楚雄人、楚雄游子，就会产生像雨一样浓烈悠长、绵绵密密的，像山野里的菌子一样多的乡愁。

家乡的雨季，是漫山遍野长出野生“菌子”的季节，是乡亲们上山采摘美丽美味的野生菌，逛“菌子街”，吃野生菌，热议野生菌的季节。

楚雄人爱吃野生菌，爱上“菌子山”采野生菌，爱逛“菌子街”，爱谈论说起野生菌。每每向外地人外省人说起、夸说家乡楚雄，必定会说到家乡的野生菌子，说起楚雄的“菌子街”“菌子宴”，每每用“野生菌子宴”来招待远方来的贵客，楚雄人总是津津乐道、满脸自豪。

菌子宴，也是家乡人家招待贵客的美食，最高规格礼节。菌子火锅，凉拌松茸松露，松茸松露蘸芥末，烧烤青头菌，烧鸡（土从）汤，鸡（土从）爆炒红辣椒，鸡（土从）爆炒腊肉火腿，腊肉火腿爆炒香喷头菌，腊肉火腿爆炒牛肝菌、葱菌等等，都十分好吃。外省人到了楚雄，吃过一次楚雄的“菌子宴”，许多人终生难忘，说起云南楚雄，总是会说到楚雄的“菌子宴”“菌子街”“菌子山”。

每年雨季一来临，家乡楚雄游子的乡愁，就会像种类繁多、五彩缤纷、形状各异、千姿百态、美丽香甜的野生菌一样，长满家乡楚雄的千山万坡，长满楚雄游子的一个个梦。

家乡的雨季，也就是“菌子季”，是家乡人上“菌子山”寻找采摘好吃的野生菌，吃野生菌，逛卖菌子的街市“菌子街”的季节。“菌子季”来临，满山野、满街巷菌子香，家家厨房餐桌上菌子香。

周末节假日，家乡楚雄人最最快乐的休闲方式，就是三五亲朋好友相约，上山找寻采摘野生菌，或者慢慢悠悠的逛卖菌子的街市“菌子街”。

和瑞祥农贸市场的“菌子街”，是家乡楚雄最大、最热闹的“菌子街”，每年“菌子季”来临，去那里买卖菌子，观赏菌子的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慢慢悠悠、快快乐乐地欣赏欣赏各种各样、五彩缤纷、千姿百态、形状各异的野生菌子，问一问各种菌子的价钱，闻着满街满巷的各种菌子香，家乡人经常是如痴如醉，流连忘返。很多人逛“菌子街”，其实也不是都为了买菌子，而是为了去欣赏、观赏各种美丽的菌子，闻一闻各种各样的菌子、不同味道的菌子香。

每年雨季、菌子季，家乡楚雄人吃菌子，逛“菌子街”，上“菌子山”，找寻采摘野生菌，街谈巷议野生菌子，是有瘾的。

离楚雄城最近的西山、紫溪山、团山水库、朱洗冲村、中石坝一带的山林里，每年雨季来临，特别是农历七八月里，就大量生长出野生菌。

长在一大个一大个白蚁巢穴上的一窝窝洁白、银白的鸡（土从）菌，长在麻栗树下的美丽牛肝菌，长在草地上、松林里的青头菌，长在松树下的古铜色的铜绿菌，金黄的香喷头菌，姜黄色、大红色的葱菌，橘黄色的鸡油菌、九月黄，都色彩艳丽，五彩缤纷，形状各异，千姿百态，味道香甜鲜美。

家乡野生菌里的“主角”“贵族”“公主”，是“鸡（土从）菌”。山野里，每年都会定点、几乎也定时拱土而出的一窝窝“鸡（土从）菌”，是家乡人最爱吃、最爱夸说的野生菌。“鸡（土从）菌”，是一窝窝白蚁在黑暗的地下默默艰辛培育出的“花朵”。培育出一朵或者一窝鸡（土从）菌，需要一大窝、数十百万只白蚁的数月万众一心、团结奋斗、同心协力、群策群力劳动。上山找寻采摘野生菌的家乡人，都会以找到许多或者一大窝“鸡（土从）菌”为荣。家乡人最爱吃“鸡（土从）菌”，逛“菌子街”时，也最爱看摆满街边的“鸡（土从）菌”，说起菌子，最爱说的还是家乡楚雄的“鸡（土从）菌”。

炸鸡（土从）油，是炸野生菌里最好吃的，以之下饭，以之作为煮面条米线的佐料，满碗就都是山野泥土香，都是雨季的味道。邮寄给远方的游子、亲友，就让他们感受到了云南味道、楚雄味道、家乡的味道，可以慰藉楚雄游子们的乡愁心。

所以，每年“菌子季”来临，家乡人特别是老母亲们非常爱给外地的亲朋好友、家乡的游子们炸鸡（土从）油。家乡人以拿得出炸鸡（土从）油这么高档美味的土特产赠送远方的亲朋好友为荣、为自豪。一罐香香的楚雄鸡（土从）油快递到，就会叫人家更喜欢云南，更喜欢楚雄，就会叫楚雄的游子更加思念家乡，就能慰藉游子心中的乡愁，解除他们心中的烦闷。

“干巴菌”，家乡楚雄人叫它“马牙菌”，一饼饼的，形状色泽都酷似一饼饼牙齿一样，因而得名。其实“干巴菌”更像一饼饼、一盏盏盛开的山茶花，虽然黑白黑白的，却充满草木香，所以家乡人爱吃“干巴菌”，爱上山寻找采摘“干巴菌”，爱谈论、爱向外地人夸“干巴菌”。用“干巴菌”爆炒腊肉火腿，炒饭，都很受家乡人喜爱。

“铜绿菌”和“葱菌”，是野生菌子里最害羞胆小的两姐妹，像是“长在深闺人未识”、很怕见人的深山人家女孩子。采摘“铜绿菌”和“葱菌”时候，只要用手一触摸它们，触摸到的地方，就马上变成青绿色，好像女孩子害羞了一样。其实，我觉得，这两种菌子，可能是一看见陌生人就害羞的山村人家的女孩子变成的精灵呢。清炖铜绿菌，腊肉火腿爆炒葱菌，都极香。

“香喷头菌”，单单这个名字，就很吸引人，很迷人。这个名字准确表达出这种野生菌香味浓烈绵长，香飘远方，远远的就会扑面而来、扑鼻而来的特点，或者说它们就像一个个不断喷溢出香味的水龙头、喷头。香喷头菌，通体金黄美丽，菌体硕大，菌秆肥嫩粗壮，菌帽大得像一顶金黄厚实温暖的麦秸草帽。

“香喷头菌”，是一种最浪漫温馨的野生菌，常常给人一种像少女少妇的感觉，丰满成熟，青春洋溢。

菌子季，上山找尋采摘野生菌，上山放牧牛羊，突然遇见一朵硕大金黄的“香喷头菌”，半隐半藏在野草、棠梨等荆棘丛中，半隐半藏在松树下，晃眼，会叫人以为眼前蹲卧着一只金黄的野鸡。我们常常也会把遇到的、半隐半藏在草丛树下的一只只金黄的野鸡，误认为是一朵硕大金黄的野生菌“香喷头”。直到野鸡噗噜噜飞起来，才把我们吓一跳。

哪一面山坡上，哪一片树林中生长出了“香喷头菌”，是很容易被发现的，走在山路上、山林边，远远就会闻见“香喷头菌”的香。它的香味独特浓烈，香满山野，是其它野生菌没有的。

以“香喷头菌”爆炒红辣椒，爆炒腊肉火腿，都极其香，极其开胃下饭。用“香喷头菌”炸的菌子油，煮面条米线吃时，用筷子夹上一点儿，就可以使得一大碗面条米线变得香得很。

“青头菌”，菌帽青绿，菌秆白嫩，是菌子里的青春派。它们喜欢长在青草地上，长在松树、麻栗树等林下。这种菌子最适宜清炖，略微放点腊肉或者鸡肉，用泉水炖出来，舀在瓷碗里，依然色泽青绿鲜美，好吃得很。现在的大餐馆里，喜欢把青头菌配上腊肉火腿清蒸出来，这样，青头菌的鲜美香甜味道保存得更好，更加鲜嫩好吃。

故乡很好吃的菌子，还有“九月黄”（谷熟菌），每年稻谷成熟的农历八九月大量生长。菌箍菌帽菌秆都远远比铜绿菌大得多，却也像铜绿菌、青头菌一样香甜，以之爆炒红辣椒，爆炒腊肉火腿，炖汤，都十分鲜香好吃。

吃火锅，不仅用香喷头菌、青头菌、腊肉火腿、土鸡炖出来味道鲜美，用晚秋大量生长的铜绿菌、九月黄、鸡油菌炖出来，也是味道十分鲜香。

家乡楚雄的野生菌子中，还有松露、松茸两种，名声在外，深受日本、韩国等国食客推崇，虽然菌子市场很多，却价格不菲。用生松露、松茸片，来蘸芥末酱油蘸水吃，口感很好，营养丰富，以之与土鸡、腊肉火腿一起炖火锅，也很好吃。

每年“菌子季”来临，家乡山野里野生菌大量出土，妇女妈妈们都会上山采摘许多野生菌，或者去逛“菌子街”，买回家很多野生菌，比如鸡（土从）菌、香喷头菌（黄牛肝菌）、白牛肝菌、黑牛肝菌、葱菌等等，就开始快乐的择洗菌子，炸香香的“菌子油”，辛苦忙碌两三天，内心却是相当欢喜幸福的。年复一年，年年都要把家乡最好吃的野生菌炸成香香的菌子油，特别是鸡（土从）油，邮寄快递给在外地求学、工作的子女亲人们，慰藉他们心中的乡愁。或者留待菌子季节过去的冬春季节，用来作为煮面条米线吃的佐料，缅怀春天，缅怀春天的味道。

家乡楚雄，是云南省最大最繁华热闹的野生菌交易地，每年“菌子季”，每一天都有大量野生菌通过飞机高铁销售往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等地。家乡楚雄每个县市都大量生长野生菌，每年“菌子季”，楚雄处处漫山遍野都是菌子香，都像小仙子一样冒出千千万万、色彩缤纷、形状各异、千姿百态野生菌，像是万万千千的美丽小伞伞，使得家乡楚雄的山野天天夜夜都充满无限生机和神秘神奇感。

生活于家乡村里的童年少年时代，我不仅常常为家里放牧牛羊，还经常一边放牧牛羊，一边采摘山路边的野生菌。

菌子是靠菌丝生长的，哪一座山、哪一片山坡、哪一个山坳、哪一片林下，能够生长哪些种类的野生菌，都是有规律的，而且每年生长的时间都有一定的规律，前后不超过两三天。

那时，我知道家乡的哪一座山、哪一片山坡、哪一个山坳、哪一片林下生长哪一种或者哪几种野生菌，等到菌子出土那几天，即便不上山放牧牛羊，我们也会趁每天下午放学后的时间或者周末节假日，到相应的山上、山坡上、山坳里去寻找采摘野生菌。

这样依照着菌子出土的时间地点规律，上山找寻采摘野生菌，就比较容易。特别是每一个鸡（土从）窝，也就是每一个白蚁的巢穴，每年长出鸡（土从）菌的日子，前后不超过两三天。生长香喷头菌子的山坡山坳山林，菌香浓烈，很容易发现和采摘到它们。青头菌、铜绿菌、九月黄菌，则可以年年到同一片松林草地上寻找采摘。

菌子季，相约上山采野生菌，是楚雄人最喜欢、最幸福的休闲娱乐方式。无论采到多少野生菌，只要能够到山野里吹吹凉风，沐浴沐浴阳光，闻一闻泥土、山林、野花野草、落叶松针和腐殖土的味道，闻一闻野生菌的味道，家乡人就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每年家乡的菌子季来临，绵绵无尽的雨，总是会扯出家乡的游子们浓烈悠长的、绵绵密密、密密麻麻的乡愁。

家乡的“鸡（土从）菌”

家乡楚雄山野里最美丽的季节，是菌子生长的“菌子季”。野生菌，是家乡云南的一种山珍美味。

“菌子季”、雨季里，家乡山野里破土而出的一朵朵、一窝窝野生菌——鸡（土从）菌，是的一种美食。

鸡（土从）菌，模样精美，像一只只银色、莹白色的小伞伞，神秘小仙女们打着的小雨伞、小阳伞，一朵朵、一簇簇、一窝窝，开满山野。

鸡（土从）菌，味道鲜美，被誉为家乡野生菌里的精品珍品极品，以之与红辣椒、腊肉一起爆炒，或者以之烧汤，都极其鲜香好吃。

一院院瓦房、一个个村庄，是家乡乡间年年岁岁最美丽的风景。一院院、一簇簇瓦房，一个个村庄，也酷似一朵朵、一窝窝鸡（土从）菌，酷似一簇簇精美的花朵，盛开在山野里。

鸡（土从）菌，是一窝窝、一巢巢白蚁用毕生精力、用整个生命精心培育出的一朵朵、一簇簇“野花”。美丽明亮的地面上，一夜之间，突然冒出一窝鸡（土从），需要一窝一巢白蚁在黑暗的地底下辛勤培育一年。

农历夏秋季节，一场暴雨透雨之后，家乡的山野里，一窝窝鸡（土从）菌就破土而出了，如一群群小小仙子，翩翩降临山野人间，精美绝伦，都举着一朵朵精美的小小雨伞阳伞。

大功告成，那些默默无闻、悄悄辛勤耕耘培育鸡（土从）菌“花朵”的“园丁”——无数白蚁，就迎着风雨飞出窝巢地面，在雨中欢快飞舞歌唱，然后纷纷被雨滴击落地面，很快就纷纷默默死去，或者变成雨后鸟雀们的美食。小小的生命，卑微的生命，创造的却是悲壮的美丽，一种精致精美大美！

一窝窝的白蚁，短短的一生，默默无闻，忙忙碌碌，甘愿在地底下用辛勤的劳动，团结协作奋斗，群策群力，用集体的力量，培育出一窝窝美丽、美味的鸡（土从）。在漆黑幽暗的地底下，整个白蚁家族，忙碌一生，创造出惊世骇俗、震撼人心的美丽鸡（土从），突然于暴雨如注的某一天，一窝窝鸡（土从）破土而出，有的一窝就有一百多朵，甚至数百朵，惊艳美丽了一面面山坡，一座座山间。

家乡楚雄，在红土高原上，云南的一条山沟沟里。群山密集，挨挨挤挤，一个个村庄，都依山顺势，建盖在一面面山坡上，草丛中。

家乡楚雄的一个个村庄，一簇簇瓦房，像雨季里出土的一窝窝、一簇簇野生菌“鸡（土从）”，鲜活灵动、生机勃勃、温暖美丽。瓦房是青灰色的，鸡（土从）恰好也是青灰色的。一個个村庄，一座座、一院院、一簇簇瓦房，真的很像一簇簇、一窝窝鸡（土从）。

走进一院院瓦房、一个个村庄，就像走进一朵朵野花、一丛丛野花里一样，就像走进了一个个温暖美丽的鸡（土从）菌丛中。

生活于一院院瓦房、一个个村庄里，就像生活于一朵朵野花、一丛丛野花里、一个个温暖美丽的鸡（土从）菌丛中一样。

于是，乡村人、回乡、入乡的人，就觉得好像自己忽然也成了一只只飞鸟蜂蝶。

雨水落地，一朵朵、一窝窝鸡（土从）菌破土而出，好像花朵盛开一样，好像形成了另外一种、一朵朵、一簇簇美丽的瓦房。

家乡的鸡（土从），总是像一簇簇花朵一样，盛开在雨季里，也像一朵朵、一簇簇雨伞阳伞一样，盛开在雨季里，所以，晴天里，它们总是让人觉得雨水淅沥、雨意盎然，雨天里总是让人觉得阳光明媚、温温暖暖。

在酣畅淋漓的大雨中，一只只、一窝窝大功告成的白蚁，纷纷飞出地面，飞上天空，在雨中欢快、悲壮的歌舞，又然后纷纷被暴雨打落击落满地面。这些培育出一窝窝美丽美味鸡（土从）的温柔小精灵，纷纷默默无闻、静静悄悄地死于地面，成为雨后初晴时众鸟的美食。

一个个村庄，像家乡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彝族“火把节”前后，山野里、山坡上破土而出的一窝窝、一簇簇野生菌鸡（土从），鲜活水灵，飞翔生动，飘逸精致。

一个个村庄，因为都是像一朵朵、一簇簇鸡（土从），像一朵朵、一簇簇雨伞阳伞一样，紧紧聚集在一起，所以总让人感到团结恩爱、温暖温馨、和谐亲切、生机勃勃、生机盎然的。

家乡云南的乡亲们，短短一生，大都默默无闻，忙忙碌碌，坦然生活、忙碌于地面上、乡野泥土里，培育另外一种“野生菌鸡（土从）”——一院院瓦房、一个个村庄。一朵朵鸡（土从）、一窝窝鸡（土从），是家乡山野里的精灵仙子，一院院瓦房、一个个村庄，是一个个村庄的灵魂精神。

在村里村外的山坡土路、石阶小径上攀登、攀爬、劳作、生活着的乡亲们，卑微平凡，像一个个、一窝窝的小蚂蚁，每天、每年、一辈子都在广大的乡野里奔波、忙碌、糊口。其实，他们也是另外一种蚂蚁，小蚂蚁，卑微渺小，默默无闻，平凡庸碌。

村里人，乡亲们，忙忙碌碌于乡野、乡村，像一个个、一群群、一窝窝小蚂蚁，忙碌辛勤于地下的巢穴里，辛勤忙碌于低处、卑微处。

一个个的白蚁穴，一个个鸡（土从）窝，一窝窝的鸡（土从），其实也是小蚂蚁们建造的一个个村庄呢。鸡（土从），其实也是一窝窝白蚁培育出的一簇簇美丽的花朵精灵呢。

一个个的村庄，其实也似一个个温暖和谐美丽的白蚁巢穴，其实也是乡亲们培育出的一窝窝、一簇簇鸡（土从）呢，其实也是乡亲们、农人们辛勤培育出的一簇簇美丽花朵呢。

每天、年复一年，爬上爬下山坡坡的牛羊，来来去去于山间小径、泥土路、村巷里的鸡犬，其实都是另外一种“乡亲”“主人”呢。它们忙碌一生，其实也是在家乡乡野山间建造村庄，培育一朵朵、一窝窝鸡（土从）和一朵朵、一簇簇、一树树花朵呢。

红土高原，彩云之南，万山丛中，年年雨季里，都会有一朵朵、一窝窝鸡（土从）破土而出，闪亮登场，鲜活美丽，精灵多姿，于是世间又有了另外一种、一簇簇春意盎然、挨挨挤挤、热热闹闹的花朵，有了另外一种“瓦房”，有了另外一种“村庄”。有了一簇一簇“人家”、一个个“村庄”，挨挨挤挤，抱成一团团，日子红红火火、热闹温馨温暖。